经此一事,众人全然吓傻了,像受惊的鹌鹑,让带走都没敢吱上一声。

  陈赦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凑到督主跟前,低声道,“风月楼竟还私藏粮食,会不会……”含糊掠过某些皇室操戈的话,不管怎样,这都是大功一件。

  沈言不置可否,只吩咐了几句,“把那几个人分开关押。”双眼微眯,“先关着,我亲自审,看守仔细点,别让他们不明不白地死了。”

  陈赦应是。“那后边小楼的女子如何处置?”

  *

  一掌劈晕了喝的醉醺醺的副将,季山河心乱如麻,他低头,看着自己满手粗粝的厚茧,脑海里还隐约能忆起爹娘的音容笑貌,他爹自幼教导他忠君爱国,又怎么会和外族勾结?

  他们沈家常年戍守边关,虽有了些许根基,但拨来的将士都是由朝廷把关,并非沈家私军,又谈何拥兵自重,便是戍边城镇的百姓对他们颇为爱戴,想要随侍左右,他们亦是小心谨慎,只敢雇佣,不敢收受,就怕被弹劾有不臣之心。

  据副将所言。

  城门告破前天晚上,副将领人清点朝廷押运过来的粮草,发现数目与记录对不上,所以才连夜到将军府禀告事宜,无意中发现一个男人从他的书房出来,但见那人身着兽皮,满脸胡须,健硕魁梧,辫发垂后,耳饰金环。显然是个胡人。

  当时,副将没有在意,因为小将军对外族之事很感兴趣,偶尔在街上碰到游商也会上前交谈一二,大概是将军突然有些什么想法,召人来询,虽然这时间有些引人遐想,但心知小将军秉性的副将还是没有多想。

  结果,第二日,突厥铁骑发起突袭,城门告破,一行人在城里烧杀掳掠,损失惨重。有备而来的突厥人横冲直撞,险些冲破关隘,被闻讯而来的他带兵拦截,不料,因情报不足,他点的士兵轻骑数量不占优势,反倒陷入了敌人的包围。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谁知突厥人竟然收兵跑了。

  副将带着援军赶到,而他看到援军到来,不知是为了戴罪立功,还是杀敌心切,领着轻骑就追了上去,结果和后面的军队脱节。

  后面的事情副将也说不清楚了。中途,被抛下的援军又碰上了小支突厥游军,爆发了小范围的战斗,又耽搁了一段时间。

  等副将重新整兵出发,沿途追寻主将的身影,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过了大概两个时辰,副将一行才看到了溃败的人和马。

  成千人追击,士卒俱亡,回来的只有坠马重伤的他,以及满身血污的随行侍从。

  这又和他昏迷时听到的闲言碎语对上了。

  季山河捂住脑袋,如果副将说的是真的。

  从寥寥数语中,就能看出来,他疑似勾结外族,冲动轻率,好大喜功,贪生怕死,罔顾属下性命。

  再加上建承帝之子在他身边隐姓埋名数十年。

  以此推算下去,他们季家怕不是早有预谋,想要做那复辟之事。

  可他相信爹不会是……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响起,季山河突然警觉,忙把打晕的男人,塞进床底。

  没等他躲起来,门猛地被推开了,微光从缝隙中探了进来,瘦长的影子落在地上。

  不好。

  季山河猛地坐在不远处的矮凳上,对着铜镜,右手捏起发梳,左手胡乱抓了把团扇,以防万一。

  “小女子正梳洗,不便见客。还请客人见谅。”

  轻柔的女声响起。摁在门扉的手一顿。

  反手落栓。

  甫一踏入房间,便闻到了厚重的脂粉香,半透的屏风横隔在中间,隐隐能瞧见一个身影,背对着他的人身形僵硬,便是穿了罗裙,梳了发髻,仍有些不伦不类的喜感。

  黑靴落在铺了毛毯的地面上,悄然无声。

  越过屏风。

  细长的双眼撇了一眼被帷幔遮挡的内间,脚步不停,径直走向佯装梳妆的“美人”。

  微弱的血腥气传来,铜镜倒映出一袭青衫,不断迫近,季山河心里一紧,“客人,我……”捏着团扇,遮住面容,转身过去。

  却见黑影压下,他下意识后退。

  “砰。”后背却是撞上木桌,桌上摆放着的妆奁摇晃。

  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修长的胳膊支在桌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季山河一僵。

  抬眼,熟悉的病态冷郁的脸暴露在眼前。

  瞳孔一震。

  沈言!

  双臂撑住桌沿,将“美人”禁锢在胸前。沈言低头,便看到了一张惨不忍睹的脸,白一块,红一块,抬手,捏住男人的下颌,指腹轻轻揉搓,粗粝的脂粉染红了指头,眉头一挑,“这是你的任务?”

  做到这种程度,季山河,还当真,不拘小节。

  “我……”被男人熟稔的态度惊到,冰冷柔软的指尖抵住下颌,被迫仰头,季山河身体僵硬,在动手和忍耐之间徘徊,忍不住捏紧拳头,这家伙到底是看出来没看出来。

  难不成我这伪装还能和别人冲撞了?

  迎着男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沈言站直了身体,随口道,“如今西厂缺人到如此地步,竟还要靠男子来……”细长的双眼不紧不慢地下移,带着几分刻意嘲弄,“男扮女……”

  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实处。

  “咳。”沈言单手握拳,抵在嘴边。

  ……你笑了吧,笑了吧。

  果然又是在逗弄我!季山河腾地站起来,怒目而视。

  没等他撕破脸皮,轻飘飘的重量袭来,纤瘦的胳膊扶着他肩头,他眉头一跳,强撑着没有后退,不知名的冷香夹杂着血腥气袭来,却见男人的额头抵住他的肩膀,仿若柳条颤颤。

  隐隐传来压抑的笑声。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季山河盯着男人的发旋,满头雾水,一言难尽。

  他好像心情不错。可我到底哪里逗笑他了?

  小将军不由陷入沉思,未曾察觉自己对男人的靠近竟毫无戒备。

  沈言这会儿倒是有那么一点喜欢眼前人了,至少,嗯,做出的事情,真的,出乎意料。

  笑够了,他抬手,抓住男人的手腕。

  “这里。”抓着男人的手,抚上过分夸张的胸膛。宽厚的手竟也包不住高耸的胸脯,沈言又想笑了,到底是谁想的主意,他面上神情淡淡,微眯的双眼却是暴露了他真实的情绪,“软吗?”轻缓的声音带着气音。

  粗糙带着厚茧的手按上自己胸前强挤出来的弧度,有点奇怪,木然的脸上升起微弱的情绪,破罐子破碎,“硬的。像,像寒瓜。”笑吧笑吧,笑完赶紧走吧你。

  噗。寒瓜。

  他怎的如此有趣。

  沈言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嗯咳,寒瓜。但是,寻常女子的胸脯,是软的。”

  “穿着小衣,亦会微微下垂,没的如此硬.挺。扮作女子,一般大小若桃即可。”如他这般,太过夸张,不说会不会引得旁人注意,外形看来,倒像随时能掏出石球砸出去。

  沈言强忍笑意,摆弄着那人的手,比了比宽肩,竟还就教导起来,“女子的肩背要薄些,线条柔和圆润,你这样,虽然缩小了些,但尚未脱离男子的范畴,棱角分明,过分硬挺。”

  “如你这般。”说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暗自思忖,“非要做女子打扮,应当扮作丰腴西域美人。”虽然这样一说,还有些奇怪。

  毕竟,时兴的西域美人一般是高挑健美的,丰腴的倒是少见。

  “衣着上,尽量不要穿罗裙这般彰显柔美的。可披云肩,或者坎肩修饰一二。”

  季山河呐呐,被糊弄的一愣一愣,双眼迷茫。

  他好像真的试图教会我。

  ……我要学吗?

  不知道双方误会了什么,一个教,一个学,竟还挺融洽。

  隔着手摸到了腰,“虽说盈盈一握,纤纤细腰,你这腰未免太过纤细。”

  “臀股,嗯,还能入眼……”

  任由对方支使着自己的手掌,将身体上下摸了个遍,平日里完全没有在意的身躯,只被自己的手掌抚摸着,便有些酥麻,耳边响起男人轻缓的声音,评头论足,季山河站在那里,越发觉得怪异,却又茫然不知所措,只傻傻地按照对方的说法给改了。

  不伦不类的伪装初见成效。

  “最后,是身量。”知晓这门功夫有些损伤骨骼,用多了还会酸软无力,怕是因着这原因,季山河才会屡次被人得手。沈言便也放弃了,“罢了,你坐着吧。”

  被摁在梳妆台前,妆奁次第打开,季山河一把摁住,莫名有种登堂入室的错乱感,这是女子闺房,脸色微红,“等等……”

  一眼看穿对方所想,沈言打量着胭脂水粉的成色,“没被拆用过。”甚至连这房间都是新的。怕就为了请君入瓮。

  算了。既然他不喜欢……

  沈言抽手,从袖间掏出新置的胭脂水粉。

  擦去男人脸上胡乱涂抹的痕迹。

  逐渐露出真容。冰冷的指尖捏着下颌,沈言垂头。

  温热的鼻息喷在脸上,微浅的双眼倒映出他的模样。

  就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样。季山河身体僵硬。

  这厮到底要做什么?

  “别动。”沈言第一次认真打量着男人的脸。

  手指掠过对方的眉眼。

  剑眉星目,轮廓硬朗,板着脸的时候,有种正气凛然的气势。颇为阳刚的长相,做不来寻常女子的柔和姿态。

  “闭眼。”鬼使神差的,季山河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应了。灿若朝阳的双眼阖上。

  细长的双眼微眯。好乖。

  柔软的指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有点痒。不知过了多久,恍惚像被人从头到尾占了便宜。方才听到一声轻响,“睁眼。”

  男人的手搭在肩头,苍白瘦削的手指衬着蜜色的肩胛,强烈的冲击,带起某种奇怪的遐思。季山河如坐针毡。

  “瞧。”冰冷的手指却是扶着他的下颌,面向铜镜。

  虽也没有大改,镜里的人便像换了个人,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剑眉凌然,蜜色的肌肤敷了薄薄的细粉,英气逼人。

  季山河瞪眼,恍恍惚惚,“这是我?”

  “自然。”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际,嘴唇贴着男人的耳垂。

  容貌绮丽的两人挨得极近。沈言俯身,攀在男人的肩头,苍白病弱的脸贴在男人耳侧,手臂微抬,沾着口脂的手指抹上男人的薄唇,拖行,嘴角印下红霞般的痕迹,徒增几分魅惑撩人。

  看着镜中亲密相贴的人影,细长的双眼微暗,波诡云谲。

  “自是如此,独卿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