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自然是两败俱伤。

  还闹出了极大的动静。背地里关于东厂督公的风流韵事,如雪崩一般,在府中传了个遍,有慎言慎行的,恪守本分,装聋作哑,便也有那起子乱嚼舌根的,浑水摸鱼。

  眼见着流言蜚语隐隐向宅外传去的征兆。

  云烟急的燎泡,拿出大丫鬟的架势,狠狠仗罚打杀了好些个吃里扒外的,责令奴仆们互相监管,密告有奖,罚则连坐,明面上是止住了,却不消背地里的越发妖魔化的传言愈演愈烈。

  “定是有小人作祟!”

  书房,风风火火闯进来的陈赦大声嚷嚷,气的脸色涨红,自己翻了个茶杯,“咕噜噜”喝了半杯,方才解了渴,消了气。

  跟在后头的劲装男子眉头一跳,反手将门阖上,拱手,冲着立在桌案前的男人行礼。

  余光只见一袭惨绿蚕丝圆领袍,玉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越发显得男人身姿清瘦,孤峭幽冷。

  眉头又是一跳。

  犹还记得督主一身贴里曳撒,刀起刀落,血断幽魂。如今,平平无奇的男子神色微妙,是越发,嗯,爱俏了,只一想,心里一个激灵。面上越发木然。

  不知属下心里编排些什么,听到动静,沈言分神看了一眼,轻点下颌,算是应了。复又低头斟酌起来,这诗,该如何润色。

  想到一路听来的闲言碎语,陈赦气急,“督主,你可得好好将阖府上下整治一翻,胆敢妄自非议主家,舌头不想要了!”

  换是旁的高宅大院,这般刁奴,便是主家心善,也该一碗哑药下去,打个半死,断手断脚,发卖出去。

  督主仁慈,给了他们安身之处,他们便是这样报答督主的?

  “竟还说督主色令智昏,与那季小将军白日宣.淫,嬉闹荒唐,动静之大,还拆了半个内室。”陈赦嗤之以鼻,“督主怎会……”

  沈言微顿,细长的双眼泛起涟漪,“是真的。”消肿的脸还隐隐作痛。

  “什……”

  “叩叩。”不紧不慢地敲门声。

  陈赦闭嘴,看向门外。

  “进。”沈言头也不抬。

  大抵是管家来了。

  果然。

  “咿呀。”门轴发出轻响,精神烁砾的中年人,躬身走了进来,又转身关上了门。

  正是调度阖府下人的管家。

  瞧着管家有事要禀,便是心里憋着话,陈赦也不得不闭嘴,神色恹恹,杵在督主不远处,幽怨地盯着。

  心里像挠痒痒一样不得劲,什么真的,难不成督主当真……

  “那人,怎么样了?”收笔,沈言分出了一点心思,随口问道。

  “被折腾狠了,还没起呢。”

  管家抬眼,看向主家的脸,眼里隐约带着不赞同,“便是一时新鲜,督主也该节制些才是。前些个,府医还说督主阳气不足,应多加休息,督主倒好,非但不听,反而越发放纵起来。”

  沈言沉默,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正经想问那厮身体如何,可有暗伤,却被误解成色中恶鬼,连伤患都不放过,索要无度。

  折腾狠了,到底是谁折腾谁,他脸还青着,一个个视而不见,反倒觉得他放纵,咎由自取了?

  捏着笔杆的手一顿,盯着初显雏形的诗句,神色莫名。

  察言观色,隐约感觉到主家心中不悦,自觉逾矩,沈巍便也干脆跪了下来领罚,“老奴不分尊卑,指手画脚,失了本分,请督主惩罚。”

  旁听的陈赦忍了忍,没忍住,直言不讳,“督主,您是怎么想的,便是想救人,自污,让圣上宽心,也不必假戏真做,这……”牺牲也太大了吧。

  缓了缓无言的梗塞,沈言凝神,挽袖,撇去多余的墨汁,“何须用这般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过是见色起意。”

  这算哪门子的色啊,非要说,分明是督主远胜……

  没等陈赦反驳,又听督主平淡的声音。

  “孔武有力的小将军,明明轻轻一掀,便能把我打倒。”

  脑海里不由浮现出男人隐忍克制的神色,汗水顺着蜜色肌肤滑落,水光潋滟,肌肉虬结,仿若下一瞬便要重拳出击。但是,他没有。

  “却因种种顾忌,隐忍不发。”

  躺在床上,任由我欺凌,偏还要自己捂住到嘴的呻.吟。

  横眉冷对,怒目而视,带着勃勃生机。

  “如此,便是乐趣所在。”

  手腕轻动,笔走龙蛇,光洁素白的宣纸上便落下几句歪诗。

  食色,性也。

  如此惊世骇俗,左右档头不由身体一颤,纷纷后退了一步,看向督主的眼神满是震惊。

  可那不是一般的壮汉啊,您瞧瞧他的块头,比两个您还大,他的胳膊,比您的腿都粗,那腿毛,比您的眼睫都长,风沙挟裹,面容粗糙,皮肤黝黑,吹了灯都瞧不见人,您图他什么啊,万一折腾狠了,挣扎起来,害得您受伤,嘶,陈赦倒吸一口凉气。

  多少人明里背里想让督主栽跟头都没成,反倒一个带罪之人做到了。

  督主的一世英名啊。

  胡思乱想起来。倒不如我来伺候,还知晓分寸。

  不不不,陈赦猛地打了个激灵,疯狂摇头,虽然想为督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死在床上这般……

  浓眉大眼悚然一惊。

  他果然还是做不到。

  看穿了属下所想,沈言沉默,停笔,落座。

  这一个个的都在想什么。

  安排了府中事宜。“府中上蹿下跳的奴仆,按例处置了。让所有奴役都去看……”

  沈巍领命离开后,又给二人交代了东厂急于处理的要事。

  说多了几句,便又感觉到了疲惫。

  摁住额角,神色淡淡。

  “行了,下去吧。”放下茶盏,不欲多留。

  “继续盯着风月楼,做的隐蔽点,别又让人给跑了。”

  沈言抬眼,病态阴柔的半张脸浸没在阴影之中,声音沉浮。“否则……”

  “你们,也去暗室,一道闭门思过。”

  *

  “少爷,少爷……”忽远忽近的声音。

  朦胧的画面闪烁,马蹄声,追喊声,兵戈扰攘。

  紧闭的双皮剧烈颤抖,陷入了更深的梦魇,马腿一绊,身体猛地往前冲,坠马,额头撞上了石头,鲜血淋漓,恍惚中,有人朝他扑了过来,喊他……

  “少爷!”

  季山河猛地睁眼,梦中的场景如潮水般尽数褪去,下意识要挽留,便也只剩下零星的画面。

  抬手,摁住额角,身心俱疲。

  身下是柔软的被褥,躺在床上,盯着头顶花哨艳丽的床帷,后知后觉忆起昨日之事,魁梧健硕的男人握紧拳头,面无表情,那厮若还敢寻他开心,便也让对方尝尝疼痛的滋味。

  “少爷!”

  却听突兀的喊声,季山河猛地坐起来。看着眼前神色激动的壮汉,按捺住动手的动作,眉头一皱,“你是何人?”这模样,似曾相识。

  “少爷,我是季康啊,您的随从。”阿四,呸呸,殿下说少爷得了离魂症,他还不信,如此看来,全是真的了,包括被那该死的阉贼折辱一事。心中戚戚,脸上便也带了出来。

  一个面容黝黑,膀圆腰粗的壮汉,眼角噙着泪水,神色悲切,熟悉的无奈酸涩涌上心头。虽未全然信任,便也信了半分,“你……”

  不知对方想到了什么,凄楚的神色徒然一转,杀气凌然,冲出房门,“我这便去杀了那狗贼!”

  “等等……”季山河头疼,忙给拦住了,“你怎么进来的。又有何目的?”

  总不能看着对方送死。

  被少爷一提醒,他才想起潜入的目的来,“殿下知晓您身陷囫囵,便让我来救您出去。”

  “只你一人?”

  季康摇头,低声道,“还有暗卫在暗中保驾护航。”

  季山河心里一动。“我该如何配合?”

  “换上这身衣裳。”壮汉这才记得自己的任务来,解下背上的包袱,“装作奴役蒙混出去。”

  计划不慎严密,还有诸多漏洞,然而离开的念头占了上风。被沈言一通似是而非的话扰乱心神,心里疑虑,他还有许多事情想弄清楚。

  解开包袱,衣服鞋袜一应俱全,还有应照身份的牙牌。

  拿起最上方的短褐,灰扑扑的布料,触感粗粝,简单绣了些纹饰。季山河心里隐隐感觉不对,捏起一角,抖了抖手里的衣衫。

  沉默。

  “……女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