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就在诏狱里……”宋稷咋舌,没成想沈卿倒是干脆,说是折辱,一刻没耽搁,见面就做了那档子事,换做迂腐刚烈的文臣,怕就羞愤自尽了,虽觉得沈言不会让此事发生,还是问了一句,“季山河反应如何?”

  可还活着?

  一袭黑衣的暗卫如实禀告,“初时挣扎的厉害,不知督公使了何手段,隐隐听见季将军的闷声,有护卫守着,卑职无法靠近,只隐约瞧见落在墙上的黑影起伏,想来督公应是尽兴了。”

  “季将军似伤的狠了,属下观其走姿,有些不便,督公因此置办了软轿,还……”想到临进宫前最后看到的一幕,在镇抚司偏门出现的壮硕身影,心里不由一个激灵,继续道,“令其换了一袭樱色直身,鬓角簪兔丝。”

  樱色?

  身着龙袍的天子不由一愣,反应过来,忍不住抚掌大笑,说是男妾,便真当是妾使唤了。

  如此折辱,便是绝世善人,也定不能善了。心里的大石落了一半。季山河绝不可能与沈言暗中勾结,这般,一个失了兵权的将帅,更是翻不起风浪。

  生生受了这般折磨,想来心有牵挂,也证明了季山河并非冲动妄为的性子,便也不怕对方不管不顾,来个鱼死网破。

  沈言这般胆大妄为,唇亡齿寒,文臣定也会群起攻诘,届时,从彻查季山河是否通敌谋逆,变成了如何惩戒沈言,制衡东厂,争执一段时日,只待锦衣卫找足了证据,便可定罪。

  龙袍披身的帝王坐下,笑容微敛。

  沈言,一如既往的拿捏妥当。

  天光泄出一丝光亮,落入御书房,端坐其上的圣人神色莫名,瑞眼沉浮,声音幽幽,“沈卿啊,素来知晓朕的心意。”

  便是这样,才让他越发不能放心。

  *

  双手被枷锁铐住,又是换了新衣,褪去了罗袜长靴,被压送着上了马车。旁边那顶突兀的软轿确实被忽略的彻底。

  狭逼的车厢里,充斥着陌生的气息,季山河脸色难看,双手握拳。

  绫罗绸缎,过分柔软的触感,让饱浸风沙的小将军颇为不适,便是曾经鲜衣怒马,也未曾穿过如此花哨的式样,兼之隐秘处传来一阵不适。

  体格健硕的男人剑眉紧锁,之前是大意,面对面,如此近的距离,他有十足的把握制服对方,然而,碍于种种顾忌,他还是忍了下来。

  别头,只看向遮得严实的窗棱,眼不见心不烦。

  沈言斜倚在车厢内壁上,引枕垫背,手不释卷,神色淡淡,也没多看同乘之人半眼,与诏狱里肆意妄为的朝廷鹰犬判若两人。

  微弱的翻页声响起,两人分割一方,古怪的气氛蔓延。

  突然,马车颠簸,两人紧挨的肢体无可避免地触碰到一起。侧身,往旁边挪了挪,一身腱子肉几乎要贴在窗棱边上。

  专注看书的沈言却是没在意这点动静,到了最后几页。

  纵横几条线分割了纸面。

  身着戎装的男人趴在地上,伤痕交错,血流如注,周围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尸体,一双靴子落在他的跟前,隐隐能看到张牙舞爪的龙纹。

  另一格。

  一息尚存的男人抬眼,目若朗星,头顶是寥寥几根线条围成的细框,“你都是在骗我?为何……”仍未露出全貌之人没有说话,蹲身,缀在腰间的玉佩垂落,单手抚摸着男人布满血污的脸,手指微弯。

  稍大的一格,放大了手部的动作,指尖触摸到那人的眼角,便是扁平的纸面,寥寥数笔,勾勒出火光破灭的眼睛,似有泪,又似微光点缀,黑白分明,又像倒映着什么。

  沈言换了个姿势,细长的双眼微阖,凝神细看。

  本以为会是幕后之人的真容,却见尸横遍野,火光摇曳,铁马金戈,山河破碎。

  捏着书卷的手微顿。

  全黑的一格,“噗嗤”大小不一的两个字。

  仿若血液喷溅的阴影。

  徒然占据了整一页。

  “便让这双眼代替你,看这盛世荣华。”

  似血花迸溅在地上的痕迹,黑底白字。

  到了最后一页……

  马车停顿,“扣扣。”富有节奏的叩声响起。

  沈言恍若未闻,不紧不慢地翻到最后。倚在引枕上的男人垂眼,看着书卷,久久未动,季山河不由侧目。

  愚不可及。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暗中警惕的护卫们拔刀围了上来。

  “督主。”性急的陈赦拨开车帘,差点迎面撞上正待出来的沈言,急急后退,对上那双平静无波的双眼,他讪笑着摸了摸鼻尖,“属下就是担心,哈哈,担心。”

  沈言不置可否,下颌轻点,“都后退点。”

  陈赦不明所以。却见身姿颀长的男人下了车,转身向车里探手。

  冰冷的手指抓住了手腕,身形踉跄,倾倒在地,半个身子探出了车厢,季山河眉头紧皱,“我会……”

  天旋地转,眼前一红,轻飘飘的物什落在了头上。

  什……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却见形销骨立的督主,竟一把将结实健壮的囚犯抱了起来!

  就连听到动静,带着下人来迎,自诩见多识广的管家,一时间都被这场景惊到,呆愣在地。一身樱色直身勾勒出男人强健的身躯,头披绯色纱巾,被风仙道骨般的督主抱在怀里。

  这……

  便是当事者也惊了,“你在做什么?!”大手摁住瘦削的肩膀,身体悬空,陌生阴冷的气息萦绕,事出突然,一时被得逞,反应过来,险些没控制住力道,将人掀翻在地。

  “开路。”抱着重物的沈言却是神色淡淡,甚至还往上颠了颠。

  细弱的胳膊硌到臀股,季山河身体一僵。

  “督主……”陈赦目瞪口呆,下意识要接过重担,却见平淡的眼风扫过,伸出的手硬生生拐了个弯,“您请。”

  “哒哒。”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身姿颀长的男人走的很稳。

  沈宅虽不大,却也不小,从正门进来,绕过曲折的连廊,穿过庭院,几乎绕了大半个宅子,缀在后面的护卫们胆战心惊,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背影,只等对方体力不济,露出半分怠色,便即刻扶住。

  然而,看似病殃殃的督公除了走的比寻常慢些,竟也没有打晃,神色自若,众人松了一口气,又是复杂,督主瞧着,似乎颇为看重这囚犯。

  沿途碰到侍女,“督……”说到一半便没声了。

  皆是震惊之色。

  院中洒扫撞到了地上的木桶,摔了一跤。

  粗使们抬着箱子险些砸到自己。

  目睹此景,无不失态。

  远远瞧着,便像身形精瘦的纤夫,扛了十几个麻袋。

  罪过,下人们强忍着心里的惊涛骇浪,头越发低。离了主家视线,才压抑不住激动议论纷纷。

  不消一刻,阖府上下都传遍了。

  督主从大牢里捞出了一个囚犯,颇为喜爱,竟亲自抱着回府!

  虽被管家整顿了一番,然而并不妨碍他们内心激动,死气沉沉的宅子因一人的到来焕发了新机。

  朦胧的红纱遮掩了视线,影影憧憧,隐约能看到绿植花卉,感受到或明或暗的目光,季山河羞愤欲死,浑身肌肉不住紧绷,亦有些心惊,怕头顶的盖头落下,众目睽睽之下显露出真容。

  “……你放手。”

  不知沈言玩的什么把戏,感觉到落在身上越来越多的热烈目光,浑身不自在,抵住肩膀的手不由收紧。

  肩上一痛,沈言脚步微顿,不轻不重地说道,“季家。”

  季山河身体僵硬,仿若被抓住了要害。

  “抱紧我。”手臂发麻,沈言抬手,颠了颠。

  抱紧,如何抱紧,对比他的壮硕,甚至有些“娇小”的人,季山河表情空白,佝偻着肩背,低头,缩在并不宽厚的臂弯里。光.裸的脚趾不由蜷缩。

  招摇过市。

  沈言他到底想做什么?

  若只是羞辱……季山河沉默,羞赧的情绪徒然消失,闭眼,决计不会落入对方的陷阱,区区“游街示众”,下马威,定不能如对方所愿,心情平复了下来。

  “砰。”门被踢开的声音。

  眉头一跳,紧闭的双眼没有睁开。

  身体徒然一空,后背陷入柔软的被褥,季山河猛地睁眼,“你……”

  却见黑影压了上来,他忍无可忍,兜头一拳。

  随手将人扔到床上,“关门。”没等门关上,从床边敞开的箱子里拿出一柄形状奇特的玉如意,甩开靴子,拨开帷幔,便压了上去。

  守在门边,得了命令的侍女暗暗心惊,便也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低头退了下去。

  掀起帷幔,砂锅大的拳头毫不留情地挥来,沈言眼都没抬,一指点住麻穴。

  身体登时麻了半边,屈膝上顶,又被男人抵住,掰成奇怪的姿势。

  门扉慢慢合上,隔着间隙,却见一截蜜色的腿弯垂在地上,黑影重重,拔步床剧烈晃动。

  “砰。”一声轻响,门彻底关上,隔绝了窥伺的目光。

  室内骤然一黑。

  “你……”没等季山河继续反抗,眼前人却是随手扔了手里的玩意儿,越过了他,翻身躺在内里。

  瞬间拉开了距离,床板吱吱。季山河警惕地看着躺在内侧之人。

  沈言虚掩着眼,咽下喉间的血腥,暗色里,难掩倦怠,说话也越发言简意赅,“叫。”

  “叫,什么?”

  没有回声,侧目,却见躺在身边的人双眼已然阖上,“沈言……”

  “本督并没有告知你姓氏。”冷不丁地又响起了一声。

  季山河神色自如,“东……”

  没等他说完,病态绮丽的男人哂笑,“东厂提督的威名何人不知。”

  竟与他想说的分毫不差,季山河哑然,不知如何作答。

  沈言却是无意纠缠这些细枝末节。歇了一会儿,有了力气,他翻身压在男人身上,打量着眼前体格强健之人,声音淡淡,“还要本督亲自教你吗?”

  “纵马千里奔袭,股间腿侧血肉模糊,上药时泄露的哼声,小将军不是应该最为熟悉?”

  “若要本督亲自来……”骨节分明的手往下。细长的双眼微眯。

  不怀好意。

  也不是全然不懂情.事的榆木脑袋。季山河面拨开对方的手,面无表情。

  一字一顿,“我,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