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雷劫。”正在交谈的五大宗门代表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修为越高,五感越强,透过敞开的窗户,能看到远处的变故。

  竟还是连升四阶!

  周遭的灵力仿若都涌上了那处,虽不是自己的地盘,众人也不由有些心疼嫉妒。灵力啊灵力,用一点少一点,都让天才给占了先机,这让他们这些个庸人如何自处。

  一眼认出了是紫霄仙尊首徒,长相清雅的男人连声恭贺,“看来贵宗又出了一个惊才艳艳之辈,恭喜,恭喜啊。”

  “蜀山之地,果然是人杰地灵。”最后四字加了重音。

  一句话更激发了有些人的不满,可不是吗?什么好处都让青云宗给占了,好山好水好弟子,来年收徒,又吸引更多的人慕名而来,循环往复,越发壮大,他们这些个跟在后头吃渣喝汤的,还怎么奋起直追?

  “不比玄机门一脉相承。”青云宗掌门不痛不痒地回击过去,玄机门人脸色难看,“你!”

  谁人不知玄机门以血缘维系,辈分乱的都数不过来,近日还闹出两大长老有外人插足,感情破裂,分道扬镳的事情,如今再说什么“一脉相承”,简直是往人心里捅刀。

  然而,此事难免不太光彩,非要纠缠说道反而落了下乘,玄机门人铁青着脸,只得暂且咽下这闷气。

  有仇当场报了,心里舒坦,青云宗主面不改色地又将扯远的话题拉回,“关于魔族重现一事……”

  三日后。

  修养了一段时日,终于获得准许下床活动,捏着无意识抛出来的卜筹,犹豫了许久,温易还是决定去拜访大师兄。

  卧病在床之时,没少听小师妹说起大师兄的事情,众人只道大师兄天赋异禀,进阶金丹,但从小师妹的只字片语中,他隐约感觉不对,不由担忧。

  还有……

  罢了,先见了大师兄再说。

  “大师兄。”

  “温师弟。”

  两人见礼,顾时真便引着男人坐下,倒茶,置糕点。

  掀开食盒。

  高足盘上整齐地码着小方糕,色泽翠绿,精致小巧。待客用的糕点,由小童每日从后厨提来,放在食盒里,分送各峰,拿出来仍似刚出炉一般新鲜可口。

  今日是绿豆糕。

  顾时真怔愣,将高足盆端上圆桌。有些恍惚,修凡挺喜欢这种糕点,嗯,似乎就没有修凡不喜欢的,什么都说好吃,还会,撺掇着让他也吃,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半晌,又暗淡下来。

  盖上食盒,坐了下来。

  清泠的双眼微垂,转而看向热气腾腾的茶水,慢慢的,神色终归平淡。

  连师叔都没法占到修凡的消息,只道生死未卜,找最擅占星卜卦的玄机门主占卜,亦是大凶之兆。他找遍了修真界所有的火山,亦不见任何踪迹。冒险闯入魔界边缘,却被结界弹了出来。

  联合诸多前辈下的封印,哪怕到了金丹修为,亦不能突破。

  拉开了距离,他便不知如何确认对方的安危,亦没有能互相联系的方式,在一起的时候,从未想过分离,骤然分离,却像彻底失去了彼此。

  他不由挫败焦灼。

  唯一的希望便在魔界,他心急如焚,却也只能等,等魔界之门开启之日。

  可是,修凡能等吗?

  升腾的水汽,夹杂着淡淡的茶香,细腻松软的绿豆糕,窗外寻剑峰独有的雪山寒梅,好茶好景,对坐的两人却无心赏玩。

  温易摩挲着茶杯,指腹摸着表面的突起,心事重重。

  “师弟前来,有何要事?”

  面容温和的男人抬头,看向说话之人,面容冷峻的男人神色淡淡,一身白衣,形销骨立,越发显得仙风道骨,修为内敛,圆润通达,眼里却是少了几分精气神。

  温易心里暗叹。

  “我还以为,师兄不会轻易出口。”没等对方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温易低垂着眼,看着色泽清亮的茶汤,“师兄知我爱看闲书,藏书阁里的书我几乎都借阅了一遍,其中有一本书,我记忆尤为深刻,名字叫《魔修实录》。”

  顾时真抬眼,平静无波的双眼泛起涟漪。

  “曾有一则,魔修自述,关于凌.虐俘虏之事。书上是这么说的,其中,我最爱凌迟,看着满嘴苍生大义的正道人士,从一开始的铁骨铮铮,到后来的哀声求饶,最后甚至控制不住本能,口涎外溢,污秽横流,彻底失去为人的尊严。”

  “我拿瓶下品废丹吊着,他竟还转而感激起我来,接二连三的折磨都尝出了甜意……慢慢的,我松开他的束缚,亲吻,拥抱,亵.玩,他就成了我的犬,受我摆布,完全由我支配,到最后,同门来救他,他竟还反手杀了,有趣。可惜,这么好用的犬,最后给我挡刀死了。”

  他对你是真心的吗?

  你对他的感情又有几分真假?

  温易声音平和,讲着这些骇人听闻的故事,仍像讲道评章一般,有条不絮。

  “不过是不知真假的故事。”顾时真神色倦怠,“若师弟想与人探讨魔修一事,敖师妹怕是比我更为合适,近日听闻师妹接了除魔的任务,师弟感兴趣也能一道。”

  数日未曾合眼,灵识生疼,即便如此,顾时真仍硬撑着一股气,继续寻找方法,哪怕再渺茫也要一试,修凡,还在等着我。唯此念头支撑着,旁的事是顾不上了。

  他知道的,修凡,亦很强。

  所以,一定……

  面对师兄这般油盐不进的架势,温易只得勉强把话说完,“事到如今,我还是觉得,魔修都是一群无可救药的人渣。”无约束之物终将毁灭。

  “但你说过,李修凡是不一样的。”

  无动于衷的男人终于抬眼。

  说了那么多,最重要的也就只有一句。

  只是,那些杂七杂八的话,不说不甘心,如今说了,更糟心。

  温易干脆一口喝掉早已冷却的茶水,“西行百里的张家村,接下那片区的除魔令,申时出发,你会碰到他。”

  “如此,我就不打扰师兄了,告辞。”

  顾时真心头一震,猛地站了起来,衣袖打翻了茶杯,晕湿了一块。茶盏落在地上,发出闷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沉寂的双眼亮起了光,他下意识叫住带来重要消息的人。

  “师弟。”

  男人身形一顿。

  五味杂陈,顾时真心头激荡,喉咙微动,却不知道说什么。

  半晌,他低声道,“谢谢。”还有,“抱歉。”

  温易轻笑,神色恍惚,他没有回头,只身离开。

  你说李修凡是个例外,与寻常魔修不同。

  我亦希望,你会是那个例外,得偿所愿。

  ……

  “魔界皇子殿下,我们……”

  “我说了,不要用这个称呼。”身着劲装的少年的双臂环胸,冷厉的双眼低垂,树荫落下一片阴影,模糊了他的神色,魔气四溢,晦暗不明,“你,听不见?”

  说话的魔修打了个寒颤,干笑道,“听见了,听见了,这不,魔王说的,我们不也就跟着喊吗?您要是不喜欢,魔界少主怎么样?隔壁妖界就这么喊,可威风了。”

  “不对啊,我们是魔修,魔界中人,喊皇子殿下,为何要加上魔界?不是直接喊皇子殿下吗?”面容憨厚,身高八尺的魔修挠了挠头,犹带不解。

  “嗐,你懂什么,人间皇子满地走,不加魔界如何能让宵小知晓殿下的厉害?看,咱们刚报上皇子名号,那些个人类不就屁滚尿流地跑了?”自诩皇子殿下的左膀右臂,急殿下之说急,忧殿下之所忧,长相怪异,形似无脸人的魔族拍了拍胸膛。

  “我觉得,他们大抵是被我们吓跑的。”身量不足三尺的魔修一时无言,但见他皮肤松弛,初显老态,五官轮廓却奇异的像个孩童。侏儒,短人也,哪怕成了魔修,也没能改变多少,反而因着这魔族的名头,变得更可怕了。

  李修凡站在枝头,没有理会树下魔修们的争吵。

  魔界与修真界开战在即,听闻,为免开战之时,有魔修趁机扰乱后方,修真联盟派出各门派弟子除魔逐妖。一时间,修真各地出现了大批被追杀的魔修。

  那家伙放他出来,便是要他趁机接触笼络一些实力强大的帮手。

  血色双眼微动。

  得了自由,他第一时间便是去了青云宗,可是守了几天,都没看到时真的身影,倒是听了不少对方进阶金丹,闭关修行的消息。

  掉落熔浆时,突然一阵心悸,恍惚看到时真坠落山崖,九雷轰顶的场景,原是因为时真在进阶,李修凡暂且放宽了心。本想再守几日看看,若依然等不到人,他就试一下别的术法,看能不能联系上。

  谁知道……

  面容清俊的少年冷笑,远眺炊烟袅袅,却空无一人的村庄,双眼微眯,混沌的魔气仿若夜里萤火,昭昭在目。呵,帮手,成天见的就知道帮手。他纵身一跃,斗篷呼呼作响,隐约露出一截劲腰,战靴贴地,卷起微风,反手扣住兜帽,斗篷收拢,遮的严实。

  那就找帮手!

  他斜睨了一眼找来的帮手,下颌轻点,示意旁边那大片翻了一半的地,锄头扔了一地,都是慌乱逃窜的农夫留下的,“要是一身燥气没处使,就把地给耕了。”

  “别乱跑乱拿。”

  赤红的双眼微眯,一点点扫过跟前的几人,“若是被我发现,你们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呵。”

  冷冽的声音仿若冰冷的蛇蜕,一声冷呵,带着无尽寒冬,众人面容惊恐,紧紧地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大声应和,“是,魔界皇子殿下,我们绝不干坏事!”

  “……叫我领队。”

  “是,皇子殿下!”

  “……少主,就少主吧。”

  “好的,少主殿下!”

  算了,蠢总比恶毒好一些,大概。

  李修凡面无表情地飞向村子边缘的茅草屋,刮起的旋风拍开了门,排泄物的腥臭味迎面扑来,微弱的阳光顺着敞开的大门斜伸进去,蜷缩在角落里的黑影仿若惊弓之鸟,瑟缩着挤在墙角,恨不得嵌入墙中,异于常人的白发纠结毛糙,爬满了虱子,兽化的耳朵短圆后翘,靠近上方的位置缺了一块。

  “别,过,来。”沙哑生涩的声音带着害怕仇恨。

  透过稻草的间隙,隐约能够看到满是淤青的身躯,脚腕处鲜血淋漓。

  少年沉默,魔气爆开。茅草屋轰然倒塌,茅草簌簌落下,垂眼,便碰上惊慌失措的双眼,双耳因害怕飞快后折,李修凡飞近了一点。“你别过来!”瑟缩的妖发出虎啸般的叫喊,因气力不足,倒是像狸奴一般没有震慑力。

  扔了一瓶清心丹到对方脚边,蕴灵清心治外伤。

  以气凝剑,斩断了捕兽夹,微弱的灵力溢散,他不由多看了两眼,什么炼器师造的法器,这般外形,竟还是上品,弹指间吸了对方刚凝成的一点魔气,“魔界不需要你这种羸弱的妖。”

  “自己吃了药,滚吧。”

  “少侠,就是他们,魔修。”

  吵闹的声音由远及近,远远就感觉到了清正的气息,夹杂着世俗浑浊之气。

  哦,搬救兵回来了。

  “啊啊啊,我的房子!”

  “我的宝……”后面的话含糊不清。

  赤色双眼微转,却见血迹蜿蜒,稻草丛里的妖已然没了踪迹。

  藏的还可以。

  挥袖,抹掉某妖逃跑的痕迹,李修凡漫不经心地歪头,瞳孔一震。

  白衣云纹晃过,高洁如雪的男人跃剑而下,清凌的眉眼抬起。

  “嗖。”一阵黑影闪过。

  少年仓皇出逃,嘶,我当着时真的面,我……

  等等,李修凡脚步一顿。

  时真,他又不知道是我。

  魔界皇子做的事情,与我李修凡何干?

  身形一顿。犹豫着要不要折回去,到村口堵人。

  突然,背后劲风吹过,肩膀忽的一沉,斗篷翻转,身上一凉。

  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摔趴在地。

  后山隐秘的山坡上,神色冷峻的男人把衣着稀少的少年反扭压在身下,衣衫纠缠,不分彼此,骨节分明的手摁在光洁灼热的肩膀上,俯身贴耳,清冽的双眼燃烧着火光。

  柔软结实的斗篷被垫在身下,温热的身躯压了上来,香气萦绕,柔亮的乌发垂落,遮住了双眼,冰冷的嘴唇贴着耳朵,湿润的鼻息喷洒在耳后,身体不由一阵战栗。“李,修,凡。”

  一字一顿,带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心头狂跳,敏感的耳尖不觉通红。

  反手被擒,李修凡吞了一口唾沫,呐呐出声。

  “……时真,你听我狡,嗯呃。”

  顾时真低头,猛地衔住喋喋不休的嘴唇,掐住下颌。少年被迫仰头,喉结滚动,干涩的嘴唇晕染开水润的色泽。

  鼻尖触碰,呼吸纠缠,仿若狂风暴雨,席卷而来,李修凡觉得自己就像一艘误入风暴的小船,晕头转向,辨不清方向,“呼呼。”快要喘不过气来。时真什么时候,他迷蒙地睁着眼,却闯入了一片灼热的漩涡中,再也没法挣脱。

  钳着他的手带着克制的恼怒,搂着他的肩膀充斥着未曾言语的思念,狂乱的亲吻是最直白的宣告。充盈的感情涌上心头,热的滚烫。

  不是挚友,不仅仅是挚友。

  我……

  少年不由得放软了眉眼,轻轻碰了碰男人的嘴角,像海草试探般轻轻触碰着游鱼。

  血色的双眼流光溢彩,满心满眼都是他。

  顾时真怔愣,双眼泛起涟漪,心里鼓胀,再也没办法保持寒霜冷色。

  那一刻,好像完全被包容了。

  明明是你……

  狂风暴雨变成了和风细雨,他放缓了动作,认真细致地探遍唇间的每个角落。

  眉眼低垂。

  你的所有,我都想知道。

  我认真的。非常,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