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当天,宫内装饰华彩,丝竹声声,热闹非凡。

  晨起贺炤先要去祭拜祖先,而后接受大臣的朝贺。

  与此同时,官眷命妇们进入宫中,开始准备晚上的宴饮。

  今日乔曦早早起身,被烟月与安和好好梳洗了一番,换上盛装去出席宴会。

  宴会在鸾月殿举办,即便才刚过了未时,却已聚满了命妇,她们应酬交谈着,衣香鬓影。

  乔曦独自站在角落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一会儿,乔曦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郑若漪。

  短短一个多月不见,她已嫁做人妇,头发整洁地盘起,不复往日的盛气凌人。

  郑若漪心有所感,也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对,但转瞬都默契地错开。

  他们之间不是可以心平气和打招呼的关系,就这样彼此视而不见倒是最好。

  丝竹悠扬,教坊司的少女们妙手芊芊,送来一阵阵悦耳的旋律。

  以及一位不速之客。

  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秋菊忽然出现在乔曦面前,敷衍地福了福身,说:“乔公子,太后有请,还请公子随奴婢去后殿走一趟。”

  一看见太后相关的人,乔曦的左眼皮就开始狂跳。

  每回遇上太后,准没好事,他都快产生心理阴影了。

  于是乔曦没有立即遵从,而是问:“太后有何事找我?”

  秋菊态度轻慢,毫无恭敬地回答:“公子随奴婢去了就知道了。”

  太后到底身份尊贵,乔曦无法得罪,只能跟她走一遭。

  走进鸾月殿后殿,乔曦顿时后脖颈一凉,不祥的预感爬上脊背。

  只见太后居于上首正位,面容严肃。

  在她的左右手坐了两名长须男子,一位身穿蟒服,竟是某位王爷;另一位头发花白,着鲜红官服,品级不低。

  在乔曦迈入门内的同时,前方坐着的三人便投来灼灼目光。

  那目光中有打量,有轻蔑,唯独没有半分善意。

  “跪下。”

  太后骤然出声,威严的女声响彻整个殿阁。

  乔曦动作一顿,意识到太后是在让自己下跪。

  他顶住压力站定,长揖道:“晚辈有何错,太后为何要我跪?”

  “你还不知自己有何错?”

  太后冷笑。

  “你假孕入宫,惑主欺君,难道不是错?哀家今日特意请来宁王与方阁老,就是想让他两位作为宗室与臣子之代表,见证哀家如何处理你这个陛下身边的奸佞娈宠。”

  太后振振有声,一桩杀头大罪扣在了乔曦的脑袋上。

  乔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朗声回答:

  “上回在陛下的见证下,太医已经给晚辈把过脉,证实了晚辈没有说谎。当时太后也在,难道月余过去,娘娘便不记得了吗?”

  此时此刻,乔曦已顾不上客气,他挺直腰背,虽孤身一人,但毫不落入下风。

  “上回哀家和皇帝是被你的把戏愚弄了,这回可不同,哀家有人证。”

  太后扬手。

  “把人带上来。”

  一名宫女低头走了出来,在殿内跪下,给太后与王爷请安。

  太后对那宫女吩咐到:“转过去,叫你的前主子好好瞧瞧,还认不认得你。”

  那位宫女听话转过身来,朝着乔曦露出容颜。

  乔曦登时睁大了眼。

  居然是晴雪。

  一瞬间的表情不会骗人,乔曦的反应足以让殿内众人看出他认得这名宫女。

  太后得意地笑起来:“如何,你应该还记得她吧,从前的祺云宫宫人晴雪,是不是在你身边贴身伺候过?”

  乔曦咬住嘴唇,没有回答。

  太后不甚在意,直接问晴雪:“不要害怕,把你从前和哀家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晴雪低着脑袋,哽咽着开始阐述:“奴婢曾在乔公子身边伺候。期间奴婢听到乔公子发过牢骚,说自己其实没有身孕,之所以假称怀孕入宫,只是为了逃脱罪责,实际上他也不想入宫的……”

  听到此,乔曦忍不住打断她:“晴雪,你伺候了我几日?”

  晴雪缩着脖子不敢看他,吞吞吐吐回答到:“三、三日。虽只有三日,但祺云宫当时只有三个宫人,奴婢的确是贴身侍奉,亲耳听见乔公子的抱怨。”

  “三日。”乔曦重复了一遍。

  “既然你说我是为了保命才假孕入宫,那么我又为何会蠢到与刚认识三日的你坦诚秘密?难道我就不怕你泄密,招致杀身之祸吗?”

  “你分明是在说谎,你为何要污蔑于我,是不是有谁在威胁你?”

  乔曦直指晴雪,连连质问。

  他的反应太迅速,根本不像是呆傻之人,太后眼中滑过讶然。

  怎么回事,这小子之前难道一直在守拙装傻不成?

  太后阴沉了脸色。

  乔曦不在乎被她看出来,他已与贺炤坦诚,没有继续装傻的必要了。

  无法回答乔曦的话,晴雪只能不停地叩头,喊到:“奴婢愿用性命担保,所说的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

  太后敢让她出来说话,定然是确信她不会乱说话。乔曦本就没打算从她口中逼问出幕后黑手。

  “好了。”太后出言阻止,“既然晴雪一人之言不足以取信,那就请太医来,把脉之后,真相自然分晓。”

  乔曦预感不好。

  今日太后显然是有备而来,她主动提出请太医,绝对没那么简单。

  果然,太后继续说了下去:“一个太医的诊断也不可信,因而哀家特意请来了今日当值的所有太医,想必绝不会再有纰漏了。”

  说罢,太后一招手,有人下去请太医们上来。

  太医院日常当值的有足足十位太医,他们依次上来排好,与太后见礼。

  跟着太医们上来的,还有四名身着粗麻衣裳的平民。

  宁王是贺炤的皇叔,他见大殿上居然进来了平民,不免出声询问:“后边跟着的四人是做什么的?”

  太后欣然接话:“民间传言,某些体质特殊的男子可以如女子一般怀胎。那四位,便是哀家在民间找来的体质特殊之人,以及他们的丈夫。”

  太后扬了扬下巴:“你们四个,姓名籍贯生平,都一一说来吧。”

  身着蓝衣的男子跪在地上,率先出声:“草民刘柱子,京郊人士,今年二十岁,生过一子一女。”

  他身边的男人跟着说:“草民、草民是刘柱子的契兄,也、也就是丈夫,草民的确与刘柱子生有两个孩子。”

  另外一名穿绿衣的男子姓李,同样介绍说自己生过一个男孩。在他身边的,也是他的丈夫。

  等四人回完话,太后紧接着就说:“这刘、李二人,此时刚好一个身怀有孕,一个并未怀孕,就让太医们先为他们把脉,再为乔公子把脉,看看乔公子的脉象,到底是与哪一位相同。到底是有孕还是无孕。”

  说完,太后胜券在握般,瞥了乔曦一眼。

  而此时的乔曦,已悄悄捏紧了拳。

  没想到太后蛰伏多日,竟精心安排了这样一场局,等着要把自己网进去。

  自己何德何能,让太后这般处心积虑也要除之而后快。

  乔曦抬眼,环视殿内的所有人,陌生的宁王和方阁老、虎视眈眈的太后,以及背叛了自己的晴雪……

  他已是孤立无援。

  全要靠自己了。

  可他一介白身,如何能逃出堂堂太后布下的天罗地网?

  太后接着说:“为了保证诊脉结果的公正与准确,事先所有太医都不知晓刘、李二人谁怀孕谁没有,等到太医们都做出了各自的判断后,再揭晓结果。”

  最后,太后还补充道:“如果有哪些太医的判断与真相不相符合……那么只能证明这位太医学术不精,便也不配继续留在太医院供职了。”

  围追堵截,太后把所有的漏洞都堵上,不给乔曦半点逃脱的机会。

  一旦诊脉,乔曦并未怀孕的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他顷刻间就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连贺炤也未必能救。

  前殿。

  安和不过是去帮乔曦拿了盏茶水,转头回来居然就找不到人了。

  他在鸾月殿内到处寻找了将近一刻钟功夫,还是没能找到人。

  无奈安和只能厚着脸皮去问鸾月殿的下人们,有没有见过乔公子。

  问了十多位都得到否认的回答后,安和终于在一名小宫女口中听到了乔曦的消息。

  小宫女说:“乔公子好像是被太后身边的秋菊姑姑叫去了吧?”

  安和心下一惊,太后叫去了?

  他心中骤生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前每一次公子被太后叫到宫中说话回来后都会闷闷不乐,想必是太后不喜欢公子,给他脸色看了。

  安和觉得自己不能再干等着了。他谢过小宫女,赶紧就跑去后殿——他知道太后正在后殿歇息。

  结果刚到后殿,安和就被两个侍卫横叉刀鞘拦住。

  “做什么的?”侍卫严肃询问。

  安和赔笑回答:“小的替太后娘娘办差事,要进去送东西。”

  岂料侍卫不上他的当,怒目而对:“送什么东西?太后说了,今日没有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快走!”

  安和无奈,望着后殿里面,却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无奈退出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

  安和心中的忧虑越发加深。

  想了片刻,安和决定去紫宸殿,只有叫陛下来,才能与太后抗衡。

  于是安和快跑着往紫宸殿去。

  来到殿外,晏清看见了他,把他拦了下来:“干嘛呢,冒冒失失的,陛下在里头议事呢!”

  “议事……?”安和气喘吁吁,“晏公公,可不可以请你替小的通传一声,小的有急事要见陛下。”

  “什么急事能急得过军国大事啊?”

  晏清竖起一根手指在唇间,示意他噤声。

  “郑大人此时正在里头和陛下商议北边战事呢,你就算是火烧眉毛了,我今日也不能叫你进去啊。”

  “是乔公子,乔公子他被太后叫走了。”安和扯着晏清的袖子,“小的担心公子会受委屈,所以……公公就帮小的通传一声吧!”

  一听事关乔曦,晏清犹豫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