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安和估计的差不多,入夜时分,贺炤回到了宫中。

  一回宫,贺炤就来到金瑞阁,见到了还在书桌后边挑灯看书的乔曦。

  自从两人将所有谎言坦白后,乔曦就无须在贺炤面前继续装傻,便开始如饥似渴地读书。

  他读的大多都是风土乡志与地图堪舆之类的实用书籍。

  乔曦的打算是既然不知道还能不能穿回去,那么就要尽力了解如今生活的这个世界,免得以后两眼一抹黑。

  因为在慈恩寺生过气,贺炤现在心情并不是很好。不过他还是尽力调整了情绪,来到乔曦身后。

  贺炤伸长手臂撑在桌子上,虚虚将乔曦拢在身前。

  “天色不早了,早些吹了灯睡吧。”贺炤声音低沉,诚心邀请。

  乔曦闻到贺炤身上微弱的泥土气息,想到他今日去了慈恩寺,就忽然感到肩膀变得极为沉重。

  “这就睡了。”乔曦合上书。

  等乔曦起身,贺炤却从怀中拿出了一枚小小的锦囊。

  他捻着锦囊的绳子,在乔曦眼前晃悠了两下。

  “送给你的。”贺炤把锦囊交到乔曦的手上。

  锦囊是红色的,没有绣花纹样,看不出有何特殊。乔曦不免问了一句:“为什么忽然送我个小荷包?”

  贺炤解释:“里面是朕今日在慈恩寺为你求来的护身符,记得贴身带着,可以保你平安。”

  乔曦捧着锦囊,心中泛起说不清的情绪。

  最终他还是勉强笑笑:“多谢陛下。”

  两人面对面站着,靠得很近,贺炤轻易便看出乔曦笑意不达眼底。

  他用手背去蹭了蹭乔曦的脸,问:“你看起来不高兴,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乔曦没想到自己隐藏情绪的技巧如此笨拙,一下子就被贺炤发现了不对劲。

  乔曦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看书看得有些累了。”

  贺炤静静瞧了他一会儿。

  乔曦被看得发慌,别过头说:“陛下,太晚了,该歇息了。”

  见他实在不愿说,贺炤自不能勉强,只好揽过他的肩膀:“好,朕与你一同安置。”

  然而乔曦却忽然抽身,低下头去,不敢看贺炤的眼睛。

  他心虚地推辞:“陛下还请去前殿歇息吧……我、我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陛下。”

  说着乔曦还咳嗽了两声,像是为了使自己的话看起来更加可信。

  闻言,贺炤脸上的笑意收敛。

  他目光如幽微的烛火,定定注视着乔曦。

  他们两人都不是蠢货。

  贺炤能察觉到乔曦的疏远分明是有意为之,乔曦也知道自己的拙劣谎言会被一眼看破。

  可乔曦心头很乱,他暂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贺炤才好。

  良久无言,贺炤终于转过头去,淡淡地叮嘱了一句:“既然不慎染了风寒,那明日让太医来给你瞧瞧。朕先走了。”

  说完,贺炤迈步走出房间,带着身上的龙涎香与泥土气息离开了金瑞阁。

  从此往后过了许多天,贺炤都甚少踏入金瑞阁。

  乔曦故意疏远,贺炤又怀揣心事,两人竟就这样冷了下来。

  平时倒也会见,但彼此之间隔着无形却厚重的藩篱,说话都显得生疏了许多。

  ·

  这日,乔曦屋内出来,发现安和正站在梯子上边儿挂红灯笼。

  乔曦来到梯子旁,帮安和扶着,同时仰头问他:“如今又不是年节下,为何挂起灯笼来了?”

  安和一边挂灯笼,一边回答:“公子不知,万寿节就要到了,今日宫中都要张灯结彩,以待庆祝呢。”

  万寿节?贺炤的生日?

  乔曦的确不知。

  他赶紧又问:“万寿节是哪一日?”

  “冬月十五。”安和说,“还有七日了,到时候宫中有宴饮。公子病了这多日,闷了许久,也该趁机热闹热闹。”

  乔曦惊讶,喃喃重复道:“只有七日了……”

  挂完灯笼,安和顺着梯子下来,看见乔曦低着脑袋在想什么,便问:“公子,怎么了?”

  乔曦叹了口气:“我在想怎么没早点知道此事,现在只剩下七日,我该准备什么生辰礼才好?”

  说这话时,烟月恰好捧着红绸缎走了过来。

  小姑娘笑得烂漫,说:“不管公子准备什么陛下肯定都会喜欢的!”

  乔曦苦笑,却是把送礼这件事真装进了心里。

  因万寿节将近,宫中要开始准备宴饮,御英苑不得不停课半月。

  有半个月不能入宫,陆争渡便提前找到乔曦,让他把金元宝带来,自己探视探视。

  乔曦答应了他。

  于是两人今日散学后约在了天香湖畔。

  一见到猫,陆争渡就想去抱:“小乖乖,让我瞧瞧你。”

  结果被金元宝一爪子打开手。猫咪高冷地跳到了桌上,翘起尾巴,舔了舔爪。

  被猫大爷嫌弃,陆争渡也不生气,而是对乔曦说:

  “这猫你养得真好,它对我来说很重要,却不曾想它会在宫中跑丢。本来以为它会被侍卫们抓去宰了,还好遇到了你。”

  陆争渡拍着胸脯说:“就凭这个,我也要认你做我的兄弟。以后有啥事儿,跟兄弟说一声,听到没有?”

  乔曦撑着下巴,神思不在,没有回答。

  “喂——”

  陆争渡伸手,在乔曦眼前晃晃。

  “你在想什么呢,眼睛都直了。”

  乔曦回神,如实相告:“陛下的万寿节将至,我在想给他送什么生辰礼才好。”

  陆争渡随口回答:“无外乎金银财宝之类的东西咯。”

  “陛下富有四海,不会稀罕金银财宝的。”乔曦垂眸。

  陆争渡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我倒是自认为准备了一份不错的礼物,你若想知道,我只跟你一个人说。”

  乔曦好奇地睁大眼:“是什么?”

  “一把好弓。”陆争渡骄傲道,“所谓送礼,必要投其所好。陛下喜欢射箭,我送弓,是不是好礼?”

  听到这个答案,乔曦眼神一亮,但随即又暗淡下来。

  送弓当然好了,可这是陆争渡先想到的,自己若是再送,岂非成了东施效颦,不可不可。

  陆争渡还真没见过乔曦这般苦恼的样子,觉得新鲜有趣。

  他拍拍乔曦的肩膀:“好啦,过几日我的大哥也会送来生辰贺礼。他常年在北地驻守,新鲜玩意儿不会少,到时候我去帮你挑一件好的,就当是你送的,如何?”

  “多谢你,但算了吧。”乔拒绝道。

  从别人的礼物中选一件来送,怎么想都不够用心。

  “这也不行啊?”陆争渡啧啧舌,“那我也不知了。”

  人情世故,他根本不擅长啊。

  乔曦没再难为陆争渡,只说自己再想想。

  两人看了一会儿猫便散了。

  回去的路上,乔曦没有直接回金瑞阁,而是转道去了紫宸殿。

  每日的这个时辰,贺炤都在南书房处理政务,作为贴身侍奉的总管太监,晏清自然也在南书房外候着。

  乔曦一出现,晏清便迎了上去,脸上堆笑:“公子来了,想必是要见陛下?奴才这就去通传。”

  “不是不是。”乔曦抓住晏清的手,把他拖到一边,“我是来找公公你的。”

  晏清意外:“找奴才?”

  乔曦摸出几颗从前太后赏赐的金瓜子,塞进晏清手中:“请公公喝茶。”

  “哎哟。”晏清不敢收,“公子可别如此,奴才为公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快拿着。”乔曦小声道,“万寿节快到了,我在准备给陛下的生辰礼,可思索半日,毫无头绪。公公长年伺候陛下,对陛下的喜好肯定是一清二楚。我是特意来请公公赐教的。”

  帝王喜恶,事关重大,按理来说是不应该透露的。

  不过晏清知道乔曦没有坏心,就想了一回,提点到:“俗话说,睹物思人。送与亲近之人的礼啊,最好是平日里时时都能用到的,尤其是贴身的物件儿,最好。”

  时常用到的……

  乔曦怔怔思索起来。

  鼻尖忽然好似闪过了贺炤身上的龙涎香气。

  乔曦心念一动,问晏清:“我……自己做个香囊送给陛下如何?会不会太过简陋?”

  晏清笑得眼角全是细纹:“哎哟,当然好当然好,公子心思玲珑,费心亲手做的东西,陛下定会喜欢的。”

  如果是香囊的话,贺炤就会日日佩戴,从不离身吧?

  想到这里,乔曦不禁心跳有些快。

  他对晏清说:“多谢公公提点。”

  回去后,乔曦就拜托烟月,找到了绣房的一个小宫女,请她从头开始教自己如何制作一个香囊。

  看起来小小的一个香囊,从裁布开始做起,却半点也不容易。

  接下来七日间,乔曦废寝忘食,每每在绣房待到天黑,才紧赶慢赶做出了一个绣着金龙捧日花样的香囊。

  等到要往里边添加香料的时候,乔曦又去请教了康太医,选了几味凝神静气的香料放进去。

  最后,乔曦悄悄往里面塞了两颗红豆,隐藏在香料之间,很难察觉。

  还有一张纸条,被乔曦卷成了很小很小的一点,一股脑塞了进去。

  做完这些,乔曦连忙拉紧了香囊的抽绳,把敞开的口子收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

  明知道贺炤早已有旁的心爱之人,自己偷偷做的这些小动作,只会让自己变得卑劣至极。

  但,情不自禁。

  总归一般人不会没事去翻找香囊的内容物,等到贺炤发现里面的东西,已不知是何年何月。

  到那时,自己或许早已不在这宫中,也无所谓会有什么牵扯不清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