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梅尔和兰诺德一起来到时空迁跃通道前,在两虫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通道前时,伊斯梅尔眼前的破败的峡谷和拢着他衣服的雄虫都开始变得模糊,仿佛慢速播放般远去。

  随后他听到身边的兰诺德开口道:“你到底……”

  但是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又仿佛临时改变了主意般生硬地接上:“为什么说你们会重逢?那颗星球几乎没有既安全又有食物的地方,他只不过是只雄虫,你怎么会那么笃定十一年后他真的能够回来?”

  兰诺德观察过方才那只名叫琼凛的雄虫,从对方的举止言谈中就能看出他的出身,不似普通雄虫,至少也是第二域才能有的口音,而且似乎还真的认识塞西尔。

  说不定是什么不受宠的私生子身受陷害而被扔到了异星自生自灭,雄保会被贿赂,他就算是回去也无路可走。在第二域多有这种事情发生, 第一域倒是碍于身份摆在那里,少有这种丑事,就算真的有也不会让这事传出去。

  但这都不是兰诺德如此在意琼凛的地方,他只是不理解伊斯梅尔为什么能说出这样准确的数字,还不带一丝慌乱。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匪夷所思,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力量在牵引着发展。

  “我骗他的。”伊斯梅尔这样回答道。

  他看向兰诺德,对方的身影已经模糊到看不清,以至于他无法辨认兰诺德脸上的神色,只知道兰诺德大概并不是很相信,只默默地靠近了些将自己牵得更紧了。

  可惜他已经从这条时间线中抽离,手上并无感知,只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在继续忽悠兰诺德,“他要是想活下去,总得有个希望。如果我的谎言能够让他有那么一点希望,那不也挺好的吗。”

  再之后,伊斯梅尔对这条时间线的感知彻底消失,转身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他的灵魂在穿过漏洞时就已经脱离无界域,此时只能在虚空中停留一会儿,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去了多久,失去意识的伊斯梅尔无法对时间的流逝进行感知。

  而唤醒他的是五脏六腑藤蔓般延伸开来的疼痛——

  “哈……”

  伊斯梅尔猛地睁开眼睛,喉腔中吐出一声闷哼,那熟悉的疼痛便一腔涌上,可比起从前极少时间才会发作的衰竭之痛,这分明更加令人难以忍耐,以至于一双尚且迷茫的眼睛都只是半眯着,身子就已经蜷缩了起来。

  “殿下——”

  一只手忽然间按住了他的手腕,声音焦急中带着惊喜。

  伊斯梅尔勉强撑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先是熟悉的天花板,塞西尔家,他的卧室……而在他身边喊着殿下的正是许久未见的内菲尔,他还是那副熟悉的面容,银边的细框眼镜倒映着灯光明暗,上挑的眼尾也难得显出些疲惫,只是一瞬间的惊喜更甚一筹。

  “内菲尔……”

  伊斯梅尔气音中带着颤抖,念叨过这个名字第一时间就是扫视了一圈自己的卧室,除了内菲尔没有第二只虫,窗户是紧闭着的,但不难透过缝隙看出方房外夜色深黑。

  “殿下,我在。”

  内菲尔这样应声,一只手按住伊斯梅尔手腕,不让伊斯梅尔扯动手背上的针头,另一只手则是拍着他的肩膀安抚,转头唤执事查尔斯将一旁的医疗设备的治疗频度降低。

  虫侍将频度调整过后,伊斯梅尔才感觉浑身上下的痛楚有减缓的趋势,逐渐地身子也放松了些许,被人按住正扎着针的那只手也不再挣动了,只是方才红润的唇瓣此时已经被痛得苍白。

  看得内菲尔触目惊心,但他又无法后悔方才将仪器的频度调高。只能低声安抚着他,坐在床边垂目注视着。

  “殿下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别怕、待会儿就不痛了……”

  伊斯梅尔没有接话,只是轻轻地喘息着。他的咳症是在十六岁之后才初现端倪,所以在前两条时间线中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此时回到二十二岁便觉得呼吸不畅,仿佛周身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几分,就连呼吸也这样费力。

  内菲尔见此症状,方才才舒展开一些的眉头又紧皱在一起,仿佛恨不得代替伊斯梅尔承受这些苦痛般低声朝伊斯梅尔道:

  “殿下,感觉很难受吗?”

  伊斯梅尔轻摇了摇头,他只是刚刚回来还不适应,但还没到需要戴吸氧机的程度,他实在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将死之虫。只是任由内菲尔探手将身上的被褥拉起盖好,哑声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只有你们在这里吗……”

  他记得进入漏洞前他还在D28星,现在怎么会在家里?

  难道是时间线仍旧没有修复?他又来到了别的节点么。

  但房间里的陈设又没什么变化,连外面侍候的虫侍都面熟得很,理应是正确的节点。

  伊斯梅尔带着迷茫的眼神对上内菲尔的眼睛,只见他这向来挂着笑容的私虫医生面露不忍,眼睫一颤道:“大公和少将现还在虫皇陛下那儿,正在向陛下请求取用能量核的能量为您治疗,希尔和柏西殿下在佩世,估计明天才能回来。至于上将……”

  内菲尔停顿了好一会儿,不安的情绪便在空气中四溢,让伊斯梅尔都忍不住要追问。

  “他……怎么了?”

  “上将到现在还没有醒来,生命体征……”内菲尔抿了抿唇,“比昨天又虚弱了些。”

  见伊斯梅尔睁大了眼睛露出不解和迷茫,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模样,内菲尔又接着道:

  “您不记得了吗?您在烁野星时误入空间裂缝,差一点就要被裂缝吸入,一旦落入空间裂缝将会彻底被撕碎,好在上将抓住了您。但您那时已经失去了意识,而精神力引发了空间裂缝崩溃,是上将拼命护住了您,他受伤后带着您离开了危险区域便倒下了。”

  “直到雄保会察觉到不对,才派人紧急暂停了项目,在烁野星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您和上将。”

  “分明上将抵挡了绝大部分崩溃的伤害,但您的身体依然受到了重创,所有器官的破损程度超过三分之二,我见到您的时候您全身都是血,内脏没有一处是完好的,精神海也完全是混乱的状态,生命体征几乎为零……”

  内菲尔似乎无法继续说下去了,只是他此时紧攥着床单低着头的模样就足以窥见当日的景象给内菲尔留下了多大的冲击。

  “……您虽然还有一口气,但来看过的医生说您生还的几率为零,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残破的身体,好在大公以及您的雌父和兄长并没有放弃,发现能量核的能量能够抑制您的病情。”

  内菲尔说完,终于是敛了敛眸子收起自己周身的情绪,不让这种悲伤再蔓延到伊斯梅尔身上。

  “……多久了?”

  伊斯梅尔问。

  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也许他从一开始察觉到内心的犹豫时就该停止这一切。可他早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于是现今这样的结果也只是本该承受的,只是兰诺德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这让伊斯梅尔感到莫名的担心。

  在他踏入漏洞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兰诺德将要被销毁。

  他也在那时候想起了先前的记忆吧。

  “一周,今天是第七天。”内菲尔答道。

  伊斯梅尔看向门口,沉默了好一会儿,先是动了动自己的手腕,确保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够支撑到他站起身才向内菲尔道:“兰诺德在哪?”

  见到伊斯梅尔想要起身,内菲尔却是开口劝阻道:

  “第一医院,您要是想去看他,等明天吧。您刚刚醒来也还需要休息,上将那边有军部派虫照看监察,可以将他们的视频画面接入以便您察看。”

  毕竟是上将,出了这些事军部也是派了几名军雌前去守着,随时将病房内的情况转接到军部,如果伊斯梅尔需要,想必军部也没有权利拒绝。毕竟那是他的雌君,伊斯梅尔有权知道他的状况。

  伊斯梅尔应声,内菲尔便起身让一直在房间一侧守候着的查尔斯前去联系军部看守上将的军雌,将画面接入了伊斯梅尔的星脑。

  星脑的大屏幕在床前展开,只见单虫病房内一片纯白,唯有病床上一头黑发的上将那么显眼,本没有那么白皙的皮肤此时透着沉沉的死气,唇色几近透明,而他的病床旁则是他的战友,正坐在椅子上注视着屏幕的这边,向伊斯梅尔行了一个军礼。

  “见过殿下。”

  伊斯梅尔点点头,却是从这位不愿正视自己的军雌眼中看到了难以隐藏的一丝不忿。

  想来他们战友之间的感情很好,毕竟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伙伴,对兰诺德的处境也有所知晓。

  他们为兰诺德感到愤怒,可又无奈,他们一直知道上将倾心于伊斯梅尔,不惜用自己双手立下的军功换取一场婚姻,可伊斯梅尔却视他如无物,明明有着雄主却总是用着抑制剂来压抑精神海的暴动。

  此次也是为了救下自己的雄主,有可能命都保不住。

  当然,保护自己的雄主是雌虫应尽的责任,他们也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兰诺德或是伊斯梅尔。

  只是不甘和惋惜,他们虫族已经多少年没有出现过这样既坚韧又果决的将领了?

  伊斯梅尔不在意旁虫如何看待自己,只是注视着病床上的兰诺德。

  兰诺德的眼睫很长,此时紧闭着双眼竟显出几分乖巧来。

  冷峻的面庞上爬满着细微的裂纹,那是身体遭受异常能量爆炸后留下的伤痕,仿佛一道道沟壑在那张俊朗的脸上留下残缺。

  这也是伊斯梅尔头一次发现,原来他这位雌君,这位所向披靡的上将实际上仍旧是会痛,会受伤,会崩溃的普通虫。不管平日里多么强大,受了伤仍旧会被锁在这窄小的病床上,闭上双眼也只是一只孤单的雌虫罢了。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能守在他身边的竟然只剩战友。

  “查尔斯……准备飞行器去第一医院。”

  伊斯梅尔直接开口吩咐了查尔斯,让内菲尔没有机会再劝阻。

  他现在就想去到他身边,这是他心底唯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