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凛、醒醒,琼凛?”

  伊斯梅尔将现在异星生死未卜的琼凛从那简陋的洞穴中带了出来,转而迅速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将雄虫的身体包裹住,只不过外套刚套上去,自己的肩上又落上了另一件衣服。

  兰诺德道:“梅尔,别着凉了。”

  伊斯梅尔哪顾得及在意兰诺德的小动作,只是眉头紧锁地垂眸看着被自己枕在腿边的琼凛,只见怀中的雄虫眼皮微颤,在一声声呼唤和摇晃中逐渐苏醒过来。

  只是半睁着眼的模样迷茫极了,又冷又饿的雄虫直到看清面前的伊斯梅尔和兰诺德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打着哆嗦地呢喃着:“……好冷、好饿……”

  只是声音都已经哑的不成样子,吐出的字眼也模糊不清。

  “琼凛……”

  即便离开原本的时间线已经有一段时间,但琼凛那活泼又热烈的模样早已在伊斯梅尔的心底留下深刻的印象,毕竟是他最难以招架的类型。

  于是现今看去只觉得更加难受,原来这家伙说他们十一年前见过竟是真的,只是那时的他一无所知,倒是说了许多伤人的话。

  “……”

  听清自己的名字后,琼凛的眼神清明了瞬息,缓缓抬起眼直视上方的面庞,漂亮精致又干净,身上披着一件黑色大衣,和他内里做工精美的衬衣割裂感极重。

  直到这时,琼凛才反应过来裹住自己的东西原来是对方的外衣,而这个叫出自己名字的虫身上披的衣服是身后另一只虫的。

  可他一个也不认识。

  琼凛颈后瞬间汗毛竖立,常年在异星摸爬滚打的警惕让他迫切地想要逃离,却是因为过度虚脱而提不上半分力气,只得强压下逃跑的冲动颤声开口。

  “你、知道我的名字?你们是谁……?”

  身后的兰诺德听到这句话,微不可察地蹙眉,这才明白他原来不是与伊斯梅尔相识的虫,不免感到疑惑:伊斯梅尔尚且不出门,对方也不是什么知名人物,伊斯梅尔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兰诺德默然蹲下身,靠得伊斯梅尔近了些,确保如果对方忽然间袭击,自己能够保护好他的小雄虫。只是他周身的气压太低了些,压下的眉眼和金瞳就仿佛危险的猎食者,看得琼凛更加紧张,几乎压抑不住想要逃跑的冲动。

  “……?”

  伊斯梅尔没有回答琼凛的疑问,毕竟解释起来很麻烦,他也没有打算告诉琼凛。只是觉得怀中的雄虫抖得更凶了,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可惜想用力也只是困兽之斗,只得无奈地被衣物包裹着驱寒。

  伊斯梅尔顿了顿,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

  他看向身侧不知什么时候贴上来的兰诺德,一转头就被那危险的眼神震了一下——难怪琼凛这样害怕,原来是兰诺德吓得。

  于是伊斯梅尔偏头在兰诺德耳边道:“他不会伤害我,你放心吧。”

  兰诺德凝神屏息,感受到喷洒在耳畔的呼吸声,只觉得心跳如鼓。

  “你吓到他了。”伊斯梅尔接着道。

  于是过速的心跳一顿,莫名让人涌起了一点醋意,身上的戾气不仅没有收敛,反倒是更加压抑,只将琼凛看得脑内一阵阵精神力刺痛,疯狂想要逃离。

  兰诺德冷哼一声,分明不相识,怎么就这样护着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雄虫。要不是看在这个什么琼凛是雄虫,他早带着伊斯梅尔离开,不管什么死活。

  他的温柔大概都只给了伊斯梅尔一个虫,旁的什么家伙在他这里都有明确的分类:有用的、没用的、可以无视的、需要注意的。他们甚至不配在自己的脑内留下映象。

  只有伊斯梅尔身上总有迷雾团团,除却一个喜欢,好喜欢之外便是一个个谜团。

  比如现今伊斯梅尔无奈地叹了口气,暂且偏过身子挡住了他看向琼凛的眼神,低声开口:“真的没事,别担心。”

  这时候眼中流露出来的情绪又完全不似十一岁雄子该有的模样。

  兰诺德这才收起了周身的戾气,稍显平静地绕过伊斯梅尔看了看琼凛的情况,方才他并没有很在意这只雄虫,现今一眼看去便知对方是因为异兽袭击导致的精神海受损,精神力流失而暂时性失去了行动力。

  也不知是怎么拼命才逃到这里来的。

  原本这种程度的负伤在几天后就会恢复,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但可惜就可惜在他现在处于危险四伏的荒星,要不是还在峡谷深处,早就在第一天就失去了性命。而且失去了行动力,意味着无法寻找食物,也无法生火取暖,只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这是精神疗伤剂,给他喝吧。如果自己不能恢复行动力,早晚要死在这里。”兰诺德说着,将从衣兜里拿出的药剂递给了伊斯梅尔。

  伊斯梅尔无视了兰诺德说话突如其来的攻击力,只是内心琢磨了一下。

  难道是吃醋了?

  他也不是没见过兰诺德对别人的模样,知道对方压根算不上什么温柔,大概就是一层独属于自己的伪装。毕竟以后也是在战场上厮杀,从血海中拼杀出来的上将,怎么可能真的温柔。

  “不、我不、唔、布赫……呜咕!”

  琼凛哪敢相信这两个陌生虫会那么善良,还将昂贵的精神疗伤药剂给自己一只流浪雄虫喝,正开口拒绝着就被伊斯梅尔强硬地将拨开瓶口的药剂怼到了嘴里,仰卧的姿势挣扎不能,咕嘟几声就全吞了下去,只是唇边还残留着不少药液,也被伊斯梅尔用自己围着他身上衣物擦干净了。

  目睹全程的兰诺德眼神愈发冷,看着琼凛只觉拳头硬了。

  不过他也没有毫无理智到为此谋杀一只雄虫,只是撇开眼神去,不再给琼凛施压,给伊斯梅尔省些事。

  “咳咳……!”

  咳了好几声,琼凛总算缓了过来。

  兰诺德随身携带的药剂自然是第一域的高级货,见效极快。要不是看在伊斯梅尔当真担心对方的面子上,兰诺德自然不会善良到就这么给一只无名雄子。

  雄保会的规定是雄保会的规定,什么见到雄虫遇险,必然上前保护营救云云……不少有权有势的雌虫也只是当做一纸空谈。当权势滔天到某种程度,他们之间就只剩下阶级的差距了。

  琼凛感受到精神海里流失的精神力在极速恢复着,原本因为寒冷而一直不住打颤的身体也不再发抖了,就连呼吸也没有那么费劲,连带着看向两虫的视线都清晰明朗了不少,这才找回了些理智。

  他们真的没有伤害自己……

  这是在这颗星球遇到的第一件好事吧……?

  “你、认识我……?”

  琼凛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这样询问道。

  他听到方才面前的雄虫对他的同伴说,自己不会伤害他,可他是如何笃定的?又为什么对自己的疑问半点不解释,琼凛知道自己不应该关注这样多,但他的内心总有一种好奇在逼着他发问。

  他一定要知道。

  不然他一定会后悔。

  伊斯梅尔也猜到了他会多么在意,早就想好了措辞。遇事不决,直接谜语——

  “你会明白的。”

  “你现在还不认识我,以后一定会的。我们会在十一年后重逢。”

  “……”

  琼凛那边还没给出回应,只是露出呆滞的神色看着伊斯梅尔,仿佛在消化刚刚那句话,半天处理不过来,反应不能。什么,什么十一年后会重逢,说出那么准确的数字很可怕就算了,琼凛他从不觉得自己能活那么久……他以为他会死在今天。

  “咔嚓”

  伊斯梅尔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脆响,这边的兰诺德却是已经站起了身,伊斯梅尔打眼看去,对方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阴沉了面庞,移开步子时鞋底露出了方才发出声响的东西——石子,一滩被人坚硬鞋底碾碎的石子渣渣堆。

  真暴力。

  可惜自己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十一岁小雄子,还不能抚抚已经迈入吃醋大门的兰诺德,他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收回视线,将琼凛放了下来。

  当然,伊斯梅尔肯定不会承认这其中还有一些故意逗兰诺德的坏心思。毕竟能看到十六岁的上将如此莽撞而单纯的醋意,实在是新奇。

  恢复了行动力,琼凛面色也不再死白,自己爬起身抓紧了身上的衣物,犹豫了许久又没有归还,只是将伊斯梅尔的衣物裹得更紧了些。这是他少有感受的温暖。

  “这里还有一些食物。”

  伊斯梅尔说着,向兰诺德要了几颗他带的草莓巧克力,转而递给了琼凛。而先前兰诺德给他的那一颗则是被伊斯梅尔好生收着呢,毕竟再把这一颗也给出去,指不定兰诺德就要记恨上琼凛了。

  琼凛只觉受之有愧,不知对方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好,又是从哪里来的。接过糖果时眼圈通红,连一旁兰诺德不善的视线都无视了,只是看了看糖又看了看伊斯梅尔,唇口开合只听一声哑然的:“……谢谢。”

  从未体会过的温暖,竟然会给他带来如此刺痛……

  “梅尔,时间差不多到了我们就该回去了。”

  兰诺德忽然间开口,打断了二人间的气氛,他现在心情很差,看不得伊斯梅尔离那雄虫那么近,伸手就攥住伊斯梅尔的手腕将他带了回来,连语气都是冷冷的。

  “嗯,是该回去了。”

  伊斯梅尔这么应下,倒也没有再挣开兰诺德的手,随着他应声也感受到兰诺德的情绪平复了下来,攥着他的力道也轻了许多,转而顺着手腕内侧向下,转而握住了他的掌心。

  幼稚地宣示着占有欲般,一面牵着手,一面直视着可怜的流浪小雄虫。

  伊斯梅尔开口询问琼凛是否愿意跟他们离开,不远处的时空迁跃通道又再次出现了。如果琼凛愿意,他们会送他回家,或是去到雄保会,以他雄虫的身份,应当会生活得更好。

  伊斯梅尔自然知道这样的发展不符合未来现实,但赌一赌世界的自动修复能力也不是难事……

  “他的身体现在承受不了时空迁跃。”兰诺德直白道,他的确不想留这雄虫在伊斯梅尔眼前。

  但伊斯梅尔却是沉默地看向琼凛,如果他真的想回去,也不是不能再想想办法……虽然在这里联系哥哥们一定会被唠叨死。

  可惜的是,琼凛只是摇头,在他的视线中半点没有犹豫不决。

  他很坚定,也很孤寂。

  “我不会回去、

  在我拥有独自离开这颗星球的能力前,就算是死在这里,

  我也不会再回到莫尔斯家……”

  那样回去他仍旧是个废物,继续任人宰割,连自己的雌父都保护不了。……那样回到莫尔斯,也不过是迎来更多灾难!

  他已经被丢弃过一次,又怎么会不要脸地再贴上去,等着又被抛弃一次呢。

  “好吧。”伊斯梅尔应声,至少他清楚琼凛不会死在这里,只是吃的苦要多些。

  身边的兰诺德也松了一口气,在伊斯梅尔身边开口,语气又恢复了温柔:“我们走吧,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回塞西尔去。

  兰诺德有意不让对方知道伊斯梅尔的名讳,但伊斯梅尔和他正准备离开时,在时空迁跃通道之外的琼凛忽然间扯着嗓子朝他们这边喊道:

  “你叫什么名字!”

  伊斯梅尔沉默了一瞬,琼凛仿佛害怕他不愿意说似的,奔上前来,许久不活动的双腿差点一个踉跄摔倒,他只将自己身上属于伊斯梅尔的衣服护得极好:“我、我以后一定会去找你的!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会……我会活下去的!”

  “伊斯梅尔,我的全名是伊斯梅尔·塞西尔。”

  “伊斯梅尔……塞西尔,”琼凛默念着这个名字,以及这如雷贯耳的家族姓氏,只觉身上的衣服更加炽热,手上攥得死紧,他没想到对方会是第一域的殿下,“……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活下去,直到能够真正站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