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撕碎躯体和灵魂的感受并不美妙。

  以往每一次任务,伊斯梅尔都是使用自己原本的身体进行。

  这一次同样,除去瞳色发色,伊斯梅尔的外貌几乎没有其他变化。

  所以,在穿过漏洞的时候,本能毁灭一切的漏洞撕扯的不仅仅是灵魂,同样干脆地将他的躯体也一并撕毁了。

  在无界域,有千千万万个同伊斯梅尔一样被系统选中的人,外形姣好的自然不用花积分去捏一具新的躯体。

  有时会有在无界域遇到的同类人感叹他捏的身体真完美,伊斯梅尔也只是淡淡一笑。若真是捏的就好了,至少现在被撕碎时痛的只有灵魂,而没有躯体。

  那些被伊斯梅尔淡忘的记忆逐渐回环,他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名字,难怪兰诺德喊出声时让他失控,那是他一直以来真正的名字——林妄声。

  也许是出于旧系统的恶意,在遇到这个偶然重名的世界时,竟第一次逼着他亲手杀“人”。也就是这样生生将伊斯梅尔心中的那些自我价值感磨灭,他只能用遗忘来逃避自己的痛苦。

  至于他被系统捡走之前的原生家庭,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美好。他无父无母,从小跟着舅舅长大,舅舅家里本就有两个小孩,就算一开始再小心地端水,终究还是更加心疼自己的亲生骨肉。

  加之舅舅家的两个孩子已经有了排外的意识,总是明里暗里欺负他,也让他在这个家里感受到了更多孤独。

  他记得家里原本有五个杯子,上面贴心地标注着声声、爸爸、妈妈、哥哥、妹妹,几个名字,直到他的杯子被兄妹俩不小心摔碎。此后他就没有了属于自己的杯子,用的只是家中宴客时用的小纸杯,他悄悄在纸杯的底下写上了自己名字,最后却也被兄妹俩发现,说他那纸杯脏、应该勤换,将写有名字的纸杯丢到了垃圾桶里。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很多,这样的生活一直到他在十八岁时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名牌大学,他才彻底脱离了那个家。新的生活环境让他蜕变成了一个开朗阳光的孩子,也交了不少朋友。

  只是“家”一直都是他的执念。

  他在舅舅家没有缺吃少穿过,只是缺少了很多很多关心和爱,忍受了太多厌弃和冷落。

  舅舅病重那天,他将自己在大学期间创业赚到的十几万都打给了舅妈,身无分文的他死于梦中,是过劳引起的突发性心脏病。这还是旧系统捡到他时告诉他的。

  ……

  伊斯梅尔被浓重的困意席卷,原本就一片黑暗的视线让他分不清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的,只是就那样渐渐地隐去意识睡了过去。

  只是意识弥留之际,他想。

  他一直以来渴求的自由,好像并没有那么快乐。

  如果还有下辈子,他想得到很多很多爱,还有一个属于他的家。

  ……

  巨行星,第一域塞西尔家族殿堂内。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觥筹交错,舒缓而悦耳的歌声同受邀的大贵族们的轻声谈论相得益彰,一派幸福祥和的模样。这是塞西尔家筹备了三个月的生日宴,宴会的主角是大公爵家的第三位孩子。

  巴芙特·塞西尔,宴会主角的亲生雄父,当今巨行星势头正猛的第一域新贵,虫皇陛下跟前的大红虫。是几百年以来,年岁最小的大公爵,名下有无数颗资源型行星,就算抛去爵位也是众虫不可高攀的对象。

  但就是这样一位年少有为的大公爵,却是众雄虫中最不被理解的存在。

  那是一件早已被星网上无数媒体写了又写,盘了又盘的事情。

  无数雌虫追捧的最想嫁雄虫榜一巴芙特,在他受爵升官的第二天便宣布要娶一位少将做雌君,不仅如此,还宣称从此以后永不收雌侍和雌奴。

  尽管虫皇极力劝阻,明示不悦也没能改变这位刚刚站稳脚跟的大公爵的决定。

  其实少将也没什么不妥,地位是配不上了些,但也不是众人诟病的点,而追求纯爱的雄虫也不是没有,也掀不起那么大的风浪。

  可那位少将偏偏是奴隶出生,时至今日后背仍旧镌刻着象征着低贱和罪恶的纹样,穿上衣服也遮不住颈后延伸出来的罪痕,本该连为大公爵提鞋都不配的奴隶偏就成了唯一的公爵雌君,真正意义上实现了阶级跨越。

  要说起消息刚放出时的风波,那真是整个巨行星都不得安宁。

  然而婚礼仪式仍旧照样举行,众虫也只敢在网络上七嘴八舌,现实里虫皇陛下也只能无奈地默允了。毕竟巴芙特的手段实在是厉害,如今能走到大公爵的位置,可不是虫皇陛下愿意的。

  谁又想将一把利刃悬在头顶呢。

  偏就这位大公爵,一步一步地迈了上去,别人算计他,他就更狠地算计回去,完全不惧任何权势。加之身边的少将希斯克利也是位一无所有的家伙,更加肆无忌惮地为大公爵扫开一切障碍,直到近些年来,虫皇陛下是提拔了好些贵族才能堪堪维持住和谐的政局。

  来参加这场生日宴的都是大公爵同辈人,知晓这位大公向来是个喜不形于色的主,说话也不敢太过分,唯恐被大公听了去暗地里就给人挖坑使绊子。

  “好久不见,少将。”

  方才还在和同伴谈论过去趣事的贵族见到领着两个孩子走向这边的希斯克利,脸上立马挂起了笑容,同时又微微弯下腰去同孩子打招呼:

  “这两位就是希尔和柏西吧?都长这么大了。”

  希尔·塞西尔和柏西·塞西尔也是巴芙特的孩子,一位是雌虫,一位是雄虫,当初是一个蛋里出来的双胞胎,长相十分相似,金发蓝眼,一个赛一个地漂亮,想来遗传巴芙特要多些,不笑时总是冷冷的透着股阴郁劲。

  大一点的这位希尔是雌虫,小一点的那位柏西是雄虫,两个孩子如今不过十三岁,却已经十分懂事,现下乖巧地伸着小手一左一右被希斯克利牵着,倒是显得可爱可亲。

  希尔见到对方跟自己说话,自如地跟对方打了声招呼,懂事得不行。而柏西则是扫了一眼面前的贵族一声也不吭,好像懒得应付对方。

  贵族也不放在心上,想来巴芙特的孩子娇惯成什么样子他也是不奇怪的。毕竟巴芙特早年可是可怜得不如个孤儿,有了孩子自然是要好好补偿一番的。

  “是啊,一转眼就已经长大了。”希斯克利说着,露出一个笑容晃了晃两个孩子的手,“只是长大了也粘得紧,抽不开身接待各位。现在才赶过来呢。”

  “这倒是不要紧,大公爵一年要为孩子们办几次宴,生日、纪念日、同生会,我们也算是轻车熟路了。有这样的家庭氛围,还真是羡煞旁人啊。”贵族这样寒暄着,也适时地提起了巴芙特来,他此次赶赴宴会,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近来北部T6星系的采集权迟迟没有定夺,他还得好好和巴芙特谈一谈才能拿下呢。

  “不知道大公到场没有?是不是和伊斯梅尔小殿下在一起呢?”

  尽管希斯克利曾经出生低微,但好歹也跟着巴芙特十几年之久,对这些事情也算是心知肚明,没有再同人聊更多,“不错,正在大殿的休息区,想来应该不算忙。”

  “那我就不多打扰三位了,回见。”贵族这样说着,端着酒杯就离开了。

  只是离开后,希斯克利这边一直没说话的柏西就开口了:“他要去找父亲吗?”

  “是啊。”

  “明明是梅尔的生日,这群满脑子只有利益的家伙!”柏西眉毛一撇,不爽地开口。

  他早说在家里单独给弟弟过生日就好了,父亲偏就要举行什么生日宴,说什么一定要给他们三人一样的待遇,且每个人都要最顶配的,让所有虫都知道他们三个是塞西尔家的宝贝。

  可邀请来的虫哪有这么想的!

  柏西恼怒地想,一想到方才那个满脸假笑实际上对雌父半点不尊敬的丑虫他就想上去一脚踹飞。奈何大哥希尔早就在前一天打过预防针,警告过他不要在弟弟的生日宴上惹是生非。

  “毕竟我们是塞西尔家,柏西。这些话可别被听去了,我昨天不是跟你说过吗?”希尔转头看向气鼓鼓的柏西,“要是又闹得梅尔的生日宴变成媒体的新爆料,今晚你就不准和梅尔一起睡觉了。”

  希尔也略无奈,他向来视两位弟弟同样重要。但柏西就不一样,柏西从内而外都是一个死弟控。他们三人每年都有生日宴,他自己和柏西的那场还好,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偏在梅尔的生日宴上,柏西就不得安生。

  他想起来第一年,梅尔刚出生时便被医生断定器官衰竭,就算有古血脉维持器官更新也仍旧难以脱离生命危险。

  于是生日宴时便听到有贵族议论这事,背地里暗嘲伊斯梅尔活不过三岁,当时就被才十岁的柏西一脚踹到了膝窝上,当众给大家嗑了一个。

  那事涉及的刚好是与塞西尔家利益相交的大贵族弗朗西的一位雄虫,当时媒体都把这事写出花来了。

  大家都等着第二波新闻,诸如巴芙特管教孩子,将柏西遣去道歉之类的。

  结果没想到巴芙特得知柏西动手的原因之后,却是半句没再提柏西的错,反倒是找上了弗朗西的家主大打了一架,直到今年梅尔的第四次生日,都没有再邀请过他们。

  这也助长了柏西的气焰,从此以后梅尔的生日宴会就是他的主战场,嗅到哪里有说弟弟坏话的贵族就立即动手,反正身后有雄父做靠山,也是肆无忌惮。

  “什么!明明说好的,今天我来照顾梅尔……你不准威胁我!”

  柏西这么喊了一声,便就被雌父希斯克利搓了一把后脑,“好啦好啦,别在这里吵架。”

  柏西这才蹭了蹭希斯克利的手心,轻哼了一声不再顶嘴了。

  他的哥哥希尔就是一个过度老成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学了不少父亲的整治手段,家里上上下下的仆从、支系都视他为塞西尔家未来的“巴芙特”。

  “雌父,我们没有在吵架。只是我觉得柏西真的应该好好上一上修养课了,老师说他上周又逃了两节课。”希尔一本正经地抬头对希斯克利道。

  “哥!你说过不会告诉雌父的!”

  “谁让你总是不听话。”

  “我干嘛要听你的话啊!”

  “嘶……”

  希斯克利淡淡地抽了口气,真觉得当时一口气生那么大个蛋的折磨怎么就延续至今了呢。最终真是忍无可忍地往两个崽子的脑袋上一边招呼了一下,才叫两虫安静下来。

  雌父摘下温柔面具后一如既往地严格,不愧是鼎鼎大名的塞西尔利刃,下手一点都不带留情的。

  “都不准吵了,今晚梅尔跟你们父亲睡,你们俩和我睡,谁敢半夜爬起来玩光脑就给我绕着后花园跑十圈。”

  “啊——”希尔发出一声哀叹,作为一只雌虫,他却是半点没有雌虫应有的躯体力量,也不知是不是和雄虫同卵生的原因,体能恰巧是他的短板,反倒是柏西不同那些身娇体弱的雄虫,身体素质要强不少。

  “再叫负重。”希斯克利毫不留情道。

  “……”

  休息区。

  方才几只虫议论的中心,宴会唯一的主角,伊斯梅尔正坐在特别准备的只有四十厘米高小桌子边,桌面上摆满了大公亲自挑选的各种食物,水果、甜点、牛奶等。

  “爸爸!”

  “我还想吃草莓。”

  四岁的小团子身着量身定制的小礼服,同父亲一样的白色长发被细心地扎在脑后,清澈明艳的绿眸又圆又亮,嘴角正挂着笑容仰头冲神色恹恹肤色苍白的大公爵说话,声音还是娇娇的咬字也不甚清晰。

  巴芙特顺着衣物下摆被扯动的方向看过去,方才还面色生厌的大公立即笑了起来,便连这边刚过来寒暄的贵族秦氏都没有继续搭理,蹲下身子来轻声道:

  “草莓么?梅尔的盘子里不是有吗?”

  秦家主目露惊讶地看向瞬间变脸的巴芙特,但很快又收起了自己的神色,略带这好奇地岔话道:“爸爸?这个叫法还挺特别的,像是幻想小说里出现的称呼。”

  巴芙特将桌子上的草莓悉数移到小梅尔面前,才直起身来看向秦家主,这不过短短几秒的时间,那神色又冷了几个度:“嗯,孩子愿意叫什么就什么吧。”

  “哈哈,也是。”

  秦家主自知是打扰了大公爵和孩子玩对方不高兴呢,但谁让他手头上的事也紧,除了求助大公爵可一点办法都没有,也只能腆着个老脸在旁边站着,看大公爵逗孩子。

  “草莓、嗯嗯。”

  小梅尔十分受用地伸手将巴芙特推到眼前来的草莓塞到嘴里,小小的脸蛋都被草莓尖尖抵出个凸起来,咀嚼时唇角渗出些草莓汁水,也被大公爵亲自从胸口处掏出方帕擦拭干净,看神色还十分高兴。

  对于秦家主来说,这画面实在是有些可怖。谁能想到在政治场上叱咤风云,一手遮天的大公爵面对孩子时,简直比家里的雌君还要贤惠!那死人脸上竟然还能露出不吓哭孩子的笑容??

  小梅尔吧唧吧唧嚼了一会儿,忽然感受到一股视线一直盯着自己的后脑,好奇地回过头看了一眼秦家主,和他对视了几秒钟之后抓了一颗饱满而硕大的草莓。

  他跳下椅子朝人举手,甜甜地道:“叔叔,给你。”

  小梅尔虽然发色瞳色以及外貌都像极了大公爵,却因着一双同雌父相似的双眼而显得温柔而乖巧,此时笑起来让秦家主心都化了,顿时受宠若惊地接了过来。

  下一秒,果不其然收到了巴芙特的死亡注视。

  秦家主顿时汗流浃背,此时吃也不是,还回去也不是。

  只见小梅尔做完好事也不求回报,只是将面前的草莓全都用自己的衣角兜了起来,嘀嘀咕咕十分护食地道:“这些全都是我的了,不准跟我抢。”

  秦家主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小殿下是以为自己想抢草莓才盯着他的呢!

  巴芙特这时候已经将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小梅尔身上,颇为无奈地哄着将这位小祖宗抱了起来,半个手臂还托着那几颗大草莓,似乎一点也不介意会弄脏了自己的礼服。

  他亲了小梅尔侧脸一口,“都是你的,不给他们。”

  秦家主:……

  看来报道写得没错,秦家主想。

  他昨日看了一遍独家报道,题目是“深度剖析塞西尔大公爵的童年经历,推解塞西尔与弗朗西两至交四年来的冷战”。

  报道中就巴芙特那两个已逝兄长、已逝的前任家主以及其几位雌侍分析,写大公爵童年缺爱,受到了各种不公的对待和家庭的冷漠,养成了比较极端的性格,才造就了如今溺爱孩子的局面,要将自己曾缺失的全都弥补在孩子身上。

  可信度高不高不知道,至少现在看来溺爱孩子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