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学校礼堂里,挤满了陌生的npc。

  由于在上一个场景中睡得太熟的缘故,谈寂醒来的比任何一个弈者都晚。

  大礼堂的座椅非常舒适,以至于他靠着柯枫的肩又眯了一会,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醒了?”柯枫就坐在他身边,贴着耳根轻声问。

  “嗯,”谈寂皱着眉睁眼,两人挤在npc所形成的人群中,并不算显眼,“这是什么地方?”

  “学校大礼堂,时间在上一幕的两年之后,”柯枫说,“周日,下午四点多,校规禁止任何人交谈。”

  难怪这么多人还这么安静,谈寂心想。

  大礼堂的舞台上站着个油光满面的中年人,大约五十出头,笑得满脸褶子,嘴巴一张一合着,似乎在念一份稿子,台下的众人却一个字都听不见。

  谈寂读了一会唇语,猜测大概是些鼓吹学校发展的无意义内容。

  而执棋者本人则是坐礼堂第一排的正中间,单手拥着解玉,似乎同样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不是说不允许交谈吗?”谈寂低声问。

  柯枫依旧揽他靠着肩膀,耳语道:“我猜测,所谓的禁止交谈,更像是一种禁止声音向外传播,所以我们才听不见台上npc所说的话。”

  谈寂思考了一会,曲起手指,在靠椅的金属部分上敲了几下。

  金属的扣击声通过骨传导,轻易的传递给了谈寂自身,但在他身边的柯枫听来,声音却轻而缥缈,显得有些诡异。

  “你敲人家顾King的暗号干嘛?”柯枫挑眉。

  “看看他俩会不会回头,”谈寂叠着手指轻轻搓了搓,“反正只是一句告白词,若只有你能听见,倒也刚好。”

  柯枫一愣,笑问:“怎么越来越会说情话了?”

  可惜并没有人回头,和他们隔着两排座椅的顾流光跟禾月,根本听不到谈寂所敲出的暗号。

  谈寂又问:“既然声音传不出来,干嘛还要来这里做演讲?”

  “现世不会因执棋者的想法,就使得声音无法传递,”柯枫说,“也许当年,在发生了学生意外重伤的事件后,林寒害怕被查出某些事情,封锁了书院对外的所有信息,之后的两年里,每个周末,书院的全体师生都会来礼堂中,被台上那个死胖子洗脑。”

  两人明明靠得极近,谈寂的肩膀抵在柯枫的锁骨上,耳垂贴着对方的下唇,所听到的声音却依旧有些模糊不清。

  好在这并不影响他理解柯枫所表达的意思。

  现世里,林寒在接手咏杏书院之后,便一直替林家挑选着最合适的实验品。

  林家大约是想找体能最好,脑子最聪明,也最服从管教的孩子,才定下了不少奇葩的校规和课程。

  林寒原本将书院管理得不错,直到出了学生重伤的意外事件。

  这场事件应该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占据了七个场景里尤为重要的前两个,在那之后,整个书院便进入了更封闭也更变态的管理之中。

  大量的禁止令和洗脑演讲充斥着这里,他想让所有人都忘记那件事情,禁止讨论,禁止回忆。

  偏执而独裁。

  “第三幕在书院礼堂,而之后的四幕都在他的私人豪宅中,”谈寂推测道,“证明这一日会发生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使得书院就此关闭?”

  柯枫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显然会产生这类猜测的不止他们二人,顾流光与禾月轻声交谈了一番后,也会过头来,很快便在人群之中寻到了柯枫,并比出了一串手势。

  [可能会有与规则的打斗,准备好使用符纸。]

  柯枫想要将手伸进怀中,却被谈寂轻轻挡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抬眼,就见谈少爷也抬手比划了几下。

  [我来就行。]

  顾流光点了一下头,转回去不知又跟禾月聊起了什么。

  “这你也会?”柯枫被他气笑了,“什么都你来,要我这个队长有什么用?”

  “普通的手语有什么不会的,”谈寂说,“符省着点用,我打不过的你再上。”

  柯枫气得捏了一下他的耳垂,问道:“还有你打不过的?”

  没曾想谈寂坦然的回答说:“你,我就打不过。”

  小美人的嘴可真甜,柯枫心想着,又问:“没试过怎么知道打不过我?”

  “我十二岁之后,就失去了作为实验品的极端训练,现在所拥有的这些,都只是肌肉记忆和天赋带来的优势,”谈寂认真说道,“不使用命线的情况下,在较为狭小的空间里,你的速度和力量是远超于我的。”

  柯枫是与第二批的最强者眠岚同期的实验品,虽说是对照组,但也经历过最为极端的局内实验,按照眠岚本人的意思,他是压根就打不过柯枫的。

  谈寂有信心打得过眠岚,但若真让他与柯枫对上,想要脱身,便只能使用天赋和技巧了。

  “你知道吗,你认真分析这种事情的样子,”柯枫低声说,“让我很想……”

  礼堂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几名执法人员夹着风雪从外面走了进来。

  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喧闹的声音忽地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门外的风声,脚步声,台上戛然而止的演讲,台下的窃窃私语,话筒碰撞,座椅抬起,稿子不甚被撞落在地的声音,谈寂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就好像这个礼堂或是这所学校中,那把看不见摸不着的保护伞,突然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

  为首的执法人员手里拿着一张照片,走到林寒面前厉声问道:“这个人认识吗?”

  林寒大约早已在前六轮局中,经历过了六次一模一样的画面,麻木的回答说:“教育口的岩姐,谁不认识?”

  “此人涉嫌多起贪污受贿案,其中有几起与咏杏书院关系密切。”对方环视了一圈礼堂中的师生,考虑到不能过多的透露案情,便将林寒带了出去。

  解玉由于身份卡特殊,不得不同他一起起身离开,他走在最后一个,在快要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向柯枫比了三个手势,非常复杂,是谈寂从未见过的。

  柯枫和顾流光第一时间站了起来。

  礼堂的门再次被关上,谈寂感觉自己就像是突然聋了一般。

  所有的声音又被那无形的伞给笼了回去,台上的中年油腻男早已不再演讲,地上的稿子也不知被谁给踩了一脚,脏兮兮的,难以辨清内容。

  原本坐在前面几排的老师与教官,陆续站了起来,努力拉伸着身体,像是一条条直立的眼镜蛇。

  而台上中年人,像是一团被越擀越长的油面团一般,迅速化作了一条人面蛇神的怪物。

  他的嘴咧得极大,下颌骨像蛇一样能够彻底张开,舌头也变成了两瓣,血色的竖瞳映着诡异的光。

  “走!去最后排!”柯枫边朝谈寂喊着,边抓起落单的可可往后跑。

  顾流光单手揽着禾月,依旧是用对方的抓钩枪,将二人以最快的速度荡至了礼堂的最后排。

  反倒是谈寂抖开了腕上的命线,打算挡住那群异化成规则的npc,却不料它们还尚未能追过来,便被那条最大的,人脸蛇身的怪物,囫囵吞入了腹中。

  场面过于恶心且惊悚,吓得可可没忍住干呕了两声,被柯枫嫌弃的塞在了最后排的角落里。

  可可下意识的盯着那怪物,看着他越吃越多,最后竟成了幻觉中见到过的臃肿模样。

  五位弈者在礼堂的最后排,面向外面,围成了一个圈,彼此挨得非常近,几乎是肩抵着肩。

  但这样的距离,声音却依旧只有通过大喊才能听得见。

  “我感觉它快要把自己撑爆了,”禾月说,“现在把它的肚子划开,是不是就挂了?”

  “我觉得很有可能!”可可附和道。

  谈寂则是看向了半搂着他的柯枫,问道:“解玉比的那三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柯枫看上去并不算紧张,反问道:“还有你猜不出来的暗号?”

  “快说!”谈少爷皱眉。

  柯枫秒怂,认真解释说:“那是一套玄冥自创的手势,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如今早已没有再使用,解玉比的那三个,所表达的含义分别是‘规则很强,但有可能自相残杀’‘下一幕场景见,诸位保重’和‘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果然,”谈寂低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顾流光,“折刀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你真要去划开它?”顾流光有些犹豫的问,“放任不管,这一幕也会结束的。”

  谈寂说:“我担心解玉会撑不住,何况,这东西的目标本就是我。”

  柯枫抬头,就见那臃肿到难以爬行的怪物,与礼堂吊顶上数不清的监控器一同,死死的锁定着谈寂。

  “林家费这么大力气,无非是想找到,与残留的资料上,只言片语间所描述的,0号实验品最像的孩子,”谈寂冷笑了一声,“这里还有谁能最像0号实验品。”

  当然是他自己。

  顾流光看向柯枫,发现对方没什么异议,于是问禾月:“折刀借人用一下,可以吗?”

  小傻子茫然的说:“为什么要问我?”

  “给你的定情信物,”顾流光无奈道,“不问你问谁?”

  禾月红着脸把手伸进顾流光的口袋里,将折刀摸出来递给了谈寂。

  “小心一点,”禾月说,“我是说,刀和你都小心一点。”

  “放心吧。”

  金线带着灵动矫健的身形跃了出去,谈寂并未落在舞台上,反而是借着荡出去的力道,贴着怪蛇的肚子以刀划过。

  那鳞片硬如金属一般,好在折刀并非凡物,怪蛇也因行动迟缓,而无法躲避。

  只是缓缓将巨大的人面扭过来,看向了刺穿它身体的谈寂,那双血色的竖瞳,似乎依旧在记录和考量着,对方与0号实验品的相似度。

  显得愚蠢而贪婪。

  强烈的血腥夹着着腐败的味道,瞬间填满了整个礼堂,学生npc们依旧挤在台下,麻木的看着发生的一切,仿若无知无觉。

  只有离得最近的谈寂,被刺激到胃中不住的翻涌,他屏着呼吸蹬了一下舞台后面的大屏幕,借着劲儿又回到的礼堂的最后排,全程都不愿落在那片狼藉的舞台上。

  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舞台,只有柯枫迎上去接了他一把。

  谈寂也顺着他们的视线回过头去,这才发现,划开的蛇腹中,淌出来的并非是它之前囫囵吞下的其他规则。

  而是数不清的,属于人类的,残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