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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泉周围的空气越发寒冷,蕴藏在其中的魔气渐渐躁动起来,牵动着冰泉里两个人的丹田。

  尘土飞扬,岩洞剧烈震颤着,头顶悬挂的尖锐石块几乎要被晃断。

  安澈猛地睁眼,他按着心口,此刻他的心跳很剧烈,记忆纷纷乱乱,他甚至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醒来得太突然,他的回忆被打断,又被剧烈的晃动摇得几乎站不稳。

  然后,他看见面前一个大概有十几米高的团子突然出现在冰泉里,团子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整个视野,简直要把冰泉挤裂。它漆黑的身子透出微弱光亮,身体一动就软软弹弹,摇摇欲坠。

  地面轻微颤抖,安澈退了一步:“……我在做梦?”

  他又闭上眼,再睁开,眼前的场景没有分毫变化。

  ——这家伙是他捡来的那只的团子??

  他想用自己体内的灵气,刚一催动就停了下来。

  差点忘了,体内的妖气他才融合了一半,还没能学会怎么用。

  面前的团子似乎也醒了过来,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它变得无比巨大,甚至发出震天撼地的咆哮来,泉洞里的地面渐渐皲裂,从地底泛上绿水来。

  安澈忙躲开几步,踩在空隙处回头瞥了一眼。

  极夜魔尊呢?这么大动静没把他震醒?

  团子从冰泉里缓缓爬上岸,它圆滚滚的身子似乎涨满了水,一动就咕噜噜作响。

  它一动,头顶的岩石就往下砸。

  事实告诉安澈一个道理,不要随便捡东西。

  用不了妖气的他按着记忆里的出路摸索着出去,只可惜地面崎岖不平,他很难认出来时的路。

  突然,头顶上那块巨石轰隆作响,居然承受不住直接朝安澈砸去!

  他手已经摸上乾坤袋,余光又瞥见一道身影。

  “……尊上?”

  剑光闪过,那巨石登时四分五裂,安澈被抱住安然无恙地落地。

  他抬头,便看到极夜魔尊朝那团子挥出几道剑气,那剑光灼目耀眼、势如破竹,与团子接触的一瞬间就见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团子打得落花流水,体格一下子缩小了不少,在地上胡乱翻滚,吱哇乱叫。

  极夜魔尊眨眼来到它面前,剑身漆黑,又隐隐约约浮现出金纹,剑气凌厉显然是动了气,催动本命剑的魔气疯长。

  团子见他如同见到宿敌一般,惊恐地往后面滚了些,身子急剧变小。

  在极夜魔尊剑落下的一瞬间,它猛地一窜,居然跑到冰泉深处了。

  极夜魔尊似乎没打算追,冰泉内部错综复杂,他不便深入,更何况这里即将坍塌,安澈还在这儿呢。

  他回到安澈身边,一剑破开前路碎石,光隐隐透了进来。

  “走。”

  梦里那人与极夜魔尊似乎有几分相似。

  那些浮沉的记忆还没压下去,被极夜魔尊这样一扶起来,安澈顿时想起梦境里那双眼睛。

  他身子一僵,若无其事地打量了下极夜魔尊,只见他瞳孔微微发亮,浅金色如同林间洒落的日光,即便处境危险也从容不迫,肆意张扬,安澈又觉得不像了。

  极夜魔尊虽性格阴晴不定了些,但看着跟正常人并无区别,甚至情感更为丰富,也没有让他有寒毛直立的恐惧感。

  极夜魔尊拎着他衣领带到身后:“这里马上要坍塌了,流窜的魔气很危险,跟在我身边。”

  虽然嘴上说着危险,他的步伐却分毫不变,不疾不徐,他提剑一招扫荡大半碎石,尘土近不了他周身半分。

  想来那份危险只是对安澈而言的,他是半分不惧。

  倒是成了拖累。

  安澈亦步亦趋跟着极夜魔尊,同时四下张望寻找着黑团子,方才那家伙趁着冰泉的岩洞坍塌逃窜,不知道去了哪儿,真是顽皮。

  等他把团子找回来,一定要好好教导一下它。

  本就旧伤未愈,如今他带来的团子还捣了乱,真不知道极夜魔尊会不会一气之下把他也埋进去。

  安澈默默跟着他,努力缩小存在感。

  极夜魔尊倒是没觉得麻烦,他伤在冰泉里恢复了不少,团子毕竟是他的一部分魔气,团子吸收的力量他也得到了不少,只是一个没看住让它吸收了冰泉底部的玄冰髓生出了灵智,居然想着要造反。

  他恢复伤势时意识沉睡得很深,差点让团子伤了安澈,真是大意了。

  两人就在这诡异的氛围中各自沉默,直到出了岩洞,极夜魔尊祭出一个球形的法器,法器升到半空中将快要坍塌的山石收入其中,将损失降到最小。

  远处的常仪也赶了过来,他显然是接了指令,重新进了冰泉里,大概是在寻找某个逃窜的团子。

  法器在半空中维系着这座山不彻底坍塌,山腰山脚数不尽的妖怪被这动静吵醒,纷纷逃命。

  极夜魔尊看了一会儿,确定不会再生变故,拉着安澈的手刚想离开,就瞥见他似乎有些心事。

  安澈在冰泉附近休息,虽然吸收不了泉内的能量,却有益于他体内妖气与丹田相融。

  简单来说,就是对他身体好。

  在刚带他回来的时候极夜魔尊将他身体检查过不下十遍,除去那些过于惨烈的伤势以外,最让他觉得百思不得其解的便是失忆。

  他能肯定安澈并没有受让自己失忆的伤,那些记忆就好像是一夜之间突然消失掉的,不合常理,让他心生警惕,但他也摸索出了点规律,那就是好好养安澈的身体。

  身体养好了,记忆说不定能恢复。

  他握的时间有些久,安澈在他手心轻轻捏了下:“现在去哪儿?”

  极夜魔尊低头看他。

  安澈似乎不愿跟他对视太久,只看了两秒便扭头,语气带了些疑惑:“怎么了?”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清冷,似乎不会被任何事动摇,看不出一点破绽。

  没人会怀疑他。

  但极夜魔尊不是普通人,他从前同安澈待了很久很久,对安澈的情绪了如指掌,轻而易举发现他睫毛不规律地颤抖。

  这是在紧张什么?

  极夜魔尊并没有松开手,反而握紧了些,浅色瞳孔盯着安澈,轻声说:“你这么反常,我倒是快以为你想起了些什么。”

  安澈对上他的眼睛,眸子黑白分明,素白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疑惑:“我应该想起什么?”

  “就当我多虑了。”

  极夜魔尊语气辨别不出喜怒,温柔地抚摸着他已经愈合的小臂,将最后一点脏污擦拭干净,轻飘飘地说:“毕竟我如此帮你,你也不会对我撒谎。”

  安澈收回手,低垂着眼:“尊上。”

  极夜魔尊说:“先下山。”

  安澈站了一会儿,准备跟着他离开。

  就见极夜魔尊忽然弯腰,距离一下子离得很近,两人的鼻子几乎要挨在一起。

  这个距离安澈都快能数清他的睫毛,淡淡的熏香扑面而来,他知道那是常仪每晚都要在他们房间点的熏香,他身上应该也有,但极夜魔尊身上的似乎要更好闻一些。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脊背悄悄绷紧,却见极夜魔尊动作轻柔地刮了下安澈脸颊:“瞧瞧,走的这么匆忙,脸上沾了泥都不知道。”

  安澈看着他手上的污泥,眼睛眨也不眨。

  他说:“出来的时候溅到的,没注意。”

  极夜魔尊随手一挥,清洁咒将手上的脏污洗去,把一瓶玉瓶抛给安澈:“回去好好休息,这里面是回元丹,养养气血。”

  安澈两手捧着玉瓶,放进乾坤袋的时候发觉自己手心微微潮湿。

  不是怀疑他,还好。

  他已经走出了两步,后颈忽然被一只手按住,冰冷的触感让他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安澈微微抬头。

  极夜魔尊语气温柔平和,眼里的担忧不似作假:“小安,要不要跟大哥一块儿走?”

  安澈定定地看着他。

  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完了,暴露了,他一开始是不是被当做储备粮抓来的。

  第二个念头,他寻思着自己用什么姿势躺下比较好。

  直接吃太血腥了,还是让他先昏过去比较好。

  最后一个想法居然是,这人真是一点都没变过,还是那么爱捉弄人,给人希望再亲手推入深渊,看他在自己领地惊慌失措辩解的表情,最后揭露一切时对方脸上的惶恐便是他的盛宴。

  恶劣。

  “你为什么不说话?”

  极夜魔尊揉了揉他的唇角,很软,亲上去大概也是软的。

  可他有时说出的话却那么伤人。

  极夜魔尊恶狠狠地蹂躏他的下唇,直到那苍白无色的唇泛上殷红,微微肿起才松手,怜惜地碰了一下。

  语气仍旧恶劣:“是不是觉得瞒不下去了,终于打算跟我坦白了?”

  安澈猛地偏头,他终于有些狼狈,额前发丝凌乱,脸颊上的潮红不知是羞赧还是愤怒,冷清的神情荡然无存。

  他挣开极夜魔尊的手,冷冷道:“尊上,有意思吗?”

  极夜魔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安澈紧紧盯着他:“您既然一开始就别有所图,又何必跟我兜圈子,直说您想吃掉我,拿我炼药就好了。”

  极夜魔尊显然怔了下,随即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眸子渐深:“看来你并没有完全恢复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