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南弛摸了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外面很危险,有很多妖兽守在外面,出去也找不到你师兄师姐的。”

  安澈趴在他膝头,闻言有些茫然:“可我们不出洞穴怎么离开秘境?”

  不离开秘境,等一个月以后秘境关闭,他们就要在秘境里至少待十年,而秘境里瞬息万变,风云莫测,就凭他的修为想活下来简直天方夜谭,怎么能不出去呢?

  “你不用担心,我师兄师姐都是很好很厉害的人,他们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来找我的,还会联合其余同盟宗门一起寻找我,说不定刚出洞穴就能得救。”安澈大概以为俞南弛在担心他们的安危,凑到他面前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我们出去嘛,好不好嘛?出去以后我带你游山玩水,去看最好看的风景,带你吃好的喝好的,你就是九阳宗的贵客!”

  俞南弛捏住他后颈,安澈登时静了会儿,不安地扭了下脖子:“怎么了?”

  “这里正是秘境深处,四周伏蛰的妖兽很多,那只蛇妖只不过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只,它都能差点把你吞吃入腹,只怕你还没找到人,其余妖兽就已经把你吃了。”他冰冷的手划过安澈耳垂,看着他打了个寒颤心情愉悦地眯了眯眼,“像你这样莽撞的小剑修,只怕还不够那些恶妖塞牙缝的。”

  安澈又乖又有些怂,他眼珠子转了转,拉着俞南弛的手晃了晃:“那你陪我去他们呗,你那么厉害,那些妖兽肯定见了你都要绕道走!”

  他嗓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此刻用他惯用手段来央求着人时又多了些独有的软糯。

  俞南弛被他逗笑了,又沉吟片刻,似乎在思索:“那我为什么要帮你?或者是,帮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安澈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有些茫然:“可是你之前也帮过我,为什么没要好处?”

  他的人生显然没受到过大挫折,从出生就在九阳宗成长起来,白白嫩嫩的脸写满了天真懵懂,无论是对谁都抱有最大的善意,也想不到世上会有怎样阴暗的一面。

  等到他不断接触这个世界,不断感受到那些肮脏龌龊的世界,他的信念会崩塌、破碎、再重塑。

  俞南弛显然发现了他的天真。

  他手里掌握着这只纯真灵魂的傀儡线,他有能力改变这只美丽灵魂的未来,灵魂的咽喉被他扼住。

  将美好的东西玷污打碎而从中获得由衷的快感,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冲动。

  无关人品,只是人性本就如此。

  “没人能帮你,你的师兄师姐,都会死。”

  话轻飘飘说出口,没有想象中那样艰难,却让两个人都愣在原地。

  安澈嘴唇颤了一下,看向他的眼神变得陌生:“你在胡说些什么!”

  俞南弛回过神来自己说错了话,表情却没有分毫变化:“我只说事实。”

  安澈松开了他的衣服,他看起来失望极了。

  他本以为遇到了可靠的朋友,却没想到这人的想法与他大不一样,完全不像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连退两步站定:“我才不跟你这冷血的家伙纠缠,我要去找师兄师姐!”

  “就算师兄师姐遇到危险了我也要去救他们,死也要跟他们一起死,九阳宗的弟子就该整整齐齐的来,整整齐齐的走!”

  这句话不知哪里触怒了俞南弛,他猛地拉住安澈手臂,眼里有些阴翳:“你想去送死问过我的意见了?”

  安澈想甩开他的手,却没想到他力气大得惊人,一时之间竟然难以挣脱。

  愤怒已经击溃理智。

  安澈在九阳宗待了那么久,九阳宗的弟子跟他亲人没什么区别。

  他眼里盛着鲜明的怒火,漂亮得惊人,咬牙切齿:“我的命,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俞南弛松开了他,眼里满是冰冷的嘲讽:“只要我不同意,你别想迈出这洞穴半步。”

  扔下这句话,他转身回到洞穴最里面坐下,有些回到了前两天的状态。

  冷漠,自我,难以接近。

  安澈也气他说的话,气他的态度固执傲慢,气他不理解自己。

  或许还有害怕。

  俞南弛表现出来的样子太不像一个正常修士了,就好像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师兄师姐一样,完全不理解安澈为什么非要离开,没有心一样。

  但他不敢深想,不敢想一个突然出现在秘境深处、修为高深,他却一点消息都不知道的修士为什么不正常。

  ——正常人会出现在这里吗?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休息,这里不像暂居的地方,反而像牢笼。

  安澈总算怕了,他想离开,想念九阳宗温暖和睦的氛围了。

  可等他到了洞穴口,却发觉自己真的没办法过去,那些密密麻麻的妖花爬到了洞穴口,每一朵都狰狞妖艳,明亮得刺眼,每一朵都能轻而易举吞掉他。

  甚至有离得近的闻到了安澈身上香甜可口的气味儿,贪婪地挥舞着枝条靠近他。

  安澈不自觉退了两步,心跳飞快。

  他来不及去想为什么这儿会长这么多妖花,一回头,本来在里边的俞南弛已经站在他身后。

  那张清俊的脸平日里不说话显得有些沉闷,此刻的神情却缓和了很多,浅色的瞳孔中歉疚分明。

  “小安,我想明白了。”他微微低头,浓黑的发丝垂下来,漆黑浓密的睫毛弧度优美,“是我太急躁了,没照顾到你的心情,以后不会了。我陪你去找师兄师姐,只要你今天留下来,我们明天就出发。”

  明明是安澈争取了许久的妥协,明明是争吵过后的最优解,是好不容易成功的结局,他却没觉得开心。

  一直冷漠无情的人突然变得温和体贴,言笑晏晏,安澈只觉得汗毛直立。

  他脸色苍白,见俞南弛要过来立刻退了一步。

  俞南弛笑容淡了几分,直勾勾盯着他:“你不愿意?”

  他的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

  安澈强行保持镇定:“我、我没有不愿意,我是怕太麻烦你了……”

  话还没说完,他的下巴被俞南弛轻轻拖起,被怜惜地抚过脸颊:“瞧瞧,脸都吓白了。”

  安澈想离他远点,却错愕地发现他全身都动不了,浑身灵气像冻住了一样,被压得死死的。

  他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做了什么?”

  俞南弛没说话,他从前面缓缓地抱住安澈,就好像抱住了一个觊觎已久的宝物,将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呼吸落在安澈锁骨上。

  淡淡的冷香飘在安澈鼻间,莫名缓和了他紧绷着的弦。

  有一瞬间,安澈觉得他好像很孤独。

  “我真的很想、很想吃了你。”埋在他颈窝里的俞南弛幽幽开口,右手扣在他后颈,感受着微弱呼吸带来的起伏,“我真喜欢你。”

  那一丝想法被抛到九霄云外,安澈又觉得头皮发麻了。

  那语气可能不是开玩笑,而是物理层面的吃。

  “不行。”

  安澈胳膊艰难地挡在身前,这点挣扎在对方眼里根本不够看,他心如擂鼓——完全是吓的,甚至不敢抬头看俞南弛的脸。

  他浓密的睫毛颤抖了两下,眼眶微红,滚烫的泪滴在俞南弛手背上,连同他冰冷的心口都烫了一下。

  他连哭都是小声呜咽,不敢发出声音。

  俞南弛捧着他的脸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声音重新恢复冷淡:“吓到你了?”

  安澈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俞南弛收回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总算没提什么诡异的要求,连安澈轻手轻脚缩回洞穴里也当没看见,坐在洞口当他不存在。

  气氛较之前更诡异了些。

  俞南弛抬头看了眼外面悬在半空的月亮,心里忽然有些怪怪的感觉。

  他从苏醒时就分毫情绪也没有,只懂得将出现在眼前的所有物种屠戮殆尽,嗜血与疯狂刻入骨髓,就好像他的使命就是如此,他所作所为也不过是顺应天道罢了。

  于是就此堕落,成为一个合格的“反叛者”。

  一个“反派”。

  如今,反叛者为善良灵魂而动容。

  也因为他是人,拥有良知。

  无人知道反派是否需要良知。

  ……

  记忆又混乱起来。

  所有遗失的记忆如同一片汪洋大海,每一片浪花翻起来时安澈都能窥见一角,却并不清晰。

  如同雾中看花。

  安澈梦见自己在一处断崖边,半边身子悬在空中,剧烈的拉扯感与坠重感让他几近晕过去,肩上的凉意很明显,又麻又疼。

  远处有喧闹嘈杂的声音,安澈竖着耳朵试探着去听,什么也听不清,他只觉得耳朵好像被什么堵住,连同口鼻都失去感觉。

  有人走到他身边,剑高高举起就要刺向他的心脏,嘴里似乎骂着什么,情绪很激动。

  他已经意识模糊了,却还能猜到那人说的话。

  ——败类、叛徒,魔修走狗。

  那道剑光落下来时,安澈闭上眼。

  血快流干了,痛感却没传来。

  可惜他已经没力气睁眼,恍惚察觉有人一脚将那人踹开,抱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