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钰微微偏头:“走。”

  只要离开这里一切都好说,冲突还没爆发,以白钰跟萧景舒的关系秦家大概率不会过多纠缠,但安澈要是落到他们手上那可就说不准了。

  一来安澈身份尴尬,且有个在逃叛徒的身份,不好护住,二来秦家一口咬死安澈与白钰并无关系,白家也不会出这个头。

  安澈当即转身离开,苏元子眼尖跟了上去,仆从怎么愿意到手的鸭子飞了,立马想跟上去,却被白钰缠住根本动不了。

  仆从急得大喊:“你不能走!得罪了秦少爷,你们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抓回来的!”

  应对这么一个小仆从白钰还是得心应手的,他还有空回仆从的话:“找不找得到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我会帮他藏好。”

  仆从气得破口大骂,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安澈离出口越来越近。

  白钰估摸着时间收回法器,正想跟着安澈一起离开,却见眼前飘过几瓣猩红的花瓣,暗香浮动。

  他心中一惊,立刻挥出法袍,就听空中接连数十声爆炸的声响,黏腻恶臭的气息瞬间弥漫开,远不像半空中的花瓣那样美丽,反而像是腐烂的尸骨。

  安澈在花瓣出现的那一刻就加快了脚步,他敏锐的神经已经感受到危险的到来,可不管他如何努力地朝出口跑,还是在最后一刻被密不透风的花瓣拦住。

  他停在了花瓣前一寸——是被苏元子拉住的,苏元子显然被吓傻了,抓着他衣服的手在疯狂颤抖:“卧槽!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刚刚有只鸟飞过去直接被腐蚀融化了,连渣都不剩!这是什么情况?”

  安澈微微张嘴,他已经察觉到近在咫尺的花瓣上蕴藏着森然杀意。

  只差一点,他就要变成苏元子口中的那只鸟了。

  也许是安澈剧烈跳动着的心脏让黑团子不安了,安澈察觉到沉寂了一路的小黑团子在他口袋里跳了跳。

  他垂下眼,下意识按住了黑团子。

  白钰显然也看见这惊险的情况,他高声喝道:“什么人?”

  半空中的空气扭曲了一下,出现一个浑身被红衣包裹,眼睛全黑,脸上火红的花纹多到看不清脸的人出现。

  仆从松了一口气:“你出现得真是及时,他们差点就跑了!”

  红衣人僵着脸,眼尾的褶皱微微抖动:“无能,主人叫你回去自己领罚。”

  仆从苦着脸,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他的声音是阴柔而沙哑的,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瞥了眼安澈,又转向白钰:“鄙人赤火,秦少爷死侍。”

  白钰显然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秦关平下得了这血本,居然直接派了死侍过来。

  赤火盯着白钰,语调没有半分变化:“九阳宗二长老,您确定要拦我吗?”

  白钰微微皱眉。

  这人如此清晰地点明他的身份,想必半点不畏惧萧景舒找他们麻烦,大概也是明了白钰尴尬的地位,以至于不把他放在眼里。

  也是,这秦关平向来嚣张跋扈,无人治得了他。

  白钰放缓了语气:“我与朋友无意间路过这里,不知如何冒犯了秦少爷,还请阁下禀告少爷,来日必与朋友一齐登门赔罪。”

  赤火表情没有分好变化,他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是在密语传音,片刻后低头:“抱歉。”

  看来是没谈妥。

  数千道花瓣争相落下,白钰那件法衣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只一会儿就出现了裂痕,砰的一声炸开,半空中的零碎衣衫纷纷扬扬,坏得不能更坏了。

  白钰咬牙,大喊:“停下!”

  赤火停了下来,秦家到底不愿彻底得罪人,问:“你想明白了吗?”

  白钰收回破败的法袍,看了眼安澈纤瘦的背——或许因为刚刚惊心动魄那一幕,他的脊背还在轻微地颤抖,白皙的侧脸被柔顺的长发遮住表情。

  看不到,白钰也能大概猜到表情,也只可能是一贯的平静。

  如此危险,安澈却好像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白钰转头收了武器,摊手:“想明白了。”

  他先前冒头拦住人,并不是他与安澈感情有多深厚,单纯是不想让安澈这么快被其他人夺走,而且他就算放走了安澈自身也不会受到太多损失。

  但秦关平派了贴身死侍过来,意义又大不一样,先不说这回他没法护着安澈离开,就说他对秦关平死侍动手,那秦家就有理由找白家麻烦,最后还是护不住人。

  白家到底还不是多么强大的世家,在秦家眼里,白家要不是与萧景舒攀上了关系,根本就是蝼蚁。

  白钰一面觉得自己没必要花这么大代价保住安澈,应该这个时候从容地全身而退,一面又不甘心。

  赤火显然不意外他的选择,他早就感应到安澈不过一个没有灵气的普通人,为了这样一个普通人没必要得罪秦家,更何况白钰本就自身难保。

  这么一来就简单多了,赤火闪身出现在安澈身前,看到他受惊一样防备地退了半步,又收回脚——身后是强腐蚀性的花瓣墙,安澈确实退无可退了,他在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极其不详的气息。

  赤火妖异的纹身似乎亮了些,这是他催动灵气的表现:“希望你能识趣一些。”

  安澈悄然握紧了盲杖,漆黑水润的眼睛没有焦距。

  赤火想,他看着没有表情,实际上应该很紧张。

  没有人会不畏惧强权。

  ·

  地下城的格斗场就像一个蜂窝,擂台被一圈一圈人群围住,最大的那个擂台正是秦家的区域,一眼就能看见那只虎妖。

  最底层的场地是一些地位相对普通的人,围住场地的是漆黑崎岖的树,树的里面镶嵌着精致小巧的阁楼,在特殊法器的加持下散发着莹莹光亮,很美。

  权贵端坐在上面,冷漠地看着地下的生灵厮杀。

  安澈抬头,感受到空气中凝滞的血腥味,与腐烂的血肉一起翻涌上来,让人觉得很闷。

  白钰垂下眼,看着落入他掌心里那细瘦的腕子,轻声倒:“师兄,你太瘦了。”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自然得不到安澈回应。

  他被赤火接过,带上了擂台。

  白钰在入门的时候,被当时安澈和萧景舒的师父梦泽真人看中,收入门内。

  那时候分给他的庭院正好在安澈旁边,他每日清晨去上早课时总能看见安澈院子里那只仙鹤,昂首挺胸,纯洁高傲,每次仙鹤见到他时总矜持地微微颔首,很有灵性。

  那只仙鹤很漂亮。

  所以白钰趁着安澈外出任务时将那只仙鹤带出九阳宗,剥皮拆骨,挖出妖丹后被他扔到泥潭里自生自灭,仙鹤的叫声凄厉悲惨,足足响了三天三夜才断气。

  他就站在一边慢条斯理地欣赏着那只仙鹤最后的模样,心里的破坏欲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可惜仙鹤太脆弱,他觉得惋惜,自己的欲望还没被满足,恰好那时安澈回宗,发现仙鹤失踪当即大怒,排查了全宗上下一无所获,最后来到白钰这里问了一番,白钰还记得自己当初是笑着回答的,慢条斯理,一副关切又担忧的样子。

  “是不是仙鹤贪玩跑出去了?毕竟这灵宠都喜好自由,说不定离开宗门了过得要更潇洒快活些。”

  那时的安澈修为远远凌驾于他之上,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

  白钰霎时有些头皮发麻,他几乎要以为安澈看透他的那些小伎俩了,一时之间还有些后悔,要是他当初计划得再完备些会不会更好。

  但出乎意料的,安澈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无疑,这助长了白钰的气焰。

  于是他又盯上了安澈——安澈比那只仙鹤还要漂亮,还要高傲,地位尊贵,实力强悍,有藐视所有人的资本。他想,要是有朝一日能把安澈从云端上拉下来摔在泥地里,一定比那只仙鹤的模样更加令人痴迷。

  曾经,他做到了。

  而现在,安澈又将陷入更危险的处境里,他却感觉不到之前将安澈击溃时,那种令他头皮发麻的愉悦了。

  明明安澈从来没变过——对,依旧那样高傲、冷漠、从容。

  直到白钰亲手将他送到擂台上,看着他那一身素净的白衣,才恍然发现。

  变的是他自己。

  白钰恍惚觉得,曾经有数以万计的选择摆在他面前,他却选了最愚蠢的一个。

  地下城的格斗场上第一次爆发出如此热烈的欢呼声。

  台上双方的反差太过庞大,安澈单薄的身子好像风一吹就会倒,甚至他还拄着盲杖,而那只虎妖威风凛凛,唇边的毛发还沾染着上一位参赛者的血渍。

  苏元子喃喃自语:“这怎么打得过啊,也太欺负人了吧?”

  一边的仆从抱着胳膊:“打赢了擂台,他能得到五千块上品灵石和一瓶涅槃丹。”

  苏元子担忧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我能替他上吗?”

  仆从:“……你就算把这儿打通少爷也不会给的!人家那是先天优势,先天优势懂吗!”

  苏元子叹息:“我受够了这颜值歧视。”

  仆从哽住:“就算你长得跟他一样牛逼也不行,你有他那样的气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