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同样也带来了流言蜚语。

  “九阳宗不愧是天下第一门派,要不是当初清风仙尊叛逃到魔界,想必九阳宗一定能更兴盛一些。”

  “就是不知道那清风仙尊到底去了哪儿,当初小道消息里他跟紫阳剑尊蜜里调油,转眼就被伤得遍体鳞伤,估计这时候正躲在哪儿养伤呢!”

  “害,别说那清风仙尊已经消失无踪了,要是他还在早就被群攻而起,讨伐得屁滚尿流了!”

  “嘶,还真是想亲眼见见他长什么样,传闻里他貌若潘安,美得不似真人,如天仙下凡呢!不过吧,那些说书人的嘴可信不得,都巧言令色得很!”

  “你别说,这安仙尊的模样确实没有半分虚言,我有一弟兄曾侥幸在九阳宗听过一段时间课,就遇到过安仙尊……”

  “什么仙尊?叛徒才对吧!”

  ……

  寒风凛凛,安澈忍不住轻声咳嗽,喉间痒意怎么也止不住。

  大概是又牵扯到了伤口,他越咳越剧烈,微微弓腰,没有丝毫缓解的疼痛牵连着他眼里氤氲起一片水雾。

  门被敲了两声,小心地推开,小二端着托盘,里边呈着茶水点心:“客官,您昨个儿点的茶——”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家客栈很注重客人隐私,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突然打扰客户的情况,但小二得了老板授意,特意去查看了下这间屋子的客人有没有离开,所以才鲁莽开门。

  他没想到会看到昨天那个客人如此狼狈的一面。

  明明昨天客人似乎还好好的,虽然皮肤比高山上的寒雪还白,呼吸比金玲凤凰的羽毛还轻,衣衫单薄,像是病入膏肓,眼里沧桑而悲怆,行将就木。

  客人一次性给了住房半年的灵石,在老板问起时轻声说:“将我葬在隐山上。”

  隐山,正好在他们客栈的正后方,那里常年危机四伏,去采药的人一旦深入十不存一,小二不明白为什么客人要选择葬在那里。

  让他更不明白的是一向不愿意多管闲事的老板居然同意了。

  此刻他更清晰地看到这位客人的脸,连呼吸都滞住了。

  墨色长发披散在腰间,眼睛乌黑而无神,水雾迷蒙,缥缈朦胧,如同一副精美的水墨画。

  安澈光脚立在那里,眼睛看不见,只能凭借耳朵勉强辨别方向,静静“看”着小二,却没听到下一步声音。

  他微微偏头,问:“怎么了?”

  小二被烫着似的回过神来,他扫视过地上那一片狼藉,立刻急急忙忙扶着安澈回了床上,又清扫着地上的瓷片。

  “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叫我,我可以帮您。”他眼里尽是认真,看起来正经得很,只有耳尖上的红暴露了他的不安。

  然后,小二就看见面前这个天仙一样的人缓缓张口:“这是哪儿。”

  小二愣住了。

  来不及思索这句话的含义,他看见安澈又迟疑着,微微蹙眉。

  安澈的手腕在深色被褥的衬托下更加苍白,青黛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他那只瘦骨伶仃的手,此刻深深抓着被褥。

  “我是谁?”

  安澈失忆了。

  宋立泽赶来的时候气喘吁吁的,他站在房门口,拉着小二问了一遍又一遍:“他是这么说的?失忆了?”

  小二战战兢兢地回话:“老板,他真是这么说的,而且、而且他眼睛好像看不见了……”

  宋立泽扭头推门而入。

  他看见那个人两眼无神,靠着床头气息弱而缓慢,几乎要让人怀疑是不是下一秒就要断气。

  已经丝毫看不出当年风光霁月、意气风发的清风仙尊的模样,被折磨得形销骨立,病态,从云端落到泥地里,谁都能来践踏。

  宋立泽颤抖着嘴唇,甚至迈不开一步:“你怎么……成了这样?”

  安澈偏头,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

  “什么样?”他轻轻问,“我成了什么样?”

  他有些淡淡的烦躁。

  这些人总要一惊一乍,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可他胸口还淤积着郁气,疼痛萦绕不散,几乎撑不住这样持久的谈话,他不愿就这么睡过去,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又开始咳嗽起来,捂住嘴唇的掌心一片鲜红,十分刺目。

  宋立泽大步上前,却只见安澈微微合眼,疲倦极了。

  他心里微沉,替他擦拭干净手里的血:“好好休息吧。”

  安澈没理他,安稳地睡过去。

  昨日安澈来得很匆忙,宋立泽没来得及查看他的情况,一时心软把他留了下来,今天才渐渐后悔,贸然收留他在这里,万一被紫阳剑尊知道,他里外都不是人。

  可这时他探着安澈脉搏,才发觉这人已是油尽灯枯,浑身疮痍,恐怕连明年都熬不到,此时又双目失明,身上的伤都不曾包扎,任由伤口恶化生疮。

  他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难受,细细将安澈手腕塞回被窝里,悄悄离开房间。

  九阳宗的丑闻人尽皆知,都说是清风仙尊痴缠紫阳剑尊,打压同门,又叛逃魔界,是实打实的叛徒。

  宋立泽知道的更全面些,他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是紫阳剑尊的朋友,两人无话不谈,他眼睁睁看着贵为清风仙尊的安澈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清风仙尊与紫阳剑尊少年相识,拜入同一处师门,成了最为亲近的师兄弟,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清风仙尊少年慕艾,求了师父指婚,他一心痴缠紫阳剑尊,不知为何那时的紫阳剑尊没有拒绝。

  他们那时的感情很好,直到后来紫阳剑尊公然违抗婚约,非要与另一个人结为道侣,还公然挑衅说清风仙尊不知廉耻纠缠着他,那时他们师父发了好大一通火,将紫阳剑尊压到刑事堂抽了九十九鞭,还是清风仙尊劝下来的。

  要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清风仙尊就此消了心思,不再与紫阳剑尊联系,舆论倒不会发展到如今。

  只可惜,他陷入了魔怔,不但每时每刻都要黏着紫阳剑尊,甚至为他疗伤摘取草药擅闯禁地摘得那九天寒莲,自己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将那九天寒莲送到紫阳剑尊那儿时,紫阳剑尊还在与另一人卿卿我我。清风仙尊大怒,当即拔剑要驱逐那人,却因为身负重伤被紫阳剑尊轻而易举拦下来,还冷漠地让他滚。

  打也没打过,还被心爱之人羞辱,清风仙尊黯然神伤,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可他还是没有放弃,竭尽所能讨好紫阳剑尊,他以为自己只要再努力一点,再多付出一点,紫阳剑尊早晚有一天能被他打动。

  师父对他失望了,亲朋好友也渐渐疏远他。

  可惜,一直到他心生魔障走火入魔他也没能让紫阳剑尊多看他一眼。

  宋立泽心里异常不舒服,他是紫阳剑尊朋友,一开始当然是无条件偏袒紫阳剑尊的,可安澈实在是太惨了,即便他理智上觉得安澈是在自作自受,可什么都不如他亲眼看着安澈如此凄凉无助来的冲击力大。

  他闭门想了半日,决定拜访一下紫阳剑尊,正巧紫阳剑尊昨日传了音讯想邀他去品茗。

  他当即掐了道符去往九阳宗,去时惊讶地发现几大主峰皆是热闹非凡,路上挂着灯笼、贴着红符,似乎正巧有什么喜事一样。

  宋立泽越看越心惊,几乎是飞奔过去到紫阳剑尊府邸,顺着记忆里的路线推门而入,看到里间两人坐在书桌前,正靠在一起亲密地低语。

  外人面前从来不苟言笑、冷漠自持的紫阳剑尊萧景舒,虽然此刻依旧没什么表情,却耐心地听着身旁那人说话,即便看到宋立泽过来,他的眼神也没有移开半分。

  他身边那人,便是萧景舒捧在心上甚至不惜与清风仙尊决裂的人——九阳宗灵药堂二长老白钰。

  不知为何,宋立泽盯着他们,第一次如此冲动:“安澈在我那儿。”

  萧景舒研墨的手一顿,眉眼冷淡:“我与白钰即将成婚,不必告诉我他的事。”

  宋立泽一字一顿:“他重伤失忆,身体撑不过三个月。”

  萧景舒盯着面前雪白的宣纸,修长手指细细抚平褶皱。

  冷俊而凌厉的眉眼依旧无动于衷,眼中流泻出些许复杂的情绪,只一瞬间又被压下去,萧景舒看起来没有半分动摇。

  薄唇微启,吐出的一字一句都十足冰冷:“自作自受罢了。”

  宋立泽大怒:“你——”

  “宋兄。”

  一道清亮温柔的声音传来,打断宋立泽的怒火。

  是白钰,他微微一笑,是与萧景舒截然不同的风格,温润如玉、翩翩公子。事实上他在九阳宗的名气也不小,他时常会在门内开放讲课,耐心教授弟子知识,门下弟子无一不爱戴钦佩这位温柔的二长老。

  君子如玉,温润而泽。

  白钰缓缓起身,他穿着一件青色长衫,身形修长,举手投足优雅而端庄。

  “宋兄别急,景舒性子就是这般冷清,并无恶意。”他耐心地解释,“既然你说清风仙尊状态如此不好,作为九阳宗的长老,我便代景舒去看望一下他吧。”

  宋立泽一愣:“这,会不会太麻烦长老了……”

  白钰浅笑道:“不会,清风仙尊从前毕竟也是九阳宗的人,也是我曾经很钦佩的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