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辰大步跨过他,周围人看着他满脸煞气的模样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惹上事。

  异变就在一瞬间,倒在地上那人突然掏出枪对准凌辰,眼里满是怨毒,嘴里咒骂着:“去死!去死!”

  子弹出膛的响声很大,连射数枪,围观的护士、病人炸开了锅,尖叫的,推搡的,一瞬间混乱起来,被误伤的人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又被狠狠踩住。

  他凭借一己之力将原本庄重肃穆的医院变得血腥恐怖。

  大部分子弹是冲凌辰去的,尽管他在听到声音就立刻做出反应,但大腿和脸颊依旧被子弹擦到,血飞溅出去。

  凌辰反手抽出枪“砰砰”两声将那人手腕击中,枪掉落外地,他痛苦地蜷缩着。

  “里克。”凌辰盯着他,“你真是疯了。”

  周围安静了一刻,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尖叫,所有人都恐惧地推搡着,走廊只几分钟便一扫而空,独留公会的几人伫立在原地,偶尔有病房里的病人害怕地偷偷看着他们的动向。

  半晌才有人小心翼翼问:“队长,接下来……”

  凌辰额头青筋暴起,勉强维持着平静:“继续。”

  医院自建立以来第一桩血案,是向来以正义亲民而出名的怪物公会爆发的内斗。

  凌辰隐约有种大难临头的预感。

  他实在是没想到里克这个家伙嚣张到这种地步,居然在医院这种地方无差别扫射,一点脑子都没有,明天那些报刊估计又要把怪物公会骂个狗血淋头。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有猎人去扶地上趴着的里克,凌辰本着眼不见心不烦扭头盯着窗,却又听见一声急促的呼喊。

  那种莫名的恐慌感又来了。

  粗壮的、黏腻的黑色水潭从里克身下蔓延出来,缠住帮忙的猎人,只消几秒钟,猎人的腿便如冰雪消融一般融化,露出猩红的血肉和骨头,惨叫声重重击打在所有人的耳膜上。

  凌辰心里一突,重新往枪里装上子弹——这次的子弹是专门对付怪物,杀伤力更强的利器,他遥遥对准里克,毫不犹豫扣动扳机,几声枪响,除去还在哀嚎的队友,里克已经瘫倒在地,毫无声息,黑水也重新缩回他的身体。

  没有人敢靠近他。

  所有人心里都冒出一个念头,死人了。

  断腿的猎人被扶走救治,凌辰排查了一遍又一遍,没发现任何怪物的行踪,就好像它是突然出现,吃了条腿又突然离开。

  不,也不一定是突然发生的,所有人都有目共睹,那怪物是从里克身上爬出来的,说不定里克才是那个怪物。

  但是怎么可能?纯种人类绝对不可能变成怪物,他们压根儿没有怪物的血统啊!

  但事实摆在这里,说不定公会里许多人早就被怪物占据了,正因如此,他们的行动才屡屡受限,内鬼每次都能及时递送消息,绝不是因为他们太废物。

  这个想法几乎以飞快的速度扩散到每个人的脑海里,凌辰发现他手下的人表情渐渐不对劲了起来。

  他心里一紧,挥手打断他们扩散的思绪:“行了,把里克身体带走,我们尽早找到暗处怪物,替他报仇。”

  凌辰走了一步,发现他们都没有跟上,表情依旧很奇怪,他愣了下:“你们干什么?”

  一个瘦小的队友目光呆滞:“队长,你后面是什么?”

  凌辰立刻回头,他什么都没看见,却惊出了一身冷汗:“什么?”

  队友的眼神变了,甚至于议论纷纷。

  “……是不是怪物?”

  “里克死了。”

  “明明是几年的队友……死了?”

  凌辰只觉得浑身血液直往脑子里冲,不知为什么,他从进入这家医院以后少有情绪平静的时候:“你们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瘦小队友颤抖着手,指着他空荡荡的左肩上:“凌辰,怪物在那里!”

  凌辰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肩膀:“什么?我没看到——”

  咯嗒。

  子弹上膛的声音。

  凌辰回头,对上他们惊慌失措的脸,和举起的枪。

  抬手时齐刷刷的动作,训练了许多次以后形成的肌肉作用弧度优美,曾经让瓦约街怪物和混血种闻风丧胆的枪,对准了他们的队长。

  凌辰带着这只小队经历了无数次任务,有捕杀怪物的,有逮捕人类的。

  而现在,他们终于站在了对立面。

  ·

  安澈拽着夏跟人流跑到了走廊里,先前人群太过拥挤,又混乱,他只能先把夏看着,没料到一眨眼南就不见了。

  这里伤员不少,人很多,一眼望去全是生面孔。

  “你在找什么?”

  安澈回头,看到夏犹犹豫豫扒着门缝,抬手指向另一头:“那是怪物吗?”

  安澈凑过去,看到对面病房里一团黑色物质蠕动着,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给人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对。”安澈神色凝重,他没想到这里会被怪物侵占得这么严重,“先走,下楼去找南。”

  他拉着夏,却没拽动。

  回头,见夏喃喃自语:“……是跟我一样的?”

  没什么不一样的,他最后也会变成怪物那样丑陋不堪,丧失理智,最后死在猎人的枪下。

  先前逃跑的时候他看到里克背后的黑团,就感受到了极其熟悉的气息,猎人与怪物身份对调,他听到了一声枪响,和普通人听不见的独属于怪物的哀嚎。

  这大概也是他的归宿。

  夏只觉得浑身发冷,他怔怔盯着脚下的阴影,只觉得有黑沉沉的黏液在蔓延。

  双腿很重,拉着他一步步堕落。

  眼前几乎要看不见东西,心脏往下坠。

  变成怪物也没什么不好,做人才累。

  就在这时,夏听见安澈略带嫌弃的声音:“你们当然不一样,你比它高级多了,像它这种连意识都没有的东西我扔都嫌麻烦,丑不拉几的,哪有你好看?”

  “……好看?”

  说到这个安澈还有点骄傲:“当然,我做出的这三个人偶,哪个不是又帅又高的?我的眼光可好了,听到没,别再把自己跟那种脏东西比。”

  夏脚下的黑团“嗖”地一声消失了。

  他有一种无奈又庆幸的感觉,甚至于胡思乱想,还好自己这么多年在孤儿院里没被伤到脸,还没长残。

  安澈收回目光,似乎是觉得那怪物实在辣眼睛,看向夏的眼神都带了些欣慰:“别乱想了,你可是我最……”

  “最喜欢的人偶。”

  有人替他说了这句话。

  安澈被人轻轻拉到身后,夏有些惊疑不定:“是你?”

  安澈看清来人,有些诧异:“冬,你怎么来了。”

  冬回过头,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安澈却莫名看出几分可怜。

  他低头,盯着脚下:“我只是担心你。”

  安澈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心里叹了口气。

  他很难对冬说重话。

  就像他同样很难跟冬更亲近些一样,冬恪守本分,是分寸感最重最听话的人偶,以至于他忽略冬的次数也最多。

  冬黑沉沉的瞳孔映出安澈小小的身影:“你要带他回家吗?”

  “或者说,去南那边?”冬自言自语着,“也对,毕竟他是你最喜欢的人偶,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里就能让你开心,可你都没对我那样笑过。”

  夏有些不安:“什么意思?”

  安澈轻轻皱眉:“冬,别这样说。”

  其实不是没有想过,从他愈发感受到冬几近的偏执的敬仰爱慕以后,他也想过,让夏过来这三个人偶会不会相互憎恶,反而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

  安澈最放心的是冬,因为他从来没有主动争过什么。

  但他忘了,原剧情里最先叛变的也是冬。

  冬的脸颊很圆,大概在制造他的时候很舍得在脸上用功,就算他是个小面摊,也依旧好看得很,像玻璃做的娃娃。

  这会儿玻璃娃娃头顶都快冒寒气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主人,你太偏心了。”

  安澈看到他影子渐渐涣散,竟有黑气隐约环绕着他,强烈的不安感席卷脑海。

  他下意识紧紧拽着冬的手:“别冲动,有什么事出去再说。”

  冬直直盯着他:“为什么?怕我对他动手?”

  安澈:“……不是,你不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有点像耍猴戏吗?”

  “……”

  嗖!

  周围医生和病患缩回了吃瓜的脑袋,装作若无其事低头看地板。

  这地板可真地板啊。

  一个小护士讪笑:“你们继续,不用管我们。”

  冬沉默了一会儿,瞥了眼夏,顺手拉开旁边杂物室的门:“那就过来说吧——”

  门里的人措不及防被带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一圈,好不容易爬起来看到冬黑成碳的脸,立马申辩道:“我们没偷听啊!我们刚刚在讨论严肃的医学问题,正给人止血呢!”

  他身后有人连连附和:“对对对,刚才那伤口不该回家的。”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安澈缓缓闭上了眼。

  冲突最后还是没有爆发,两个别别扭扭的人偶在安澈的带领下一块儿到了一楼。看得出来冬仍旧不服气,但也没再说什么,安静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