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约街一直很乱,安澈从一家搬过来时就知道。

  表面风平浪静的居民,背地里异食癖、射猎癖、偷盗癖数不胜数。

  他不知道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正常的邻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甚至都不清楚那一大黑袋子里面装着的到底是不是猪肉。

  只是他又闻到了走廊里那股味道,若有若无,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他悄悄加快了步伐,就在快要迈入六楼的楼道时,他又被叫住了。

  “安,你很着急吗?”

  安澈僵住了,他微微侧头,一边缓慢地从兜里掏出钥匙,一边竭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缓:“我们家吃饭时间是固定的,我回家晚了就吃不到饭了,所以着急了点。”

  他妈妈叫他回家吃饭了!先走了!!

  邻居站在他身后,黑沉沉的影子笼罩了他大半个身体:“是吗。”

  安澈猛然一惊,他是什么时候走到身后的?

  他钥匙已经怼在锁孔里面了,却一瞬间犹豫到底要不要现在开门,万一这个邻居真的心怀不轨,那他不就是引狼入室吗?

  夏末的晚上其实已经开始冷起来了,他背上却出了一身汗,尽管极力想要保持冷静,钥匙却仍在颤抖。

  安澈决定主动出击:“你还不回家吗,你的肉……肉还要多处理一下,臭了还得扔。”

  “不是。”

  他声音低低的,那一袋子肉似乎靠得更近了,安澈几乎被浓重的血腥味熏得头晕。

  “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吃肉,我一个人吃不完。”

  “……我其实不爱吃肉。”

  “没关系,我很会料理肉食,把肉清洗好了连同骨头一起剁碎,剁成肉沫,肉汤里面加姜末,野菜叶,大把的蘑菇,藤草,汤汁黏腻,肉沫软糯,你绝对吃不出肉的味道。”

  ……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吃的肉到底是什么肉!

  安澈的心彻底凉了,他觉得这个邻居十分不对劲。

  没有哪个正常人描述煲汤的过程会像描述碎尸现场的样子。

  邻居得寸进尺般地捏着安澈的脸颊:“安,我做的汤很丰盛,至少比你每天喝豆子汤要好吧。”

  安澈已经在思考掏出绑在裤子上的匕首拼死一搏存活的概率了,可听到这里还是惊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吃了什么?”

  邻居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低哑的笑声传入他的耳膜,让他心跟着一颤一颤的。

  就在安澈想推开他时,门忽然被拉开一条缝,里边站着系着围裙的芙斯托。

  她一眼看到站在一块儿的两人,温柔地笑着:“小宝,回来了啊。”

  被芙斯托拉过去抱住的安澈总算有了点踏实的感觉,他甚至一时之间没忍住,眼里湿润了些:“妈……”

  “在里面都听到你们聊天的声音,怎么不进来。”芙斯托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有些感慨:“出门一趟就这么黏人,是不是受委屈了?”

  邻居还在这儿,安澈哪儿敢乱说话,他脑袋埋在芙斯托肩膀,声音闷闷的:“没有。”

  这个年纪的男生个子也不小了,但芙斯托个子高挑,跟安澈一样高,他撒娇时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芙斯托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邻居:“真巧,你是跟安安一起上来的吗。”

  邻居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半点看不出之前恐吓安澈时阴沉沉的样子,反而又大气又绅士:“是的阿姨,安安刚说您在做饭,我好奇才过来看看,不知道阿姨手艺怎么样。”

  芙斯托淡定又温婉地说:“是在做饭,可惜分量不太够,下次再请你过来吃吧。”

  被明确拒绝的邻居也没有尴尬,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

  安澈悄悄松了口气。

  芙斯托捏了捏他又细又白的胳膊,谈了口气:“该多吃点饭,遇到危险打也打不过。”

  安澈低头听着教训,他忽然有些想问清楚那天听到的谈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芙斯托那冷漠的语气里的小杂种到底是谁。

  在芙斯托转身进厨房的时候他犹豫着开口:“妈……”

  “过来搭把手,今天又煮了肉,叫哥哥来吃东西。”

  安澈将话咽了回去,觉得吃完饭再问也不迟,免得奥尔丹过来打扰他们。

  依旧是那个不大不小的坛子,依旧是满满一坛肉,芙斯托将肉摆在奥尔丹面前又给他夹了三四块肉,那肉煮得烂熟,肉连着筋,筋连着骨,看起来劲道美味,香气连坐在桌子对面的安澈都能闻到。

  他实在是想吃,可坛子摆得太远了,奥尔丹一定会霸占着整坛子肉吃光的。

  奥尔丹确实一坐下来就往嘴里塞了好几块肉,塞得他腮帮子鼓鼓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肉,像饿急了的狼。

  芙斯托一脸纵容地看着他:“慢点吃,这些都是你的,别着急。”

  安澈有些恶寒。

  不知是今天回来时邻居那一袋子肉让他反胃,还是奥尔丹狼吞虎咽涎水四溢的模样让他恶心,安澈看着那坛子肉想吃的想法居然渐渐褪去了些,闷着扒拉桌上的素菜,意外地发现还挺好吃。

  等到他吃完,奥尔丹也终于把那坛子肉全消灭了,他打着饱嗝离开了餐桌,桌上只剩安澈和芙斯托,他却没了想问芙斯托真相的想法。

  好不容易买来的肉,煮完明明一家三口都够分,却偏偏留给奥尔丹一人,甚至芙斯托自己都没舍得吃。

  这时候去问,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饭后芙斯托又匆匆离开了,她说手上有个活儿没个四五天回不来,临走时又告诉奥尔丹厨房留的有肉,省着点吃。

  奥尔丹答应下来,他一向把安澈当空气,直接窝进房间锁了门。

  洗澡的时候安澈发现水龙头坏了,死活接不出来水,他白天的衣服早就被脱下来打湿了,此刻身上穿着白体恤短裤当睡衣,颇有些苦恼。

  他想起楼下安妮姐姐一向过得精致,想过去借个地方,便端着盆打开门。

  安澈迈出去一步。

  他沉默了一下,默默收回脚。

  对面的邻居看着他,光线在他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怎么了,没水洗澡?”

  安澈:“……我也不是那么想洗。”

  他其实还想关上门的,但不知门到底怎么卡住了,他拉了半天也只把脸憋得通红。

  到底还年轻,脸上也藏不住心思,尽管个子不矮,却那么清瘦,一看就没好好养着。

  邻居嘴角多了一丝弧度,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安澈却像是被身后什么东西推了一把,踉跄几步几乎栽倒,还好被邻居扶住。

  ……当然,也不是那么好。

  邻居的手扶在他的腰间,隔着薄薄的布料都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与若有若无的香气,从柔软的发丝上传来的香。

  他太瘦了,腰很细,触感很柔软。

  安澈直起身子连忙开口:“太麻烦你了,我就先回去了。”

  “咯吱——砰!”

  身后的门被重重关上。

  灯光以外,漆黑的触手飞快缩回去,仿佛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任务。

  安澈僵硬地回头,觉得简直见鬼了。

  他换了衣服,钥匙自然也掏出来放床头柜上了,里面呆在房间睡觉的奥尔丹绝对不会给他开门,他浑身就穿着睡衣,难道跑老远去找柯洛?他总不能去睡大街吧?

  “真可惜,风吹的吧。”邻居低头埋在他发丝间,似乎十分喜爱他身上的气息,“睡我这里,我家还有热水,慢慢洗。”

  安澈:“……”

  他忽然觉得睡大街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很晚了,别着凉。”

  邻居力气大得惊人,扣着安澈的腰直接将他搂进屋,将他按在沙发上,接过他手里的盆:“去洗澡吧,这盆衣服我来洗。”

  安澈欲言又止,被塞了一套换洗的衣服,直到进了浴室仍旧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为什么他停水出门的时候,邻居刚好也出来?

  巧合太多,让他不由得胡思乱想。

  但不得不说,邻居家似乎有钱多了,家里的家具、日用品以及洗浴热水都比安澈家里好太多,只不过大部分东西都没开封,明明邻居在这儿住了不久,却毫无人气,又或者说……准备这么多东西,是专门等着客人来用。

  这种想法十分无厘头,并且邻居之前说过他家没有客人。

  安澈不太理解,但还是飞快洗了个澡,套上邻居准备的衣服,却惊愕地发现只有一件尺码很大的上衣,至于内裤……属实过分宽大了。

  他套上衣服,没忍住敲了敲门:“这个裤子……”

  “是新的,洗过。”邻居顿了一下继续道,“都是我的尺码,你穿大了吗?”

  “……”安澈磨了磨牙,“不大,刚好。”

  他似乎听见门外的邻居笑了一声,声音很低,却很清楚。

  他套上内裤,翻了翻柜子拿出根皮筋扎好,又套上短而宽松的睡裤才出来。

  沙发上的邻居视线落在他身上,尤其在小腿和白里透红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越发觉得安澈白得快发光。

  安澈一定用了他准备的沐浴露,身上肯定很香,是他喜欢的味道。

  虽然不论安澈身上是什么气味他都喜欢。

  一直盯得安澈有些头皮发麻他才开口:“你的衣服已经晾好了,饭吃了多少,饿吗?”

  安澈果断摇头:“不饿。”

  他可不想吃那袋子肉。

  邻居支着下巴朝他笑:“那你要陪我看会儿报纸吗?或者我们聊聊天,玩会儿有趣的……”

  暧昧的语气引人深思,安澈深感自己落入虎穴,及时打断他:“我去睡觉,很困了!”

  邻居又闷闷地笑,笑到他总觉得自己做了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事实果然如此。

  安澈坐在床上,有一种天要亡他的悲哀:“你屋子里就一间房?我们不是同一种类型的房子吗?我就去我路过的那间,那间空旷。”

  “不行,那套被子发霉,里边烂完了,还没扔。”

  “那还有一间呢?”

  “杂物室,没清理出来。”

  安澈想起身去客厅:“我睡沙发。”

  邻居扣着他的手腕,眼神幽暗:“安,你有选择的余地吗?”

  安澈沉默了。

  他没有。

  他只能坐下来思索着对策,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执着于吓他,更害怕这个看起来就像杀人狂的家伙半夜悄悄弄死他,跟邻居同床共枕,他的安全感降到了最低。

  “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安澈微微仰头,他绞尽脑汁想让一块儿睡觉这件事来得更晚些,拉着邻居闲聊起来,“你叫什么?”

  邻居微微低头,发丝落在他琥珀色的瞳孔,意外地冰冷。

  “安,我们之前认识的。”

  安澈想破脑袋也没想到自己哪儿见过他,皱眉盯着他的眼睛,那股若有若无又萦绕不去的熟悉感又缠了上来。

  他依旧很迷茫:“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