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澈对待夏的情感很复杂,自从将他造了出来,并投放到人类社会后,为了避免自己的出现干预到夏,一直没去找过他,但暗地里的观察却少不了,像关注自己最喜爱的孩子一样,安澈想把最好的给他。

  他在此之前制造的两个人偶,无一例外只是当做趁手的工具只是想利用罢了,所以才造成了大娃反派的黑化和二娃冬被轻易策反,他对这两个人偶期待值很低,几乎没有为他们伤心过,却在夏明确表达厌恶,并要摆脱他时感到无与伦比的悲戚。

  于是后来,他被夏背叛,刀子捅在他肚子上时几乎毫无抵抗。

  浑浑噩噩挣扎了许多年,最后死在自己最喜欢的人手里。

  安澈摸了摸夏的脑袋,故作老成:“什么时候认完这本书的字,什么时候给你带糖果。”

  夏却皱眉:“等你有能力再说吧,别整天想着骗人。”

  “不懂事。”安澈说的头头是道,“56号尼奥叔叔那家店糖果卖的最好,玻璃瓶装着五颜六色的,最受小孩子喜欢,你肯定也喜欢。”

  夏不想听他胡言乱语,拿了一个怀里报纸包着的饼塞到他嘴里,将他肩膀一推:“快走,找份正经活儿干吧,别人可不像我一样好糊弄,下回被街上人揍了都没人帮你。”

  能看出来安澈确实饿坏了,三两下囫囵将饼吞下去,夏都怀疑他没尝出味道来。

  他暗道倒霉转身想走,那饼是他自己留着的晚饭,结果给了这么个小骗子。

  “等一等。”

  夏的衣服又被拉住了,他此刻还有些受骗后的懊悔,眉头皱得紧巴巴,嘴里骂人的话好险没说出来:“干什么?”

  安澈像是没看见他的黑脸,眼睛弯弯,小脸白里透红:“你给我吃的,是不是怕我饿肚子?”

  夏越发觉得躁得慌,像是什么都瞒不过他,但他还是强撑着面子提高了声音:“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少自作多情了!”

  安澈自觉看透了他,撇撇嘴:“嘴上说得厉害,结果是这么一个纸老虎。”

  夏恼羞成怒:“滚!再呆在这里我告诉保卫赶你离开!”

  “凶巴巴的。”安澈挥了挥手里的书,“明天我还会再来,就这个点,记得等我。”

  夏瞪了他半天,故意恶声恶气的:“谁要等你啊。”

  但安澈已经离开了。

  他只觉得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事下来,他心跳得如鼓点般密集,特别是靠近安澈的时候,他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真是个怪人,说的话奇怪,做的事也奇怪。

  他觉得邪门得很,他还是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的一举一动牵扯到情绪,又陌生又惊疑,还有一丝丝他不愿承认的期待。

  安澈在外面待了半天,想着时间差不多了慢慢往家里走。

  街上很热闹,各式各样的铺子张罗着吆喝着,大多在门口摆着桌椅板凳,三三两两的闲人坐着,安澈看了一会儿,随便找了家铺子坐下来歇歇脚。

  这是家猪肉铺子,整条路这一家独揽货源,老板罗尔是个蛮不讲理的混血种,他靠抢占猪肉来源与掀同行人摊子来稳住自家铺子的收入。

  但他很眼熟安澈,老远见他过来就收拾着桌子给人倒了杯水:“这不是安澈吗,怎么没在家休息?”

  或者说,街上的混血种都很眼熟安澈,一路上安澈收到了不止一次的打量或示好。

  还有一位热情的阿姨塞给他半块面包,怜惜地抚摸他凸起来的骨头。

  他腼腆地笑了笑,捧着杯子小口喝着:“我出来随便逛一逛,马上就回去。”

  “你这孩子,之前看就那么瘦瘦巴巴的,也不知道多吃点饭,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罗尔大刀阔斧地坐在他对面,他媳妇儿给他煮了盘肉,肉块饱满喷香,上面滋啦啦的油很有光泽,他一面吃一面说,“芙斯托也不知道过来买点肉,俩孩子要养,敷衍不得。”

  “现在世道不好,弱点的人都没活路,就你那个老师长得那么白净,婚都还没结嘞,可惜让捅了十几刀。”他一面高谈阔论,一面鄙夷不屑,“就芙斯托那样的,一个女人怎么养两个孩子?怕是监狱待傻了。”

  安澈不喜欢他说的话,敷衍了几句。

  罗尔觉得他木讷,本来担心这小孩想分他的肉吃,见安澈一直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心里骂了一句“傻兮兮的神经病”,几口把盘子里的肉吃完。

  客人多了起来,罗尔没空搭理安澈,给他指了指接水的地方,笑着招呼:“渴了就再喝点,在我们这儿休息好了回家,想要什么只管说,瓦约街没有比我们这儿更大方的店了——你要是去约翰那儿,估计得被毫不留情地赶出来。”

  他不出意外收获了一批此起彼伏的赞叹。

  安澈点头:“罗尔叔叔,我知道您一向大方。”

  他的铺子不愧是整条路最大的猪肉铺子,生意不是一般的火热,排队的人数不胜数。

  就在安澈呆的无聊想离开时,身后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声音刻意压低,却也藏不住惊喜:“安,好巧啊,最近也不打算去黑市逛逛吗?”

  安澈示意他坐下来:“别这样大声,柯洛,我打算过两天去那里换点铜币。”

  柯洛显然很高兴:“安你终于想明白了,你的才华只有在那里才能最好地展现出来!”

  梅斯集市,也被叫做黑市。

  安澈大部分制作人偶的材料都是从这儿淘到的,他也偶尔接单子,不过常常入不敷出,且他实在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基本淘完东西就走,一消失就是几年,想找他订制的都找不到人。

  但柯洛可以。

  甚至他还想把手放在安澈手臂上、肩膀上,蜜色的嘴唇微微嘟起,动作轻佻又熟练,声音甜腻:“人家想死你了。”

  “你真好看,是不是你们一家人都好看,我在街上见到芙斯托了,她美得像神秘的林中精灵!天呐,她的皮肤是怎么保持得那样好,那样让人羡慕,不过见了你——亲爱的,我不奇怪了,你们一家人都好看,遗传的好看!”

  安澈陡然一僵,触电般地甩开柯洛的手,疑虑地望了眼脚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柯洛碰到他的手臂时,他的小腿好像被什么蛰了一下,又疼又麻,好像是什么冷冰冰又黏糊糊的东西。

  明明什么都没有。

  柯洛有些奇怪,他从前这样对待安澈从来没被拒绝过,他想过两人间可能生疏了,伤心地问道:“安,这么久不见你厌烦我了吗?”

  安澈一见他要掉不掉的眼泪就有些手足无措:“没有,刚刚走神了。”

  “没关系,我都知道。”柯洛又想把手搭在他肩上,“你还是那么容易害羞。”

  这回甚至两人还没碰到,安澈就感到冰冷的东西紧紧缠上他的腿,让人头皮发麻。

  那一瞬间他甚至忘了自己要干什么,猛地站起来避开柯洛,连退了两步。

  顾不得柯洛错愕又受伤的表情,他绷着脸道:“明天……再、再说吧。”

  他慌慌忙忙地跑开。

  小腿上疼痛的感觉还没消退,但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他找了个巷子刚钻进去就迫不及待卷起裤腿,看到苍白的脚踝上、小腿上密密麻麻的红痕,像是被粗粝麻绳勒过,又像是蛇,蛇鳞狰狞密集。

  安澈摸了一下,触感奇怪,勒痕又热又麻,甚至有地方渗出细密的血珠。

  他是招惹了什么东西吗?

  穿过这条巷道离他家就不远了,安澈放下裤腿,往里边走。

  周围的居民楼建得很密集,以至于这里光线昏暗,巷道里总有一股受潮的霉味与死老鼠的气味,也许还有乱倒垃圾的腐臭味,安澈亲眼看见前边有条吃得油光水滑的老鼠蹿了过去,半点不怕人。

  也有醉汉,喝的烂醉倒在巷子里,要不是旁边零零散散的酒瓶,就凭那熟睡程度,真要叫人怀疑他是不是真死了。

  安澈在离那个醉汉几米的地方停下来,太臭了,不知道这醉汉是不是在喝醉后去掏过垃圾桶,味道那样大。

  但他停下来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他身后又响起了一道脚步声,在此之前与他的脚步声完美重合,以至于他压根儿没发现多了个人!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安澈回头看了一眼,光线昏暗,他只能看见一个浑身上下裹得严实的人朝他走来,帽子口罩样样俱全,手插在兜里。

  是谁?

  一刹那,安澈突然想起前几天那个女教师倒在他面前,肚子被掏空,狰狞地望着他的场面,报纸上曾说瓦约街有过不下十九起的谋杀案,闹得人尽皆知。

  他回头,才发现醉汉身下有一摊液体,视线受阻他看不清是什么,但很明显那不是透明的酒水,说不定……是醉汉的血呢?

  是不是面前这个人早就被害死了,而撞破了秘密的他,也被盯上了?

  他腿比脑子快,尽管吓得发抖却还是拔腿就跑,风呼呼地刮着,他的心跳几乎冲破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