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不小心把你忘了,当年的那场车祸之后,我丢失了一部分的记忆,直到这次落水才想起来。”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所以继续装失忆,想探探你的心,想看你究竟有多心狠,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认我。”他食指抵在秦越的胸口,“但现在我装不下去了,哥,我要你,你得和我在一起。”

  眼前的人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唇色却很淡,因为发烧的缘故略显干燥。可能是离得太近了,依稀能闻到发间淡淡的香味。

  是不管看多少次,依旧会让林钦舟心动的模样。他捧起手边的一缕长发,脸上的表情似喜似悲,自嘲似的笑了笑:“哥,其实你早就知道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只是你多狠的心啊,我都那样了你还不肯认我……”

  林钦舟想起来了,秦越发现了,关于这一点两人其实都心知肚明,只是彼此都在演,一个装作不记得,一个装作没发现,比的就是谁的心更狠。

  但很显然,在这场拉扯中,林钦舟是输的那个人。

  秦越捏了捏手指。十年后的重逢,这个人变了很多,长大了,稳重了,也变得沉默寡言不爱笑了,但原来骨子里还是那个直率的小少爷,爱恨皆坦荡,想要什么就竭力去争取。

  从前秦越一定会惯着、宠着。但现在……

  他神情很淡地瞥着林钦舟,语速很慢:“抱歉,但过去太多年了,我已经忘记那些事了。”

  “这就是你不肯和我相认的原因吗?”林钦舟问。

  秦越默认了。

  “你骗人。”林钦舟轻嗤一声,仿佛是不满意他的回答,一口咬住他的喉结。这次用了点力,唇舌间很快尝到一点铁锈味,他用舌头舔了舔那个伤口,低声道,“哥,你骗人。”

  秦越扣住他的肩膀,将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透着疏离:“林钦舟,你别这样,都已经过去了。”

  林钦舟眼神执拗:“过不去的,我也不会让它过去。哥,你是我好不容易才追上的,我不可能让你走,你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也没关系,我可以让你喜欢一次,也能喜欢第二次。”

  “哥,既然我回来了就不可能再离开,你答应过我,如果十年后我还喜欢你,那你就来找我,但你没来,所以我来了,你不能反悔,我们拉过勾的,你要说话算话。”

  晚饭六点半开始,林骢也不知道哪儿听来的消息,屁颠颠跑了过来,正好赶上,小窈就指使他往院子里搬了张桌子。

  秦越的烧已经退了,四个人便吹着晚风喝酒吃菜,中间摆着那只巧克力慕斯蛋糕。

  “我们是不是应该先点蜡烛许愿,蜡烛呢?”林骢问。

  坐在他对面的小窈正在剥小龙虾,闻言抬了下头:“没有蜡烛,我们从来不点蜡烛。”

  林骢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你可真成。”再看着秦越的时候就变成了大型犬,笑得脸都出褶子了,“没关系秦哥,没有蜡烛也能许愿,我给你唱生日歌,你许愿吧!”

  如果他后面长尾巴,这会儿应该已经摇出残影。林钦舟看他一眼,桌子底下的腿伸过去,悄悄贴着秦越的。

  他知道对方感受不到,却还是忍不住这样做。

  就是想贴着秦越、黏着秦越,最好直接挂秦越身上,像从前那样。

  而秦越就在这时垂眸扫了头一眼,仿佛察觉到了他的触碰。林钦舟悄悄朝他眨了眨眼,秦越便视线一转,不再看他了。

  小气。林钦舟撇了撇嘴。

  “秦哥?”

  “不用。”秦越冷冷淡淡地说。

  林骢神情肉眼可见地沮丧下去:“为什么啊?”

  秦越说:“我不相信这些。”

  林骢:“……”

  看他吃瘪,最高兴的自然是小窈,她哈哈哈地笑得夸张:“你叫林骢,怎么就一点都不聪明,我都说了老板不需要这个,你要真想讨老板欢心,就去承包一条流水线,帮老板做个小花篮蛋糕出来,那老板估计就愿意对你笑一笑了,是吧老板?”

  烧是已经退了,秦越的状态却还是不怎么好,恹恹的没什么精神。闻言轻轻抬了下眸:“别胡说八道。”

  “噢。”小窈偷偷做了个鬼脸。

  林骢也很委屈:“我只是个开花店的,没有那么多钱……”他之前已经从小窈那里打听过蛋糕的事情,也跑过很多店,最后是当然一无所获。

  “所以秦哥,你为什么喜欢吃那个蛋糕啊,我小时候吃过,又甜又难吃。”

  这个问题算是问到了点上,林钦舟很赞成地看他一眼,后者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视线,凶巴巴地瞪回去:“你看什么看!”

  林钦舟懒得和孩子计较,撑着下巴笑盈盈地望向秦越:“是啊秦老板,你为什么喜欢吃小花篮蛋糕?”

  两个人都已经相认,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秦越为什么想吃,无非就是明知故问,要故意气一气秦越。

  但秦越并不惯着他,捧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随意道:“以前想吃,现在已经不想吃了。”

  林钦舟当然知道他哥也是故意的,可他心上还是感觉跟被刀扎了一下似的,猛地一阵钝痛。

  他努努嘴,拿起一旁的吉他:“我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就给秦老板唱首歌吧,祝秦老板生日快乐,多喜长乐,岁月浪漫……”

  秦越到底生着病,吃完晚饭,又吃了两口蛋糕,就回房间休息去了。

  修车店的张叔在晚饭前把轮椅送过来了,他已经不需要林钦舟帮忙,不过林钦舟脸皮厚,还是跟了进去。等人洗完澡躺到床上,才从房间出来。

  林骢坐在院子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上,林钦舟从他身后走过去,往他怀里丢了一罐冰啤酒。

  后者正在发呆,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冰的,动静很大地跳起来,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爆出一句:“草!”

  “小屁孩别草来草去的,不学好。”林钦舟在他身旁坐下来,此啦一声拉开拉环。林骢满脸不服气,“你是我爹吗管那么多?”

  林钦舟笑笑:“不是,但我是你祖宗。”

  “你!”林骢气得脸都红了,“你是不是真的想打架?”

  他发现自己真的很讨厌这个人,难道这个就是别人说的气场不合?

  林钦舟挑眉:“不打,要打你也打不过我,是谁小时候经常被我摁在地上揍,你都忘了?”

  “揍什么揍,你谁?”林骢狐疑地看着他,“是不是有病?”

  林钦舟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罐冰啤,指着自己的脸:“小矮子,你再仔细看看,真的认不出我了?”

  反正他都不在秦越面前装了,和其他人就更没必要,尤其是林骢这臭小子。

  “你……”林骢瞪着眼睛看了半天,嘴巴因为惊讶而大张起来,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他妈是、是林——钦——舟!”

  他就说怎么看这个人怎么讨厌,原来是这个混蛋!

  “是我,不错嘛弟弟,还能认得出我,哥哥很欣慰,哥哥很开心。”林钦舟搂上他的脖子。“那你之前怎么装不记得我名字,故意的?”

  但林骢一点也不开心,他拍掉林钦舟伸过来的胳膊,整个人还处在一种无法接受现实的错愕中,嘴巴翕张着说不出话,过好久才蹦出一句:

  “你特么的不是出国了吗?!”

  他就是故意的,他讨厌林钦舟,讨厌到根本不想提这个人的名字,也不想承认自己认识过那样一个人。

  “又回来了啊,你不也回来了吗?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出国了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林骢比他早几个月离开珊瑚屿,也是因为父母离异。

  他是跟着母亲走的,离开前的前一晚,还跑来和秦越道别,黏着秦越哭哭啼啼好半天,要秦越不要忘了他,说他以后还会回来。

  把在一旁看着的林钦舟气得够呛,真想把人一脚踹出门去。

  “岛上的人都这么说啊。”说起这个林骢就来气,他竖着眉毛瞪林钦舟,“你还有脸问这个,我特么刚回来时简直想揍死你!你这个王八蛋!”

  林钦舟怔了怔:“什么?”

  “别跟我装蒜!秦哥才刚出车祸你就离开这里出国去了,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不问,你现在怎么好意思再回来,还特么……特么要秦哥以身相许,许个屁!这本来就是你欠秦哥的!”

  林钦舟皱着眉:“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那还用大家说吗?这不是你自己干出来的事?!”

  那时候林家可以说是乱成一团,秦越车祸、窦晓花病逝、林钦舟出国……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确实是他们家抛弃了秦越,将他一个人丢在岛上。

  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这就是真相。

  林钦舟嗓子眼像堵了一团棉絮,窒得他有些喘不上气。离楼梯不远的地方有个葡萄架,葡萄架正对着的那个房间就睡着秦越。

  林钦舟盯着那扇紧闭的玻璃窗,哑声问:“岛上的人还说了什么?”

  “没有,他们什么也不肯说。”林骢这时候突然冷静下来,凝眸望着林钦舟,“就像我上次说的那样,他们不会多提秦哥的事情,就好像那些事情在岛上是个秘密,我爸还不许我过来找秦哥。”

  “林钦舟,你可能不知道、也不在意秦哥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但你别再伤害他,他已经过得够苦了。”

  可能是因为和林骢那段不太愉快的对话,当晚林钦舟失眠了,到很晚才终于睡过去,却睡得并不踏实,人仿佛漂在海面上,颠簸沉浮,断断续续的醒来和做梦。

  半梦半睡间,他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冬天,他跟着林珑出国的那天。那应该是姥姥下葬之后的第二周,他当时日子过得糊涂,并没有记得太清楚,只觉得大概是过了那么些时候。

  那天和姥姥下葬时一样,下着很大的雨,飞机延误了两个小时,林钦舟坐在候机大厅里,浑浑噩噩的像个漂亮的木偶。

  不断有人从他面前经过,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期待、有人不舍,林钦舟却看不见也听不见,在他眼里,所有人都只是一个个会动的小黑点,他感受不到他们的情绪。

  但等到他们终于开始排队登机,林钦舟忽然感觉有些喘不上气,就好像有人从他身体里挖走了最重要的东西,他变得很空,也很疼。

  他仓皇地回头看了眼,却什么也看不到,机场里到处都是人,他却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林珑在后面推了他一下,催他走。

  半个小时后,飞机起飞,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林钦舟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脑子里却不断闪现出殷红的血和一张惨白的脸……

  他伸手去抓,可什么都没抓到,心痛得难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