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天真的被他吓坏了,求了他很久,要他以后别自己起来,等我过来扶他,或者起码让我在旁边看着,但他不愿意,照样每天跟自己较劲。”

  “所以您别看他现在下床上床挺利索的,其实都是这样一次次摔出来的。那次就是伤到了韧带,去医院打了两针封闭,回来后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一动也不能动,稍微动一动就痛得满头冷汗。”

  “还有一次,老板出门遛弯,旁边小路上突然窜出来几个孩子,老板吓了一跳,轮椅的重心因为他身体后仰没控制好,直接连人带轮椅倒翻过去。”

  “他当时下意识去拽轮子,想把轮椅稳住,但这还怎么扶得住啊,一只手直接被绞进了轮椅的辐条里,痛得根本发不出声,整个人都在抖。我……我也特别没用,一看这个样子都吓懵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还是老板喊我、我才……”

  这些回忆每一桩每一件对小窈来说都痛苦万分,她双手捂住脸,到后面几乎已经说不下去。更何况是亲身经历这些事的秦越。

  林钦舟不自觉地弓起后背,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在绞痛,像被秦越的那把轮椅毫不留情地碾过,绞成了烂泥……

  “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些事情,至于别的,老板他……好像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这些年他把每天都活成一个样,非要说的话就是比较喜欢看书,也喜欢碎冰蓝,每年生日都会给自己订一束那样的蓝白玫瑰,其他就没有了。”

  其实小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林钦舟说这些,过去的所有回忆,痛苦狼狈,她一直将它们当作自己和老板独属的秘密,但今天却把这个秘密说给了一个认识不久、不知何时就会离开的房客听。

  可能是因为老板对这个人不一样吧,只有在这个人面前,老板才有一丝活气,而不仅仅是行尸走肉一般麻木的活着。小窈能感觉到。

  “林先生,不瞒您说,我以前一直觉得,老板连自己的命都看得很淡,只不过是靠着一口什么气在吊着,哪天那口气没了,老板也就没了,我一度非常……非常担心。”

  说到这里时她有些哽咽,停了很久才继续道:“后来老板大概也看出我的担心,安慰我说他不会死,他会一直待在珊瑚屿。”

  说这话的那天是个台风天,外面大风大雨,院子里的三角梅被吹得东倒西歪,老板就倚着门框坐在轮椅里,定定地看着外面。

  小窈怕他受凉,想推他进屋,秦越却偏头看着她,冲她很淡地笑了笑:“你是不是怕我死?”

  他问的这样直白,小窈当场怔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当然怕,但也不会直接承认,她没法说。

  “然后老板就跟我说,他说他不会死,他会……会一直留在……”

  说的人终于再也说不下去,声线越来越哽咽,脸也脉得更低。听的人也同样处于崩溃的边缘。

  脚背上的冰袋化开来一些,袋子外面的水珠滑下来落进被子里,洇出几个深色的小点。林钦舟用手指轻轻按了按,有点湿漉漉的凉意。

  他喉结滚了滚,艰涩地道了声谢谢。小窈以为他是因为冰袋的事,便说:“您不用这么客气。”她站起身,红着眼睛,“那我就先出去了,您好好休息。”

  那之后林钦舟就一直待在房间里没出去,直到午饭时小窈上楼喊他。

  “林先生,我也不知道您有没有其他安排,就一块儿给您做了些吃的,您将就吃点。”

  小窈脸上扬着笑,已经完全看不出一个多小时前那些悲伤的情绪。林钦舟跟着她下楼,路过拐角处那个房间时脚步顿了下,心口忽地涌起一阵钝痛。

  小窈回头看他:“林先生,您怎么了?”林钦舟跟上她的脚步,淡淡道,“没什么。”

  到楼下时发现秦越已经在餐桌前坐着了,但没动筷子,正翻着手边一本书。听见动静抬了下眼眸,又很快垂下去,把书页合上了。

  还是之前那本。不过书签夹的那个位置已经很靠近后面,看着只剩下薄薄几页。终于要看完了。

  他哥从前就跟很爱看书,天文地理历史哲学,又或者无聊的网络小说,什么都看。

  正如小窈说的那样,他哥太苦了,从前苦,后来也苦,命运似乎总在苛待他。

  心口的钝痛持续不停,喉咙堵得有些难以呼吸,林钦舟用力闭了闭眼。

  ?

  下一秒,他从善如流地在男人对面坐下,手指搭在那本书的封面上。

  “秦老板。”

  秦越的手这时也还没松开,两人的手指因此贴得很近,林钦舟只要稍微动一动,就能握住那根好看的手指。

  指甲盖偏长,顶部有枚小小的月牙。

  秦越蜷了下手,低声应道:“嗯。”这才用另只手拿起了筷子,夹了手边的一盘时蔬,小口小口嚼着。

  他吃饭的速度总是很慢,以前就这样,以至于林钦舟常常没法将他和第一次见面时抢他关东煮、狼吞虎咽差点把自己呛死的那个小乞丐联系到一起。

  比起他自己,林钦舟觉得秦越才更个像个矜贵从容的少爷,不管做什么都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眼。

  “林先生明天有什么安排吗?”小窈突然问。

  林钦舟这回上岛就是为秦越而来的,当然什么安排也没有。他视线有意无意地在秦越脸上扫了扫,随口道:“可能就随便出去走走吧。”

  “但您脚不是受伤了吗,要不就待在民宿吧,正巧明天老板生日,我准备做个蛋糕,咱们就一起待着吃吃东西什么的,热闹一点。您觉得怎么样?”

  经小窈这么一提醒,林钦舟才想起明天就是他和秦越的生日了。

  是他擅作主张将秦越的生日定在了这一天。

  可这么多年,秦越竟然真的一直将这天当成了自己生日。

  林钦舟的手指勾了一下,将指腹压在那枚可爱的月牙上,那节手指倏地动了动,似乎是想抽回去。

  林钦舟用了点力道,压得更紧,接着拇指也伸过去,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对方那根手指,摩挲着。

  “好啊。”林钦舟笑笑,感觉秦越的视线扫过来,便也望过去,唇角勾出一个愉悦的弧度,“不过我也不能白吃白喝,秦老板想要什么礼物?”

  秦越双眉拧了拧,硬邦邦道:“不必。”

  低头的那刻,脸侧的一缕头发垂下来,轻擦在林钦舟心上。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斑驳的光影落在男人的身上,林钦舟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声势浩大,又惊心动魄。

  那之后的一整个下午,林钦舟都在陪着秦越看书,当年高考的时候他如果也能像如今这般静得下心,能考上的恐怕就不是东音院,而是清北了。

  傍晚又下了一场雨,空气湿漉漉的有些沉闷,秦越旧伤作祟,时不时捏几下腿。

  林钦舟蹲在他脚边,照着护工大妈之前教他的手法,替他按摩双腿。秦越只是不太情愿地皱了皱,倒没真的拒绝。

  “秦老板,你相信缘分吗?”过了一会儿,林钦舟忽然问。

  秦越这时候正出神地盯着院子里两只结伴觅食的麻雀,闻言将视线落在林钦舟脸上,神情寡淡,只眉心轻蹙着。

  “或者说,秦老板,您相信人和人之间的宿命关系吗?”

  “不信。”沉默了片刻,秦越淡声道。

  “是么。”林钦舟笑了一下,一只手轻轻捏住秦越的食指,“可我却相信,我总觉得我跟秦老板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这句表白太老土也太直白了,以至于从来八风不动的人难得有些招架不住,猝然抽回手,摇着轮椅躲回了房间。

  林钦舟蹲在原地哈哈大笑,笑够了就跑去敲秦老板的门,“秦老板别生气,刚才是我唐突了,只是我对秦老板实在是有些情难自禁。”

  他跟个登徒子似的,说不了一句正经话,眨眼就又开始胡说八道,紧闭的房门内有什么东西应声落下。咣当一声。

  林钦舟又想笑,他斜倚在门上,额头抵着门板:“所以秦老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以身相许啊?”

  他语气明明是笑着的,但如果秦越此刻在他面前的话就会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其实比哭还难看。

  虽然伤处经过了处理,但第二天早上起来时林钦舟的脚背还是肿得很厉害。只是得益于他这些年锻炼出来的忍痛能力,这点疼痛倒还在能忍受的范围内。

  下到一楼转角处,小窈正好从厨房出来。

  “早上好啊林先生,您今天好早。”

  “嗯,早上好。”

  “您脚怎么样了,还疼吗?”

  “已经没什么事了。”林钦舟说。

  “那就好,我还怕您今天走不了路。”后者等在楼梯口,“正好,我有东西要给您。”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算是醒来之后的缓冲,接下来小林要直球追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