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下午的健身房人寥寥无几,周清从淋浴房出来感觉肌肉酸痛,但身体却很轻。刚开始运动的那段时间每次结束他都不想动弹,坚持一段时间之后整个人精力明显变好了许多。

  他一边喝水一边往外走,远远的看到原本分散的几个人围在了一个戴鸭舌帽的帅哥身边。周清拧水杯盖子的时候对面看了过来。

  熟人。

  那人跟人拍完了照,走过来不经意地说:“我下午在附近有活动,看到这有个健身房就过来动一下。你也在这健身?真巧。”

  周清:“……”

  周清想直接揭露他“你这样像个跟踪狂”,但话没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不知为何有着丰富的处理类似变态行为的经验,以至于他现在甚至不觉得很生气。

  周清沉默了几秒。

  看着不远处已经掏出手机开始拍照的路人,周清还是示意魏赫跟着他去楼下茶楼开了个包厢。他坐下来问:“你晚上不是要去参加艺策的十周年庆典吗?”

  魏赫把鸭舌帽摘下来:“对,参加完下面那个活动就要往那边赶了。”

  他并不奇怪周清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毕竟艺策是国内最有影响力的视频平台之一,这次十周年活动几乎请了半个娱乐圈过去造势,这中间就包括姓许的。想到这,他不由得有点烦躁,还没等他说什么,就听到周清问:“你还好吗?”

  魏赫愣了愣,周清微微仰起头,神情透露些不易察觉的关切:“我看到你哥好像有出来说一些……不太好的话。”

  前两天魏赫为了报复魏诚轩搅黄了他最近手上的一宗芯片公司收购案,魏诚轩大为光火,在又一次被围追堵截的记者问到对弟弟出柜的看法时没忍住情绪,直言道以前可没听说魏赫有这方面癖好,现在多半是为了流量编的。几句话让魏赫出柜那件事刚刚降下去的热度又重新烧了起来,网上现在打成一片。

  他在关心我,魏赫想。

  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挥挥手做不在意状:“不用管他的屁话,无能狂怒罢了。”

  周清:“那你爸妈呢?”

  “老头子反正没想着我当太子,骂了几句,我根本没听。”他不在意道:“我妈忙着跟她那群姐妹在巴黎看秀,打了个电话问了下什么情况就没了。”

  周清点点头。魏赫看着他那副样子,换了个姿势:“所以……你有什么看法?”

  他肢体动作很放松,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周清:“就是关于我那条微博。”

  周清的手无意识地磨蹭保温杯的磨砂外壳,眼睫低垂。半响,他才下定了决心似的:“我觉得——”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许慎珣分手?”魏赫突然打断他。

  周清抬起头看他,眼神中难得带了几分火气。

  凭着一种野兽般的直觉,魏赫几乎是在他张嘴的那一刻就敏锐地意识到这人要说自己不喜欢的话,所以与其等会生气不如直接不给他这个机会——或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这样想着,魏赫径直戳开了那层泡沫的掩饰:“上次在车上被你跑了,没来及问。喂,你上次可没喝酒,你还能扯出什么理由?”

  ——为什么这人总是这么一根筋?读不懂空气似的?周清恼火地想。

  被这么步步紧逼,他也不再客气,冷声反问:“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跟许慎珣分手了?”

  魏赫:“……”

  魏赫:“你不跟他分手?那我们这样算什么?”

  “你这会倒是觉出不对来了。”周清挑起眉毛,一副看什么稀有生物的神情:“你第一次上我时不知道我有男朋友吗?”

  话赶话地说完之后,茶室里陷入一片尴尬的寂静。

  周清刚刚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之后,他端坐半响,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片刻后,魏赫的头撇向一边,嘟囔道:“算了。”

  周清一愣。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发现虽然这人面上还是有点不忿,但确实没什么别的反应了。比起前几次眼泪都要掉下来,这次的反应堪称平淡。

  为了缓和气氛,周清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你下午的活动什么时候开始?”

  魏赫看了眼表,恹恹道:“我该走了。”

  事实上魏赫确实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

  已经听人讲了那么多次两小无猜海誓山盟,就算恨得牙痒痒也该习惯了。不然还能怎么样?逼得对方再讲一次?

  尽管如此,魏赫还是有点沮丧的,只是沮丧着沮丧着他就想到周清给他看戒指的时候,他的本意是一回事,但魏赫想的却是不久前戴着那枚银环的手紧握住那里时硌人的痛,和让人头皮发麻的爽。

  这么想着想着他就有点走神,被人化好妆推到后台的时候仍然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陈霜看得火大,提高声音把他的魂喊了回来,魏赫看向前台的屏幕,看到台下的男人们——等等,那是男人吧?

  他目瞪口呆。

  粉红渔网装,大庭广众之下到处漏洞的紧身皮衣,等等,那种看上去会把人脚腕拗断的高跟鞋竟然真的能穿的出来吗?

  他结结巴巴地问:“他们,他们穿的那是什么?”

  陈霜幽幽地说:“穿衣自由啊魏哥,什么年代了。现在的新时代主张是不要压抑自己你懂不懂?”

  魏赫不懂,魏赫往后退了一步,被陈霜拦住了。

  比他矮了三十厘米的女人这一刻看上去像是绕不过去的铜墙铁壁,她平静道:“出柜的代价,你要的缓冲措施就在这了。都走到这条路上了,这个红利不吃会让圈内人质疑我的职业素养,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国内反歧视的先锋,你敢再退一步不是我死就是你死。”

  魏赫僵在了那里,耳边传来了主持人慷慨激昂的声音:“……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纪念同婚合法七周年。我们相信用爱去拥抱社会,就会为我们迎来越来越多的理解。为了让大家更好的感受到这份幸福,我们除了为大家请来天后阿曼献唱之外,也邀请了最近刚刚加入我们大家庭的的著名演艺人士魏赫,下面将由魏赫为大家讲述他多年恐同实为深柜最终决定出柜的心路历程,大家掌声欢迎!”

  轰鸣的掌声之中,直播电视上很明显的有个肌肉壮汉动作夸张地激动晕倒了。

  “最新网络调查显示你现在是GAY群体最喜欢的男明星。”陈霜说。

  魏赫两眼空洞,他的嘴还在习惯性地辩解:“我不是——”

  “我管你是不是。”陈霜冷酷地截断他,直接推了他一把:“君子论迹不论心,去吧,()权大使!”

  冲击太大,魏赫一直到晚上参加艺策的十周年庆典的时候都还是浑浑噩噩的。好在他既不会唱也不会跳,作为撑场子的只要打扮的好看点,在镜头扫过来的时候老老实实坐在位子上就好了。

  庆典结束后就是晚宴。没人真的打算在这种晚会上吃饱,魏赫回休息室垫了点东西,换了造型做了第二套妆造。

  他去的晚了点,内场晚宴没有记者,只有几个官摄。拍完几套图后官方也就让大家放松点了,但在这种场合大家嘴上笑着,也不会真的有多放松。只是认识的人开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了,魏赫遇到了《逐鹿》的导演,跟人聊了几句后,就被热情的导演拉着去找另一个人。

  还能有谁。

  许慎珣今晚穿了件深蓝色的西装,半长发微微做了一点弧度,柔和地向后弯起。他被一堆人围着,在熠熠生辉的名利场中仍是丝绒衬托下光芒最盛的奢侈珠宝。

  男人留长发,妖里妖气的不正经,魏赫面无表情地想。

  导演拉着魏赫跟许慎珣寒暄了几句,就被一旁的投资人拽走了。魏赫感觉没劲,刚要走人,就听到许慎珣旁边的一个男演员笑了下,揶揄道:“我看了今天下午的直播,现场真是百花齐放啊。”

  他用那种说不出什么意味的感叹语气说:“魏老师现在也是我们内娱的()权icon了,不像我们,想吃这碗饭都没机会呢。”

  许慎珣微微皱眉,但没说什么。

  魏赫直直地看着说话的那人,把对方看的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才说道:“怎么,吃饱了开始为自己身上的清朝僵尸味感到恶心了?”

  那人的脸色开始转为铁青:“你在胡说八道什——”

  “现在是21世纪了,人家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要你个出土古董在这指手画脚?”魏赫毫不客气:“真晦气,走了。”

  他说走就走了,没一点犹豫,只留下那个男演员僵在原地。被人给了这么大一个难堪,他条件反射地看向周围的人,这里一向是红的更有话语权,那些人都只是打了个哈哈,没有肯帮他说话的。

  男演员心里懊恼,他今天敢呛魏赫,是有喝了点酒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他清楚这个圈子里反感那些东西的才是主流,只是大家默契地不说出来而已。就连许慎珣,虽然多数人都知道他有同性伴侣,但还不是保持了缄默?对比起来魏赫这种张扬的作风才是为多数人所不容的,谁知道这个疯子被说了这么一句就敢当众羞辱他?

  他不甘心地看向这个屋子里唯一一个比魏赫还红的那人。

  许慎珣端起香槟,姿态优雅地呷了一口,看上去也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

  男演员的心沉入了谷底。

  本来今天就被周清甩了难听的话不高兴,结果晚上还遇到傻x。魏赫心情压抑地找了个偏僻地坐着看手机,打算一会到点就走。

  但来找他聊天的人太多了,他想自己呆着都不成。九点多的时候他脸上挂着敷衍的笑应对一个喋喋不休的投资人,余光看到许慎珣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向外走去。

  从他的神情魏赫几乎是立刻判断出了打电话的人是谁。

  他向投资人匆匆地道了句“我去上个厕所”,出了大厅在长廊里左右看了下。走到拐角时刚好从未关好的休息室门里听到只言片语。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恶心的,故意伪装出来的黏黏糊糊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可以。”

  虚伪。

  “虽然我没有跟李青合作过,但是他的offer也不是那么好拿的。”故意调高表示喜悦的声调:“等我们回家我们一起庆祝。”

  周清做到了,魏赫意识到。

  在一瞬间与有荣焉的喜悦之后,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没有消息。

  喜悦慢慢冷了下来。

  他第一个选择和许慎珣分享,魏赫想,尽管自己才是帮他介绍这份工作的人。

  当然,他说过,他爱许慎珣。

  他们会一起回家,他们的“家”,在那里庆祝这件喜事,像世界上任何一对普通的夫妻一样。

  魏赫握紧手机,在黑屏的一瞬间,他看见了因嫉妒而扭曲的他自己。

  “咔哒。”门开了。

  许慎珣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他上下打量了魏赫一番:“你在这里干什么?”

  “路过。”魏赫强撑着说。

  他抬腿想要走,许慎珣双手抱胸靠在门上,慢吞吞地说:“你不会是在偷听吧?”

  “这就是魏家小少爷的教养吗?”他恍然道:“那也不怪你父亲会选你大哥当继承人了。”

  魏赫猛地抬起头看他,额头青筋暴起。

  “你懂什么?”他一字一顿道:“闭上你的嘴,你这只会让周清伤心的混蛋。”

  许慎珣脸上的神情淡了下去,他发现自己对周清的名字从这人口中说出来感到极端憎恶:“跟你没有关系,那是我们两个的事。”

  “是吗?”所有报复的恶意堆叠到了顶点,那句话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从魏赫嘴里说出来:“那为什么你们结婚之后,他还会躺到我的床上呢?”

  走廊的尽头若有若现的传来大厅里的嘈杂声,舒缓的音乐夹杂着女人的轻笑,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

  像是做梦一样隐隐约约。

  过了很久,又或只是一刻。魏赫听到许慎珣说:“是吗。”

  他的神色和语调都像是焊入了今晚那副美丽的面具,让人除了他想展示的无从窥得任何内里的波动。

  “所以他有对你承诺什么吗?”许慎珣随意地问:“譬如要离开我和你在一起。”

  魏赫的瞳孔蓦地紧缩。

  许慎珣薄唇挑起,像是已经由他的一个神情得到所有的答案。或者他根本不需要魏赫的反应就已经知道了。

  他姿态高高在上,满含嘲讽:“真可怜。”

  走过僵站在那的魏赫身边时,许慎珣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偏头微笑道:“也许你应该多问几次。”

  他不再理睬魏赫的反应,径直往回走了。

  黑色的迈巴赫在路上行驶。

  许慎珣坐在后座,尽管经过了一晚上的应酬,他却没有丝毫颓唐的样子,只是一个人看着窗外。

  熊熊的怒火在他身体里燃烧,雄性的本能在叫嚣着让他去把魏赫弄死,让他痛苦地在地上求饶。这种阴郁的火焰是如此熟悉,就在几个月之前,在去接周清的时候看到了那两人在一起的情景。他还记得当时怒火滔天的感受,就和现在一样,在恐惧和愤怒之下理智被焚烧殆尽,最终促使他做出了插手《寒夜》审核的决定。

  所以这次呢?

  要继续放任自己被这股绝望和愤怒吞没吗?他满意上次失控之后的结果吗?

  要毁掉现在这个来之不易的自由快乐的周清吗?

  他要再次把周清推到选择之前吗?

  对,他同意了和许慎珣结婚。对,他每一次都会选许慎珣。

  所以呢?他要再次把周清推到选择之前吗?

  许慎珣的手指抠紧车窗边缘。

  周清就是——他就是该死的喜欢那种类型。从十几岁的时候就是了,那个女人就是这样的,头脑简单的富二代,练过跆拳道还见义勇为被表彰过——现在这个更是,一个个的像是蟑螂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怎么就不能死干净呢?

  他头脑里一片混乱,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开到了家。浑浑噩噩地下车打开门,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烈的中药味。

  周清在厨房里,戴着口罩,正在搅动灶台上的罐子。旁边的米奇跳上案板想要凑过去,被周清揪着脖子拎了下去。旁边的pad在放李青的上一部电视剧,片尾曲响起的时候周清还跟着哼了两句。

  空气里像是有那种松松垮垮的粒子一样,一路上沉重到凝涩的话都堵在了胸口,许慎珣说:“……我不要喝。”

  周清没有回头,他像个魔药课教授那样观察自己炖了两个小时的药:“嗯,我知道我寄过去的药你一包也没喝。”

  许慎珣:“太苦了,你自己都戴着口罩。”

  周清:“我又没有睡不着。”

  他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有点闷。

  许慎珣赌气道:“睡不着就睡不着,反正我不要喝。”

  周清将火调小,转过身来。他今天心情很好,所以容忍度也无限提高:“你吃西药不是没用吗?”

  他没说他怎么知道的,许慎珣就也懒得问。

  在他面前时反而什么都不敢问,只敢东拉西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许慎珣问:“你明天什么安排?”

  “下场路演在后天了,明天中午我打算请魏赫吃顿饭感谢他帮忙搭线的事,下午在家准备按李青提的意见做第一版修改。”周清说。

  他走过来,抬起胳膊捏着许慎珣的下巴端详了下:“……今天这么累吗?心情这么差。”

  周清思索片刻,放弃地叹了口气:“算了,如果你今天实在不想喝药,我也略懂一些拳脚。”

  许慎珣:“……”

  周清的手从许慎珣脸上往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在墙上。周清在许慎珣的喉结上轻咬了一口,像是某种亲昵的调情。松开他时还顺带替许慎珣整了整领口:“反正晚上总是有办法让你睡着的。”

  许慎珣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将周清搂在了怀中。

  周清任由他抱着,拍了拍他的背,温柔道:“怎么了?今天真的这么累吗?辛苦了,辛苦了。”

  ——去TM的,许慎珣感到熄灭的火又重新在心头烧了起来。

  以前的哥哥也可爱,但是高兴的、快乐的周清,他能给许慎珣提供的东西简直像彩虹小马和糖果屋一样,让许慎珣每次和他在一起时都像是第一次坠入爱河,心停不住的怦怦跳。

  凭什么他要因为姓魏的傻X而失去这一切???

  许慎珣抱着周清自然地说:“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

  周清抬起头,有些惊疑地看他。

  “只是想感谢一下他。”许慎珣弯起眼睛:“毕竟他帮你这么多,我作为丈夫当然也应该出面亲自道谢,这样才体面。”

  现在挑明了逼周清只会给姓魏的可乘之机,就和上次一样,许慎珣阴冷地想,同样的错误他不会再犯第二次。

  他拉起周清的手指亲吻,肌肤饥渴症得到缓解后头脑里的思路也逐渐清晰。许慎珣开始在脑海中罗列自己的优势,片刻后,他从那些条目中得到结论——没问题,他能赢。

  有钱人家的傻白甜富二代而已,许慎珣轻蔑地想,早十几年前他就赢过了,我对付他初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被保姆陪着哭着找妈呢。

  许慎珣牵着周清去看他买的新“礼物”,今晚将由周清握着用在他身上。

  这才是最好的助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