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靖不允许梁远住在疗养院里,他也没有要把梁昶文接到家里来的意思。好在两边的距离并不远,吃过晚饭之后梁远就回去了,第二天有他的大课,他需要提前准备一下。梁昶文也没挽留,他最近在补这几年间的新闻。

  梁远做好了梁昶文如果问起来他进警局该怎么回答的准备,但疗养院的护工应该是谢之靖的人,给梁昶文准备的东西已经筛除了那一部分信息。更何况这件事在警局都已经做了备案,到时候一口咬死家里进贼然后他和谢之靖吵架,这件事也就结束了。

  只是不能这样一直下去。

  之前失败的那些反抗经历变成了层层压着他的巨石,在每次梁远又兴起想要改变这一切的时候,就会从心底冒出无数细小的质疑的声音——这次真的能成功吗?失败了又会面临什么?你眼前的机会到底是真的,还是又是谢之靖弄出来的猫捉老鼠的把戏?

  他这几年间在这些看不到头的挣扎中饱受折磨,最终导致他捅出了那一刀。在梁昶文醒来之前的那几个月反而是他心态最平和的几个月,因为已经万念俱灰,没有希望反而让人摆脱了那些心底时刻不停的窃窃私语。只是如今,伴随着失而复得亲人的狂喜,那些挣扎和希望又从岩石下探出头来。

  晚上谢之靖没有回来,梁远第二天吃完早餐正打算去学校,却被进来的谢之靖的手下拦住,说先生昨晚受伤了,在医院住了一晚,现在想见您。

  梁远到了医院,就看到谢之靖半躺在床上正在打点滴。他的胳膊用纱布包扎了吊在胸前,脸色有些苍白。见到梁远进来,他的眼睛亮了亮:“你来了。”

  梁远站在那里看了一会,才问:“怎么回事?”

  “坏事做太多遭报应了。”谢之靖说:“胳膊被打了一枪,好痛。”

  他看了下梁远的神情,补充道:“但是没什么生命危险,真是抱歉。”

  梁远从旁边拉了一把椅子在他床边坐下,阳光从对面的窗户铺进来,沿着谢之靖的被子铺到他的腿上。他摘下眼镜慢慢擦拭,眉目间露出一丝疲惫。

  谢之靖躺在那里,眼前景象让他的神情变得柔和了许多,他问:“昨天晚上我不在,没有睡好吗?”

  梁远将眼镜片上面细小的灰尘仔细地擦去,重新戴上去之后看着对面在清晰的视野里显得愈发可恨的那个人:“跟那没关系。”

  谢之靖轻笑:“你这幅样子让我想到以前的一些事。”

  “你出国前我的腿受伤的那段时间,你就是这样,熬夜准备申请材料,第二天还要撑着坚持从学校赶回来给我换药。”谢之靖露出一些怀念的神色:“我跟你说我自己能行,你就装听不见的样子。”

  “你从小就这样。”他轻叹了一声:“看着好说话,实际上自己一旦做了决定就会变得无比固执。”

  梁远透过眼镜片审视面前的这个男人。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梁远说:“很无聊,谢之靖。”

  后者笑了笑,躺在床上扭过头,看着窗外茂盛的绿色树冠:“没什么。只是感叹一句时光易逝。”

  上午的阳光让整个屋子显得分外明亮,尽管是病房,屋子里的墙壁却不是单调的白色,而是浅浅的淡绿色。当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屋里便陷入某种可以称得上是静谧的氛围中。

  “在我小的时候。”谢之靖在安静的环境中开口:“有一阵子,我就希望能有一天,你会自愿为我做所有这些事。”

  梁远抬起眼。

  “靠着这个我撑过了很多不怎么愉快的时候。”谢之靖说:“因为可以想想以后,甚至于构想怎么实现的步骤都会让我觉得放松……不要这个表情啦。”

  他摊了下手,露出无辜的神色:“你那时候真的很好骗。”

  谢之靖顿了顿:“因为没有预料到的横生枝节,中间也不得不绕了很多弯路。但是最后的成果真的非常的——甜美。甜美到让我觉得这些年的忍耐都是值得的。”

  他歪了歪头,看着床前坐着的丈夫,面上带上了一丝惆怅:“只可惜保鲜期实在太短……阿远每做一件事前都先小心翼翼考虑我的那种样子,真的很可爱。”

  “由此可见。”谢之靖说:“有些人还是应该趁早解决,省的搞出后面这一串事来。”

  梁远不可置信地问:“你真的觉得这些都是因为他吗?”

  谢之靖一手撑着下巴,显出些漫不经心来:“公允的讲,当然不应该。但是阿远不就是喜欢那个样子的吗?”

  “你当然会狡辩说你并不在乎那些——但是就是因为他和你相似的家世,你们才有机会认识,或者聊那些所谓的‘共同话题’。”谢之靖说:“即使和我先认识,但是不就是因为无法从我身上得到那些东西,所以才转向他吗?”

  他微笑着说:“那么作为得到你的重要一步,我必须得到程旭一出生就有的那些东西,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梁远盯着他看了一会:“我喜欢程旭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好看的过头了。”

  谢之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脾气很烂,需要我时时刻刻哄着他。”梁远垂下眼睫看自己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指甲:“说到底,我们本来就不一定能走下去。我跟程旭性格差异很大,彼此又都不愿意为了对方让出底线,分手其实是迟早的事。”

  “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没有什么钱。”梁远说:“那个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

  “但是我对你确实是真的。”他说。

  谢之靖沉默了一阵,弯起眼睛:“现在说这种话也没有什么用吧……阿远,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你看。”梁远平静地说:“因为你总是、总是在撒谎。谢之靖,你的人生就是由谎言构成的,你用这种方式去谋得你想要的一切,所以你会控制不住地以己度人。但是我没有什么要隐瞒的,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分手,我跟程旭也是这样的,没有什么值得我三心二意地去骗人。”

  他微微向前俯下身,轻声道:“你说的对,我是被家里人养废了的蠢货,但是你——谢之靖,你也不过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敢相信的可怜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