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没有再联系梁远。

  程旭在那个雨天之后也消失了,就像每一个完美的一夜情对象一样。从再见面开始他就这样,来来去去全凭他自己的想法,像梁远小时候在回家的路上喂过的那只猫。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联系方式,梁远几乎不用手机,一开始是觉得谢之靖在他手机里装了追踪器。后来发现不带手机也会被定位到的时候梁远已经习惯不带手机出门了,归根结底工作的大部分事情都通过邮件处理,而他也没有什么一定要联系的人。

  三月的时候气温有了一些回暖,谢之靖带着梁远出去,说是要带他去尝一家新开的海鲜餐厅。梁远坐在车上的时候感觉昏昏欲睡,七八点的光景,车窗外下着蒙蒙的雨,他从后视镜里看见后面沉默着跟着的保镖车,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周末见导师时谈话的内容,有关于他研究方向的选择方面。

  突然之间,车停了。梁远一抬起头就被很多霓虹的车灯照的眯起了眼,等到他适应了这刺目的光线,才发现他们已经被一排警用摩托团团围住。为首的警察低头用手指在玻璃上翘了两下示意他们出去,逆着光梁远看不清他的脸。司机转过头来有些犹豫地问:“先生……”

  谢之靖牵住梁远的手,温和地说:“开门吧。”

  等到他们走出去,梁远才发现这次来的警察出乎意料的多,后面的保镖车也被几辆警车夹在中间,几个保镖也已经下车,正焦急地看着这边想要过来的样子,却被几个警察拦住了。

  看到这幅景象,梁远心里一动,他转过头去看谢之靖,后者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对他摊了摊手,有些无奈的样子:“我很遗憾,可能不是你想的那种情况。”

  梁远于是兴致缺缺地转过头去。

  “抱歉打扰一下——”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前面的两个警察让了让,走出来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警服严密地包裹着他的长腿,黑色的皮质武装带紧扎着,勾勒出来劲瘦的腰,明明是每个人都一样的制服,穿在他身上却平白增添了许多禁欲的色彩。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压了压帽檐遮住细密的雨丝:“谢先生,我们接到举报说您的车上有违禁物品,劳驾,您要等我们检查完再走了。”

  是程旭。

  梁远的食指情不自禁地蜷缩了下。

  谢之靖从那几个警察一个个看过去,跟他目光接触的人有的强装镇定,还有的直接本能地转移了目光,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是年轻的脸庞,看着像是警校刚出来的。

  这种人底子最干净,还没有来得及在警局内部站队,同时又最容易被正义感驱动,一腔热血上头当了身先士卒的炮灰。

  “那么我猜,现在我也不能使用电话对吗?”谢之靖彬彬有礼地问。

  程旭摆了摆手示意手底下的人开始对车上进行搜查,对着谢之靖森然一笑:“我们一线的人查个案子不容易,所以也不想刚有点线索就被上面叫回去训话,人都讨厌被管着,你说是不是,谢太太?”

  说到一半,他话锋一转,突然问旁边站着沉默不语的梁远。

  车里有暖气,梁远下车时只穿了衬衫,三月倒春寒,自去年开始他的身体就不大好,一直小病不断,加上这股湿气,才站了一会脸色就有些苍白。

  梁远咳嗽了两声,没有要搭理程旭的意思。

  谢之靖解开扣子,将大衣脱下来披在梁远的身上,他将梁远半拥在怀里,握着他冰冷的手,笑吟吟道:“一别经年,程警官,以前和阿远聊起来你,我们都还以为你会按照父母的意思走仕途呢……伯母一定很失望吧,我还记得小时候就经常羡慕你有这么好的母亲,这样做岂不是让她伤心?真是不应当。”

  程旭点了一根烟靠在警车车头上,昏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半响,才听见他皮笑肉不笑道:“这倒应该是真的,毕竟谢老板是B市出了名的励志样本,凭借自己手腕爬到这一步,却从小不知道自己爹妈是谁。”

  谢之靖坦然道:“倒也不是没有好处,例如顺顺当当就谈恋爱结婚了,中间也没有什么人出来为难阿远。啊,当然,硬要说也有一些不好的地方,譬如自己一个人从头做起就会比较辛苦,不像你——”

  谢之靖的半张脸掩映在墙体的影子下,他抬起眼微笑:“程警官,要不是有你爸护着,恐怕你的尸体早就被挂在警局门口一百次了。”

  对面几个警察的脸色骤变,更有人忍不住将手移向了腰间的枪带。后面谢之靖的人看到了这边的动静,也做出一副不管不顾要冲过来的势头,气氛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

  关键时刻,程旭突然嗤笑一声。

  他站直身体,将烟头扔在脚下用靴子碾了碾。抬起头来正了正帽檐:“没有办法,作为独生子生下来就有这一切。没有经历过您过的苦日子,就难免性格正常讨人喜欢一些。”

  “什么时候结束?”梁远突兀地开口。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他,梁远带着些厌倦说:“我觉得胃不舒服,我需要吃点东西。”

  “胃病又犯了吗?”谢之靖问,他向司机伸出手,后者立刻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盒药来。谢之靖将杯子递给梁远,看着他把药咽下去。这个时候,那几个检查的警察也回到了程旭身边,朝他私语了一番。

  谢之靖收回杯子,很自然地在梁远嘴上亲了亲,像是在这段婚姻中他们习惯性去做的千百次一样。梁远没有躲避,微微抬起头,谢之靖吻他的时候他看向对面的程旭,后者侧着身子听一旁的下属讲话,脸上什么神情也没有,视线却看向这边。

  他们在这短暂如露水的一吻中眼神交汇。

  谢之靖起来时梁远也垂下眼睫,后面的警察也散开了。谢之靖的下属急匆匆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手机,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谢之靖拿起手机时往对面的程旭投去晦暗的一瞥,后者抱臂站在那里,身后是准备撤队离开的警察们,他看着这边,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电光火石之间,梁远突然明白了程旭今天这出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拖住谢之靖,不让他在“不应当的”时间里接到那通电话。

  “去车上等我一下。”谢之靖说,握了握梁远的手,被几个属下簇拥着走向另一边。梁远走到车前面,司机已经打开了车门,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等等。”

  梁远转过身,程旭弯腰捡起一个什么东西:“你的笔掉了。”

  梁远后知后觉地摸了下自己的口袋,发现自己批作业时随手放在口袋里的笔确实不见了。

  他伸出手,昏暗的灯光在细密的雨幕中闪烁,笔被放在手心的同时,一只手沿着手腕向上,轻柔地抚弄过手腕左侧那块微微凸起来的骨骼,然后绵密地沿着血管向上,钻入被整理的整整齐齐的大学教师的袖口里,极其下流而粘腻地触碰包裹住那些裸着的肌肤。

  梁远猛地将手往后缩,然而程旭的手如同铁钳一样一动不动,他掰开梁远的五指,在笔重新掉入脚下的草丛时,用指尖在梁远的手心划了几笔。

  一切都只发生在一两秒中间。程旭的身体正对着打开的车门,将梁远的身体完全掩映在内。手心被触碰过的地方仍然有灼烧般的错觉,梁远坐在车里,回想着他在自己手心写的那个数字,感觉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众目睽睽下的秘密交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