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靖没有就那天的争吵再做出任何反应,梁远曾经想过他会把自己再关起来——但是没有,谢之靖表现的好像那晚的争执没有发生过。

  他最近好像很忙,经常性的晚上不回家。梁远还是得空了就往医院跑,他在梁昶文的病床边坐了两天,然后借由于老师那边重新联系了警察。

  来的是上次的小警察和之前来家里执行审讯的警官,梁远看过去的时候,那位年长些的警官客气道:“程旭今天有别的任务要执行,上次你们的见面我是知情的,我姓窦,直接和我说也一样。”

  梁远顿了顿,随后摇了摇头:“您误会了,我并没有要找他的意思。”他看过去:“我想知道一些具体的东西,譬如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尽管在赶来这里之前就知道梁远肯主动见他们,必定是有了松口的意思,小警察仍然忍不住露出激动的神色。

  “据我所知,上次您并没有接受我们的提议,”窦警官若有所思地说,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梁远的表情:“是什么让您改变了想法呢?”

  梁远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了回去:“我想你们应该有调查过我的情况。”

  “说实话,我也不相信你们。”梁远淡淡地说:“说不定我前脚跟你们透露了消息,后脚就会被你们的内鬼反手捅给谢之靖。或者更糟的,谢之靖故意透露假的消息给我,以至于导致你们蒙受巨大损失。窦警官,既然你们说要合作,这些东西你们有考虑吗?”

  窦警察的手指在桌子上扣了扣:“当然——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有考虑过,但是小程他们上次应该也有跟你提过,现在确实是最好的时候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应该放过这个机会。”

  “我不知道您对您的丈夫的'生意'了解多少。”窦警察换了个姿势:“杜华的那些把戏,因为牵连的人不多加上黑吃黑也不成什么气候,所以多年来局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哦,您是不是不知道杜华是谁?你可以将他看做带着谢之靖入行的人,算是他的'老师'。”

  “但是等'公司'到谢之靖手上就不一样了。”窦警察缓缓地说:“他是一个怪物。”

  “杜华死后由他接手才几年?'公司'的规模已经不可与当年的状况同日而语。”窦警察说:“他受过更好的教育,哦,我记得你们应该是一个大学出来的。我被调离刑侦组之前接触过和他相关的案子,做的太干净了,那个时候他才刚开始给杜华做事,一般人在刚开始做那种'脏活'的时候都会难免因为各种原因,慌张或者恐惧什么的留下一些痕迹,但是谢之靖没有。他做事的风格显露出极端的反社会倾向——我并不是说他的手段残忍,恰恰相反,他的现场没有任何'用力过当'的地方,做个比喻的话,就好像犯罪对他来说就像下班顺手去菜市场买个菜那样自然。”

  梁远的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默然无语。

  窦警察掏出一根烟点燃,继续说道:“高利贷,拉皮条,地下赌场——杜华就是靠这些发家的,假模假样地成立了一个公司,实则借着采购的名义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但是谢之靖看不上这些,有了初始资金之后他就开始什么赚钱做什么,赚的资金又为他的进一步交际和拓宽生意渠道提供支持。我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跟政界搭上线的,但是就结果来看,谢之靖的无数次'正确决策'离不开源源不断的内部消息的支持。”

  “政府的那些下三滥,经过谢之靖几年孜孜不倦、纸醉金迷的喂养,最终育成了如今我们面前这颗巨大的毒瘤。”窦东弹了弹烟灰,平静地说。

  梁远感觉自己的脑袋在嗡嗡作响,他试图把这些信息和自己的记忆对上号来,那些谢之靖晚归的夜晚,回家后疲惫地趴在他的腿上向他抱怨工作的繁琐,所以那些晚上他就去做了这些。

  去行贿,去应酬,去建立他自己蔑视法律的犯罪王国。

  自己那时候怎么说的,好像是低头亲吻谢之靖的额头:“你不用这么努力的,我很快就会工作了,我也可以赚钱养你。”

  谢之靖总是很开心的样子,抱住他将吻加深。

  ……真是可笑啊,当时的那些幸福的吉光片羽,如今都变成赤裸的嘲笑讥讽。

  他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

  窦东说:“但是吃的太多了……就也会出现吞不下的问题。谢之靖现在明显想要洗白上岸,但是既然有所顾忌,就更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他凝视着梁远,说道:“按照我们的测算,谢之靖想要完全处理完所有的尾巴上岸,至少还需要两三年,那么相对的,他就必须保证现在他最大的那个靠山,也就是'那位先生'能够连任。”

  “为此他不惜作为其背后的资本走向了台前。”窦东说:“他必须足够谨慎,不能有丝毫差错。”

  “然后就出了你的那一刀。”警察将燃尽的烟蒂按熄在了桌子上。

  “这件事使得谢之靖顺风顺水的计划出现了问题,”窦东看着梁远说:“对内,尽管他手段强硬的将所有不满的声音都按了下去,但是你今天还活着站在这里,想来就是他手底下很多人心中的一根刺。”

  “对外来说,前一阵警局收到匿名举报证据,举报谢之靖有监禁配偶的行为。”警官嗤笑一声:“要放在以前这些东西屁都算不上,但是既然谢之靖现在决定站在台前,就绝不能使得自身有任何丑闻——因此起码这一段时间,他应当是不会再把你关着的。”

  在袅袅的烟雾中,窦警官说道:“所以既然你没死,那么毫无疑问,你现在可算的上是重点人物啊……谢夫人。”

  五点钟,梁远带着电脑往校门口走的时候被人拦住了,他抬起头,发现是上次想要请他吃饭被拒绝的那个学生。

  面对梁远疑惑的目光,那个男生的脸慢慢涨红:“梁老师,是这样的,我这两天写A国科技史的一些东西参考了您发表在C刊的论文,但是中间有一些不懂的地方,可以一起吃个饭问您一下吗?”

  梁远抬起头看他:“你可以发邮件给我。”

  男生坚持道:“我觉得发邮件可能说不清楚。”他诚恳地说:“只是一顿晚饭,就在学校旁边,可以吗?”

  梁远说:“我和我的丈夫约好了今天一起吃晚餐——”

  “那又怎么样呢。”男生突然道,他的眼睛有些红,却依然挺着胸大声地说:“您一直拿这个当借口不就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吗?我回去想了很久,结了婚又不是不可以离,但是我对老师的心意是真——”

  “你这样让我很困扰。”梁远温和地说。

  那个男生的声音直接卡在了喉咙。

  “你还年轻,没必要把念头放在我这种人身上。”梁远说。这个时候校门口很多下课后出来吃饭的学生,见到这副情景都忍不住放慢脚步频频回头,梁远不为所动,侧脸的一点弧度像初春里贴着结冻湖面滑过的风。

  “我不会因为你和我的丈夫离婚——鉴于我们甚至都没有沟通过几次,我可不可以认为你喜欢的也只是想象中的我?”

  男生急切地道:“不,梁老师,我——”

  “你很优秀。”梁远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会遇到比我更适合你的人的。”

  梁远钻进车里时,在车后座看到了几日未见的男人。

  谢之靖抱着双臂,笑着说:“真是温柔啊,阿远。”

  显然刚才那幕闹剧被他尽收眼底。

  梁远的动作停顿了下,一坐进去就被谢之靖拉入了怀中。他将头埋在梁远颈间深深地吸了两口,才半真半假地说:“真是的……我老婆怎么那么受欢迎啊……”

  梁远等了一阵,没有听到别的,皱起眉:“没有别的了?”

  谢之靖抱着他,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能有什么?”

  梁远将头转过去,不理他了。谢之靖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阿远是以为我会对他做什么吗?”

  谢之靖和梁远十指交缠,将梁远搂在怀里,附身在他耳边说:“我才不会……那样只会让你更讨厌我不是吗?”

  “而且那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孩,一看就不是阿远喜欢的类型。”谢之靖弯起嘴唇:“你不是已经拒绝他了吗?”

  “婚姻之中最重要的是相互信任。”谢之靖说:“对这样的人出手太掉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