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让梁远来说,结婚后的生活其实和结婚前差别不大,甚至于不如毕业工作带来的变动感强。他和谢之靖两个人已经在一起多年,对于彼此已经足够熟悉,而且他们又不会有孩子——谢之靖倒是问梁远要不要领养一个,梁远拒绝了。

  “我现在这个状态实在不适合再养孩子了。”他说:“而且我们两个不是很好吗?”

  谢之靖抱住他,搂着他的腰轻轻摇晃了下。

  “是的。”他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梁远搂住自己的丈夫,感觉他像一只在太阳下打盹的猫。

  结婚后他明显感觉到谢之靖变了许多,之前好多次跟谢之靖争执的时候,梁远其实都能明显的感受到他那种尖锐背后不可理喻的不安全感——他实在不明白谢之靖的患得患失从何而来,如果说是因为程旭,没有人比梁远自己更清楚,只要和谢之靖还在一起,就算出于责任感,他也绝不会再回头跟程旭在一起。

  更何况他和程旭之间的问题太多太多了,如覆水难收。

  但好在那一枚小小的戒指让谢之靖降落了下来。

  结婚之后工作渐渐走上正轨,按照老一辈的思想人生大事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梁远去给父母上坟时絮絮叨叨地跟他们讲了讲最近的事,落叶飘下来落在墓碑前,在秋风中,梁远喃喃道:“妈,你一直想看到我和哥结婚的那天,现在也算如愿一半了。”

  “谢之靖你们从小看到大的,应该比较放心,他真的很好。”

  他伸手摸了摸墓碑上母亲微笑着的照片,静静地说:“拜托,保佑我哥醒过来吧,不要让那家伙一直犯懒躺在那,太久了。”

  然而梁昶文的状况还是一如既往。

  梁远就继续在家里,学校和医院之间奔波,生活三点一线平静无波,然后某天,他在家门口被人抢劫了。

  那人掂着个什么东西就朝着梁远冲过来,梁远手里还提着一袋子菜,身体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没绊倒,好在旁边突然冲过来几个人,一把将那个男人按在了地上。

  梁远惊魂未定,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被人扭送进了路边的车里,他的嘴里好像被塞了什么东西,发出几声嚎叫后就没了声音。

  领头的人朝他走过来,对他晃了一下手里的警官证件:“没受伤吧?”

  梁远捂着流血的胳膊,勉强笑了下:“被划了一下,没什么大事。”

  对面的人解释道:“这是个抢劫惯犯了,估计是看你背着包穿的又像个有钱的,你还是先去医院包扎下吧。”

  尽管梁远再三强调自己只是皮肉伤,那个警察仍然坚持用另一辆车把梁远送到了医院,梁远感激之余还想了下现在的警官这么有空吗,但是他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因为谢之靖来了。

  他的丈夫脸色苍白地看着他的伤口,看上去比患者本人还要难以忍受。梁远安慰他自己真的只是被划了一小下,虽然伤口看着长了点有些吓人,医生也说了养个半个月也就差不多了——但是谢之靖的脸色仍然不好看。

  等到医生包扎完,谢之靖才坐在他的床边,慢慢说道:“这片是挨着学校,但是老城区这几年经济又不太好,所以也不太安全——我早就跟你说想要搬家了。”

  梁远自知理亏,他讷讷道:“可是一时半会合适的房子也不好找吧,你有渠道吗?”

  没过一周他们就搬到了新家。

  梁远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房子——或者说是别墅。这甚至比他成年前的家还要更大,前面带着一个宽阔的院子。谢之靖看着他在那里一动不动,歪了歪头:“进来啊,愣着做什么?”

  梁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皱起眉头,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

  “谢之靖。”他说:“之前我状态不稳定,又在医院学校两边跑,你说你只是帮老板做一些金融投资方面的事——金融投资能赚这么多钱?”

  谢之靖走了几步到他面前:“之前不是给你看过吗?我们公司的相关资料。对于能够创造价值的人来说奖励一直很丰厚,我就是学法律的,不会被骗的。”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梁远举起一只手去阻挡谢之靖贴近的动作,他的脑袋里有些混乱:“而且我记得你毕业时收到很多邀请,中间明明有几个名气要更大一些的——”

  “那些太无聊了。”谢之靖理所当然地说:“我喜欢一些有挑战性的。”

  他拉住梁远的手,跟他对视:“你不相信我吗?”

  梁远摇摇头:“不,不是——”

  “你只要一直在我身边就好了。”谢之靖弯起嘴角:“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亲爱的。”

  随着新房子而来的是熟悉的门禁时间。

  然后是熟悉的“不可以跟同事出去聚餐”“下了班直接回家”这些东西。

  梁远对此感到十分困惑,结婚后谢之靖明明放松了一段时间,他跟谢之靖争辩后者就举例说他前一阵被抢劫的事,梁远在这件事上不占理,但是抢劫犯已经被抓了进去,总不能一直这样杯弓蛇影的生活吧。

  然而考虑到谢之靖也是为了他好,梁远对于这人类似于创伤后应激的症状还是忍了下来。

  严加管束的生活过一两周尚可忍耐,在发现两个月后谢之靖还是没有好转之后,梁远还是忍不住跟谢之靖吵了一架。

  那人就像他一贯的那样,保持着冷静的姿态在梁远愤怒的指责中间辩驳,“这都是因为我爱你”,他说。

  梁远感觉难以忍受,于是他开始以加班为借口延长呆在学校的时间,反正他现在的职位在学校本来就是一堆事,他上面的直属领导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在熬了几个通宵加班之后,他突然被校领导通知自己被调工作了,从教职调去了某个清闲的行政部门。

  梁远完全懵了,他跑去问相关的负责人,对方回答的滴水不漏。梁远只得联系了自己的导师帮忙,几番打听之下那边讳莫如深地暗示梁远有人想要让他清闲一些。

  谢之靖来找梁远的时候他已经怀疑到了和自己没说过几次话的同事身上,难道是想要提前清楚两年后晋升的对手,不不,但是这也太早了,而且没听说那个老师背后有这么大的背景——

  “我订了一家新的餐厅,你一定会喜欢的。”谢之靖说:“之后你应该都可以按点下班了,我下周四6点来接你。”

  梁远转过头看着他。

  “是你。”他的语气中混合着不可思议和恍然大悟。

  “不——你是怎么做到的?”梁远不可置信地问。

  谢之靖笑着说:“你知道的,做我们这行总是要有一些人脉的。”

  能够直接插手这种级别大学内部的人事调动——这无论如何都不能用普通的人脉来解释。

  梁远在月光下看着在他身侧睡着的丈夫,突然发现自己在和一个陌生人同床共枕。

  周四的早上他开车上班,路上雾蒙蒙的,车子开得很慢。冬天的早上人不是很多,天太冷了,梁远在路边买早餐时感到皮肤被寒风刮割时的刺痛感。

  掂着早餐往回走的时候他突然被人重重地撞了,梁远手里的豆浆洒了一地。他有些恼怒地抬头,看到一个摔倒在地上的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脸上有被人殴打的青肿的痕迹。

  梁远一下子紧张起来:“你没事吧?”

  少年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可能是摔伤了的缘故,他很快又跌倒了。他惊恐地扭头往后看,顺着他的视线,梁远看到几个黑衣服的男人,他们好像是追着这个少年来的。然而可能是看到这边慢慢聚集起了人围观,他们往这边看了几眼,还是没有追过来。

  梁远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是太快了,他没有抓住就被年轻人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

  “要我送你去医院吗?”梁远扶起来他问。

  “不,我要去车站。”他发着抖,但是还是尽量维持声音的镇定。

  “但是你看着真的需要看医生——”

  少年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浮木那样,将梁远的胳膊握得生痛:“拜托你了,送我去车站。”

  老城区的车站已经有些年头,尽管人流量很大,政府依然忙着修新城区的机场没空翻新这边。梁远将车开进车站附近的地下停车场。他在昏暗的灯光中开了十几分钟,才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找到了一个停车的位置,他抬头看了眼,发现头顶的灯也坏了。

  他打开车门扶着年轻人下车,这一路好像让他歇过来了,年轻人走路的姿势还是有点笨拙,但是已经能自己走了。

  梁远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样子,忍不住问了句:“要我帮你联系警察吗?”

  年轻人低着头摇了摇头。

  梁远看他也不想说话,于是指了下右面的方向:“那边是出口,外面人很多,你要去什么地方都可以先去广场那买票。”

  年轻人抬起头,突然小声说了一声:“我见过你。”

  梁远低下头,没怎么听清楚:“什么?”

  年轻人直勾勾地盯着他,昏暗的灯光下将他的半边脸都掩在阴影中:“去年过年的时候,在F大学校门口——你和那个恶魔在一起。”

  梁远捂着肚子,温热的血很快打湿了他的手掌,他踉踉跄跄地后退,胡乱扶住一旁的车。

  将小刀捅进他肚子的少年颤抖着收回手,“去死吧!!”他吼道。梁远听着他拖着受伤的腿仓皇逃离的脚步声,感觉自己的耳边在嗡嗡作响。

  疼痛感像涨潮的海水一样将他淹没,他撑不住自己,任由身体抵着车头滑落。

  在倒在地上的那一秒,半个小时前没抓住的那个念头突然闪光般在梁远因为疼痛搅成一团的脑子里亮了一下。

  为什么会觉得奇怪,为什么会觉得忘记了什么——因为那群追赶年轻人的黑衣人里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几个月前自己被抢劫时,将他送到医院的那个便衣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