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远对他哥说话说到一半感到莫名其妙,但是也没有放在心上。期末考试复习的他昏天黑地,在考试的间隙还抽时间跟谢之靖发两条试探性的消息,一如既往的没有回复。

  也许还是要当面去解决,梁远无奈地想。

  一月底他终于解决了所有事情,先行把行李托运回国。和这边的同学和老师该聚餐的聚餐该道别的道别,在机场等飞机的时候他还是心情很好的,终于要回家了,他开始盘算回去之后要先在梁昶文那住两天,还是要一回去就先找自己的男友。

  机场候机室落地窗外面的天空碧蓝如洗,手机响起来的声音掺在机场的广播声中,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会才听出来是自己的手机在响。急急忙忙掏出来后看到来电人是谢之靖,梁远在惊愕之后不免有些欣喜,这人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了,现在是他自己想开了?

  梁远接起电话:“喂?”

  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谢之靖的声音听上去和往常不太一样,他说了句什么话,梁远没有听清,他提高声音:“你那边太吵了,谢之靖,你能听见我吗?” 那边的背景音在渐渐消退,像是人在走动去了一个更清净一些的地方,梁远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些机械的女声,像是在医院里,然后他这次听到了谢之靖清楚的声音,他问:“阿远,你还没有上飞机是吗?”

  梁远抬头看了一眼排班表:“还有半个小时左右。”

  “阿远,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你来说可能有些难以接受。”谢之靖的声音冷静而严肃,梁远很少听到他这样讲话,他心中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然后他听到谢之靖在电话那端说:“昶文哥出车祸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梁远下了车就直奔医院,在病房外面见到谢之靖,他顾不上别的,单刀直入地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谢之靖说:“还在术后观察阶段,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了。”

  梁远一直憋着的那股气一松,他的腿直接就软了下去,刚才飞奔过来那些疲惫这一刻突然涌了上来。谢之靖一把接住他倒下去的身体,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安抚道:“没事,没事,有我呢。”

  梁远将脸埋在他的肩膀,那股淡淡的熟悉的味道让他感到好了一点。他推开谢之靖,整理了下思绪,说话还是有些语无伦次:“好好的怎么就会出车祸呢?怎么回事,我哥应该是很谨慎的人——”

  “肇事司机逃逸了。”谢之靖用力握住他的手,这种带着点疼痛的安抚现在却奇异的对梁远起了支撑的作用:“具体原因还要等调查。”

  梁远咬牙让自己冷静下来,等到谢之靖又抱住他轻轻拍他的背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发抖。

  “没事的,没事的。”谢之靖低头在他耳边说,他的大衣干燥而温暖:“有我在呢。”

  谢之靖劝梁远去休息一会,飞机十几个小时的航行,一路过来加上焦虑的情绪,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但是梁远睡不着。

  他固执地坐在重症病房外面,执意要等梁昶文醒过来。

  按医生的说法,病人在接受手术之后48小时内就会苏醒,但是直到第三天,梁昶文也没有醒过来。

  梁远这中间只在实在撑不住时睡过去了几个小时,剩余的时间都守在那里。他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吃饭,好像是被谢之靖逼着吃了一些。第五天的时候谢之靖请的国内顶尖的医学专家到了,他们终于有了确切的结果,颅内出血急性损伤术后恢复的程度不如预期,有长期昏迷不醒的可能性。

  谢之靖扶了一下梁远,后者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他的眼睛下面有长期休息不好遗留的黑眼圈,几天的光景人迅速地憔悴下去,像是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一周后他们终于看到了梁昶文出事的录像,画面上是阴雨天,梁昶文在街对面买完咖啡,赶着绿灯的最后几秒急匆匆往对面走。然后一辆右拐的货车突然冲了出来,梁昶文那个位置刚好在司机的视野盲区,直接被撞飞出去好几米。

  事发后那辆货车猛地刹车,从车上下来一个穿黑色皮夹克的中年男人,他慌慌张张地围着梁昶文转了几圈,想要扶他却又不敢下手。他在那里停留了一分多钟,四处张望后回到车里,发动车子离开了。 “警方说已经有了一些线索,应该很快就能将他抓回来了。”谢之靖转头对梁远说。

  事实也正如他所说,没过多久他们就在警局里见到了被捕的痛哭流涕的货车司机,他说自己为了多赚点钱连着熬了两晚没睡觉,太困了以至于开车开着开着短暂的失去了意识。当时太害怕了以至于第一反应就是跑,他还有老婆孩子要养,求求他们能谅解一下少判个几年。

  回去的时候梁远保持了长久的沉默,车子停在医院门口,谢之靖转头看他,轻声问:“你还好吗?” 梁远像是从他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缓慢而迟滞地摇了摇头:“没事。” 他慢慢地说:“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残酷地对我,为什么这种事总是发生在我身上。”

  没有人能回答他。

  梁昶文的情况进入到一个平缓期,生命的各项指标没有再骤降过。 也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

  梁远陪在他旁边给他做一些日常的护理,谢之靖给梁昶文转了一个医院,有很多专业的医护人员去接手梁远的工作,但是他仍然不愿意放手。只是一天天固执地、不厌其烦地去做那些基础的护理工作。

  谢之靖走进来时看到梁远正轻柔地一遍遍给昏迷的梁昶文擦拭左手,他站在旁边默默地看了一会,突然伸手拉住了梁远的胳膊:“够了,梁远,已经很干净了。”

  梁远机械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挣脱他有些神经质地重新回到刚才的动作:“不行,还没有好,我哥素来爱干净,他会怪我的。”

  谢之靖从后面抱住他,用力束缚住他的双臂让梁远动弹不得,他温柔地在在梁远耳边说:“阿远,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昶文哥肯定也不想让你就这样讲生活和学业都荒废掉,是不是?”

  “我还在你身边,”谢之靖一遍遍地对他重复,像一个保证:“我不会离开你的,你不会是一个人。”

  梁远低着头背对着他,放开了梁昶文的手。谢之靖松开抓着他手腕的手,感到一滴泪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梁远被谢之靖抱着,将脸抵在他的肩膀崩溃地哭出了声。

  梁远回学校办理交换回来的手续,前一阵因为梁昶文的事他直接忘了还要回学校报道这回事,等他回去时,才发现谢之靖已经给他请好了假。

  他总是什么都不说,但是做事情无比妥帖。梁远不知道他这几年赚了多少钱,毕竟算起来谢之靖去年才刚刚毕业。他给梁昶文换了医院,然后请了护工,以使得梁远能够继续他的学业。

  从过度悲伤的冲击性情绪缓过来一些后,梁远开始为这些感到不安。他去问谢之靖这些东西得来是不是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不要一个人扛着,他也可以先休学打工,谢之靖只是笑了笑,让他不用担心。

  谢之靖提及去年有事业有成的学长回来给学长捐楼的事,“他也是大学就开始做投资小赚了一笔的。”谢之靖说:“很多人只是欠缺一些机会罢了。”

  于是梁远就继续他的学校医院两边跑的生活。时间开始变得很快,昨天和明天相同,院子里的树叶绿了又落,梁昶文始终没有醒来。

  梁远在这一日一日被消磨中的期望变得沉默寡言。

  他拿到自己的又一个毕业证书的时候谢之靖过去看他,梁远穿着那套不方便行动的大袍子同导师师弟师妹们合照,一转头就看见谢之靖在树下,远远地注视着他。

  师弟师妹们都是知道他有个谈了很多年的对象的,一阵善意的起哄后就放走了他。谢之靖自然地牵起梁远的手,两个人在学校里散步。

  梁远突然想起来谢之靖毕业的时候,仿佛就在昨天,他扭头看谢之靖俊美的侧脸。

  谢之靖察觉到他的目光,笑着问:“做什么?”

  “不。”梁远像被抓住那样急匆匆收回目光:“只是在想,以你的能力只读完四年就不继续读了,很可惜。”

  “我们家有你一个高材生就行了。”谢之靖自然地说道,他们走到了食堂,随便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梁远突然说:“谢之靖,这几年真的谢谢你。”

  “我知道我是个差劲的对象。”梁远握紧手里的勺子:“不是在熬夜看文献就是在医院,也没有时间陪你,抱歉,我毕业之后会抽出更多时间来陪着你的。”

  谢之靖安静地听他絮絮叨叨。

  “——我真的不知道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梁远磕磕绊绊地组织语言:“你知道的,就是,你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也是。”谢之靖温和地说,食堂里嘈杂的声音一如既往,这是所有的校园情侣共同的记忆。他握住梁远的手:“也谢谢你收留我,让我不是一个人。”

  梁远低下头,反握住他的手。

  谢之靖垂下双眼,看着两人紧握的手,缓缓说道:“我失去了父母,你也失去了父母。我们都是孤零零被抛弃在个世界上的人,但是你要比我富裕的多,阿远。你人生中遇到过很多好的人,你拥有过很多很多的东西,而遇见你是我人生中很少很少的好事之一。”

  “然而你最后也只剩下这样的我。”谢之靖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很不公平的。”

  “但是无数个夜晚,我却因此而感到卑劣的庆幸——如果不是这样,我永远也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站在你的身边。”

  “如果你愿意接受这样一个人陪你走完剩下的人生——如果你愿意接受我作为你真正的家人。”

  谢之靖停顿了几秒,手伸进口袋里像是拿出一块硬糖那样随意地拿出一个简简单单的指环,将它递到梁远面前,凝视着他问:“你愿意同我结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