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远莫名其妙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程旭看了他一会,才说:“谢之靖生病了?”

  梁远猜他可能是听到了自己和谢妈妈谈退烧药的事,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回答:“是……他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一下子不知道又要躺几天。”

  正忧心忡忡地想着明天几点过去时间上合适,程旭突然摸上了他的脸,然后轻柔地按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扭了过去。

  对着梁远有些莫名的眼神,程旭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语调和平时无异:“木木,你是真傻还是在跟我装糊涂,你真的没发现谢之靖每次都病的很是时候?”

  又来了,梁远想。

  “那你说,”他无奈地停下脚步,转身问他的男朋友:“他因为我放他鸽子淋雨生病,这也算是他的错了?”

  程旭把额前的刘海往后抹了一把,眼神显出一种暴躁来:“你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梁远——”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脸颊突然被亲了一下。

  是那种小动物似的亲法,舌尖伸出来舔了一下又快速缩了回去。脸上那块湿漉漉的,程旭愣了一下。

  “不要发脾气,阿sir。”梁远用那种慢悠悠的语调唤他,手从侧面搂上身边人的腰,整个身体都贴过去:“我记得——明天是天下第一帅哥的生日嘛。”

  远处的声控灯熄灭下去,灯光在少年的眼睛中闪烁,他看过来的时候专注地仿佛世界上只有这一个人。

  梁远踮起脚在程旭耳边吹了口气,小声说:“如果明天我没准点到,那警官就来逮捕我~”

  程旭顶着通红的耳尖,面无表情道:“你不能每次都用这招。”

  语气却明显没了刚才那种濒临爆发的危险感。

  所以说,招不在新,有用就行。

  梁远得意地扬起嘴唇,笑嘻嘻地扯开话题:“你最近训练的怎么样?”

  程旭自小就梦想能成为警察,警署招人需要考体能,因此他也一直在坚持训练,离成年还有两三年,整个人却已经锻炼的结实又挺拔。两个人年龄不过差了几个月,梁远在他面前却整个小了一圈。

  这让他经常会有点不爽。

  许久没听到程旭的回答,梁远有些奇怪地转过头,就看见他男朋友还站在刚才的地方,脸色还是不是很好看。

  今天这茬还过不去了是吧。

  梁远刚想问他到底想怎么样,就听到他的男友问他:“我和谢之靖,谁在你这更重要?”

  这种时候当然一点犹豫都不能有。

  梁远笑起来:“喂,你也对你自己太没自信了吧?”

  程旭沉着脸看他,明显不打算让他糊弄过去。

  “他是我朋友,是我哥们。”梁远耐心地解释:“你是我对象,你说呢?”

  程旭面色稍霁。

  “你什么时候都是第一位。”梁远说,手上把受伤的大少爷塞到他的外套里去:“所以要大度一点,不要整天为了莫名其妙的事发脾气,知道吗?”

  次日一早,梁远就去药店买了一兜药,然后掂着往谢之靖家赶。他在楼下买了一些早点,上了楼才发现他家的门开着。

  梁远往里看,谢之靖家里不大,一眼就能看到他爸躺在沙发上,地板上堆了一地的酒瓶子。电视里热热闹闹的播放着少数民族过节的新闻采访,他喊了两声“舅”,沙发上的人翻了个身,又不动了。

  如果谢之靖的妈妈在家现在怎么也应该出来了,既然没人应答,应该就是上班去了。谢之靖他爸没什么正经工作,整个家就靠他妈一天打三份工养着,白天那份好像还要记全勤奖金,虽然说着不过是从工资里扣下来的换了个好听说法,但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几百块也意义重大。

  梁远犹豫了下,直接朝谢之靖的房间走了过去。

  谢之靖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不大的学习桌,此时此刻,他要找的人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缩成一团。床旁边还放了一个塑料盆,里面接了一些清水,梁远以前得急性胃炎时他妈妈也这么照顾过他,防止突然想要吐用的。

  梁远的心沉了沉。

  他走过去坐在谢之靖的床边,把手放在紧闭着眼的人的额头上,那滚烫的热度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不是应该吃了退烧药吗?

  床上的人被他的动作弄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是他,笑了笑:“你来了。”

  梁远当机立断:“走,去吊水。”

  谢之靖摇了摇头,他两颊的嫣红像是染了桃花一样,说起话来也没平时利索:“我不……我妈给我留了药,你不用,你不用管我。”

  梁远一边给他找鞋子一边着急道:“得了兄弟,你的脸都可以煎荷包蛋了……哎?你的另一只鞋在哪啊?”

  谢之靖整个人软的像面条似的,软趴趴地靠在梁远身上任他摆弄。梁远半抱半扶着他从卧室走到门口,整个过程沙发上那人就像睡死了一样,也不知道是真的睡沉了还是纯粹不想管。

  饶是平时脾气一直不错的梁远,此时也有了“老妈说得对这人真不是东西”的腹诽。

  诊所就在不远处,夏季开空调感冒的小孩多,里面挤满了人。为数不多的床位都被人占了。谢之靖坐在椅子上吊水,整个人恹恹的。梁远看他老打瞌睡,咬咬牙,坐在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腿:“来,躺我腿上。”

  谢之靖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举起扎针的左手,慢慢地侧躺了下去,整个人蜷缩起来,一个不安全的睡姿。

  梁远怕他扎针的手回血,板着身子一动不敢动。谢之靖的头压在他的膝盖上,身体随着呼吸些微的起伏。梁远看着他后脑勺翘起来的那撮黑发,想起来上次蹲在他膝盖上的那只肥猫。

  除了那只奶牛猫这还是第一个躺在他怀里的生物呢,梁远感受着怀里的温度,胡思乱想到。

  谢之靖换第二瓶药的时候梁远的腿已经麻了,他摸了摸谢之靖的头,感觉温度退下去了一些。

  为了提神他跟怀里的人聊天:“说到底这次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谢之靖喉咙里传出闷闷的一声,他这次感冒还有些咳嗽的症状。然后问道:“昨天你是和程旭在一起吗?”

  梁远噎了一下,然后说:“跟他没有关系,是我睡过头了。”

  谢之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提醒他:“这两天你最好离我远一些,别传染了。”

  话虽如此,人却仍然躺在他的怀里,看着也没什么起来的意思。

  梁远不以为然道:“得了吧,我离你远一点,你自己在家呆着烧死你那个爹也不会管你的。”

  谢之靖没有说话。

  话一出口,梁远就觉出了不妥当的地方。他有些坐立难安,却碍于谢之靖压在他腿上不能借口上个厕所什么的。

  大概在两三年前,他起夜时听见晚归的父母谈话,然后得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谢之靖不是他父母亲生的。

  谢之靖的妈妈身体有毛病,生不出孩子。就在结婚几年后从远方亲戚那抱养了一个小孩,谢妈妈对这个孩子视如己出,然而谢之靖的父亲对他的态度却一直不冷不热,在最近几年开始酗酒之后更是变本加厉,直接把家里的孩子当成了透明人,心情不好还会打骂几句。

  梁远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憋了好久,努力让自己看谢之靖的眼神不透露出什么。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发现原来谢之靖一直知道这件事。

  旁边的小孩被抓着扎针发出了哇哇的哭声,他的妈妈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哄,又往他嘴里塞了颗糖。

  好不容易刺耳的背景哭声停了,梁远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不是还打算以后去做医生?烧坏了脑袋怎么办?”

  话说出口,没有得到回应,他低下头,才发现谢之靖已经睡着了。

  梁远叫了他两声,没有得到回应,于是直接动手推了推:“不要在这睡,会着凉。”

  谢之靖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

  “等下去我家睡。”梁远理所当然地说:“我去跟舅妈打电话,今天就住在我那吧。”

  梁远觉得自己深思熟虑,挂了两瓶水,谢之靖的温度才退下去了那么一些,现在放他回去,家里只有他爸,别说照顾他,不命令病人干东干西就算好了。

  医生来给谢之靖拔针,他从梁远身上爬起来。在医生往后外拔针头的时候缩了一下,正好撞进梁远的怀里。

  后者嬉笑道:“不是吧?未来的大医生还有针头恐惧症?”

  谢之靖的头发四处乱翘,毛茸茸的,因为两个人的姿势在梁远的侧脸那轻轻地挠了一下。

  “骗你的。”谢之靖说。

  梁远眨了下眼,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少年的眼中含着刚刚睡醒时氤氲的水汽,眼睛半睁不睁,一副睡眠不足的语气,他用那种梦游般的语调讲:“我们这种人,每天一睁眼都是怎么熬过明天,没有精力去想那么远的事,就算有,肯定也是选来钱最快的。我妈身体这几年越来越不好,如果不是她坚持,我就已经跟人去打工了。”

  一整夜的高烧和失眠让这个人身上厚重的壳出现了一丝裂痕,透过那道缝隙,梁远听见谢之靖静静地对他说:“因为你对我说程旭一直想要当警察,我就觉得起码也要说出来一个才行。医生什么的也是我随口编的——我不想让你看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