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让梁远来说,可能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对谢之靖隐瞒自己恋爱这件事。三个人一起长大,朝夕相处数十年,他非常明白自己才是联系这奇奇怪怪三人友谊的关键。

  然而脸皮再怎么厚,再怎么觉得谈恋爱时正常的,想到程旭对谢之靖的态度,他还是会在自己的另一个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梁远觉得这可能就是自己迟迟对谢之靖开不了口的关键,但是除了这个之外,他心里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意。

  如果硬要描述的话,梁远只能想起来七八岁的时候从奶奶那里回到爸妈身边,他的妈妈严肃地通知他只能带一只狗回城里。他难受了好多天,最终选择把腿受过伤的那个带走了。

  离开那天另一只小狗先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仍旧亲亲热热地围在他腿边,直到他们上了车,才反应过来似的,跑起来在他们的车后面追了很久,梁远趴在车后座上,一边抱着怀里的狗子,一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但是他也明白用这件事来类比现在的状况是很怪异的,譬如他非常明白自己对程旭是喜欢才要和他谈恋爱的,而谢之靖就是纯粹的朋友。

  尽管如此,他仍然不想因为这件事让谢之靖感到不舒服。他知道自己很贪婪,然而之前想到谢之靖因为他恋爱疏远自己的场景,梁远心里就涌起一阵不适。

  他紧张地盯着对面的人许久,谢之靖慢慢地拿起饮料喝了一口,才说:“这样啊。”

  梁远愣了一下。

  就这样吗?

  他迟疑地问:“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对面俊秀的少年笑了笑,漂亮的黑色眼睛看过来时像一块墨玉一样:“实话讲,我是有点惊讶……像是这种事多多少少会让人觉得有点怪异,你理解的吧?身边的两个朋友突然在一起了。”

  梁远忙不迭地点头,他的心头猛然一松:“没事没事,其实一开始我也觉得很奇怪……但是会慢慢地就会觉得和原来也没什么不一样。”

  谢之靖拉上书包拉链,站起来,又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那我们约的后天晚上出去玩那个,还算数吗?”

  梁远放下了心头的一项大事,此刻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听到此言忍不住笑起来:“当然!为什么不呢?早一个月之前就说数学进步要请我的客,晚上7点,我不会忘的。”

  谢之靖瞥了他一眼,问:“你有跟程旭说这件事吗?”

  梁远正拿手遮太阳,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跟他讲?”

  谢之靖把手里的遮阳帽扣到他头上,声音平和:“我怕程旭会生气找你麻烦,毕竟他一直不喜欢我。过去也就算了,现在他朝你发脾气比之前名正言顺多了。”

  “没事啦。”梁远几步走到树荫下面,擦了把额头上细细的汗:“程旭不会说什么的。”

  谢之靖轻轻地瞥了一眼身边脸又被热红的少年:“是吗……那就太好了。”

  …………

  “你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程旭说。

  梁远推开他的脸,将正在他领口轻嗅的男友推开。这两年程旭像个被拔个的萝卜那样疯长,轻轻松松就比他高出了半个头。这也让他做这种变态的小动作得心应手。

  程旭顺着他的力道倒在他的床上,看着他盘腿坐在那里读书的样子,冷不丁问:“你是不是又去帮那个家伙补课了?”

  梁远头也不回,手里的小说翻了一页:“那是我表弟,程旭。”

  程旭嗤笑道:“什么表弟,你还当真啊。”

  梁远叹了口气,合上了手里的书。

  谢之靖的爸爸是梁远妈妈的堂哥,一表三千里,真的算起来也确实算不上什么正经亲戚。当初谢之靖一家搬到这个城市来认亲的时候,梁远的妈妈也想了很久,才想起在老家确实还有这么门亲戚。

  “你到底为什么一直看他不顺眼?”梁远严肃地问。

  少年长了一对桃花眼,头发刚洗完还带着股潮湿的水汽,穿着一套睡衣坐在他的床上。从这人时不时来留宿开始,梁远屋子里的所有地方清洁程度都翻了一番。连他们屁股下面这套被单也是刚刚换过的,之前的他在床上喝饮料时溅上去了一点橙汁,洗了之后‘还是有痕迹’——指梁远觉得没有程旭觉得有的那种。

  长得又好看,性格又龟毛,还喜欢无端刁难别人,简直就像反派版本的豌豆公主,梁远看着那张脸想。

  “你看不出来吗?”程旭说,梁远真想给他张镜子让他看看自己脸上的神情有多刻薄:“他那种人惯会装模作样,实际上背地里说不了干些什么不干不净的事。”

  梁远过耳不闻。他拿起洗漱用具进了卫生间,后面的人像只尾巴那样贴着他进来,极其顺手地拿起了旁边上次留宿时自己留下的牙刷杯。

  梁远在镜子里和他对视:“你上来的时候,我哥没说什么吧?”

  程旭没有骨头似的挂在他身上,懒洋洋道:“放心啦……我从小到大在你这玩累了住下的时候多的是,你不要自己先心虚路出马脚,你哥就永远不会发现。”

  心里有事难免会怕。梁远想,他哥知道了可能不好对程旭动手,但是一定会打断自己的腿。

  早恋真刺激,他想。

  梁远搂住程旭的脖颈,和他交换了一个薄荷味的嘴唇贴贴的吻。

  豌豆公主脸红红的,然后搂住他的腰抱了他一会,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他。

  夏天的时候本就多雨。梁远在教室里做完值日,看了眼屋外连绵不断的雨,突然想起来今天是程旭班里打篮球比赛八进四的日子,之前程旭问他要不要去看,因为正好撞了值日表,梁远就拒绝了。

  结果值日结束的还挺快,他想了想离7点还很早,就去学校的室内篮球馆去看了眼,结果一进去就看到闹哄哄的一团。梁远不明所以地问旁边的女生打听了下,才知道刚刚有人受伤了,他的脑袋“嗡”的一声,一问果然就是他那倒霉的男朋友。等到医务室后就发现程旭躺在那,旁边几个穿球衣的男生围着他。

  医生拿着包扎的东西坐在一边,不耐烦道:“这么多人挤在这做什么?没事的就先出去。”

  程旭从他一出现眼睛就锁定了他,指着他对别人道:“我朋友在这照顾我就行了。”

  程旭队里的人也认识他,知道梁远是程旭从小玩到大的发小。球赛还没结束,他们犹豫一下后也就离开了。程旭坐过去,看到这人胳膊上的一片血糊糊的蹭伤,看上去还挺严重。

  医生低头给程旭清理伤口,这人的另一只手还不老实,在薄毛毯下面轻轻地探了过去,牵住了梁远的一根手指头。

  梁远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老实点。”

  手心被人轻轻挠了一下,像猫咪从掌心中滑过去的尾巴。

  程旭嘴角翘了起来。

  窗外的雨沙沙的下个不停,医生临走前让程旭躺那观察半个小时,没什么问题就能走了。梁远在程旭的再三邀请下和他一道躺回了床上,空调的温度略低,毛毯却很温暖,他一开始还想着小心不要让程旭碰到另一边的伤口,迷迷糊糊中却睡了过去。

  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黑了。

  “醒了?”程旭说:“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

  梁远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作为回复,大脑空空的,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糟了!

  他一下子从床上蹦了下来:“现在几点了?”

  程旭莫名其妙地看着他:“9点半……我爸已经让人来接我们了,刚考完试,你们班今天应该没什么作业吧。”

  梁远对他摆摆手,冲出医务室到走廊里。这几天临近假期,没有晚自习。学校的大部分教室都已经熄灯,一眼望过去漆黑一片,只有自己所在的地方从后面的医务室投出一片灯光,宛如雨夜中的一页小舟。

  手机里传来的每一声“滴——”听上去都漫长而沉重,梁远忐忑不安的等着,直到快要自动挂断之前,对面才传来一个疲惫的女声:“喂?”

  “舅妈,是我!”梁远急急忙忙地问:“谢之靖回家了吗?”

  “是小远啊。”谢之靖的妈妈说:“是,小靖刚刚回来,全身都湿透了,问他怎么回事也不说。刚刚测了下有点发烧,现在已经躺下了。”

  她担心地问:“是学校发生什么事了吗?”

  梁远感觉心里涌起巨大的愧疚:“不不,是我的错,麻烦您好好照顾他,我家还有一些退烧药,我马上就送过去。”

  对面传来一阵嘈杂,仿佛是有人在对面说了什么,他听见舅妈用家乡话跟那边交流了几句,又转过来温柔地安抚他:“不用了,小远,已经这么晚了你一个孩子就别跑了。小靖说跟你没关系,他休息一下就好了。”

  梁远感觉那股愧疚现在已经将他淹没了,他想着今晚去看谢之靖,又怕这么晚了再打扰他休息,只得妥协道:“麻烦您跟他讲一下,明早我一定会亲自跟他道歉。”

  他挂了电话,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抹了把脸,转身的一瞬间被吓了一跳。

  程旭的胳膊吊在绷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灯光将他俊美的五官笼罩在晦暗的阴影下,他面无表情地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