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外面就响起来一阵骚动。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了,上午审梁远的那个警官一脸为难地站在那里喊了一声:“旭哥,您看这……”

  戴着金边眼镜框的律师笑眯眯地卡断他的话:“想必您就是程警官吧?这件事可能有一些误会,可以和您详谈一下吗?”

  程旭冷笑一声,他站起身来,比那个律师整整高出一个头,被警队制服包裹着身体凸显出明显的肌肉线条。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人:“怎么,谢之靖醒过来说是他自己捅的自己?”

  那感觉像被一头个头巨大的猛兽盯上了,律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反应过来后定了定神,继续和气道:“谢先生怎样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铃声突兀地响起来,由远及近,一个女警拿着电话匆匆地进来:“旭哥,王处的电话。”

  律师微笑道:“我想一个像王处长这样有多年办案经验的长官,更能看清这件案子说不通的地方……您说呢?”

  铃声刺耳地持续着,没有人动。程旭面无表情地盯着律师,直到对方脸上模式化的笑容挂不住的时候,才迈开长腿抢过手机走了出去。

  车停在警局门口,梁远抬头看了看天色,从昨天晚上被带进来,到现在出来,一共24小时不到。他低下头走下台阶,有人喊住了他。梁远回头,看见程旭走到他面前,低下头问:“你有什么打算?”

  梁远嘴角上扬,接他的人极有礼貌地停在几米之外,没有因为他昨晚捅他们老板那刀表现出分毫的不满来。他摘下眼镜,在袖口擦了擦又戴了回去,梁远十几岁时就经常这么干,以至于看不惯的程旭当年习惯在兜里塞一块眼镜布。

  梁远说:“既然他没有死,我只好回去想办法自杀了。”

  程旭的唇角向下绷紧了。

  梁远于是笑了起来,他摆了摆手:“骗你的,笨蛋。”

  “活着总归比死了好,”梁远说:“我一直都皮娇肉贵的,也受不了那些个自残方法的疼法。”

  程旭看了他一阵,说:“是吗?”

  “我看你承认自己杀人时倒是很干脆,谢之靖死了他的手下一定会让你偿命的——你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吗?”他平静地问。

  梁远抬起头看他,两只眼睛里漾着警局溢出来的灯光,他轻声叹了口气:“我的生活已经像一滩烂泥了,就给我留最后一点体面吧……程旭。”

  空气中飘着不知名花馥郁的花香,昨晚进来时梁远在灯光下瞟了一眼,只看到约么是种在警局门口右面花坛里的,但具体是什么,确实没有搞清楚。

  那时候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有闲暇抬头看了眼夹在城市镁光灯中不太显眼的月亮。但是今夜月色比昨夜更好,梁远张开手臂,本来想给对方一个许久未见的临别拥抱——朋友那种的。然而他突然意识到这人是个洁癖晚期患者,而自己月光下一身黑色的血污。

  于是他收回了手,只点点头道:“祝你过的比我好,程旭。”

  ……因为当事人刚刚从警局出来的经历,这祝福甚至算不得多有诚意啊,梁远自嘲地想。

  然而直到走出很远,他坐在车里远远回头看了一眼,那人依然站在那里,在夜色中伫立成一个沉默的影子。

  回去后梁远被客客气气请进了原来的卧室,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从谢之靖倒下去的地方扫过,然而那里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连那晚茶几上落下来摔碎的玻璃摆件都完好无损的立在原来的地方。

  他盯着那里看了一会,去洗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梁远照常吃饭,看他的专业书,院子里的佣人安安静静,不和他多说一句话。

  就像之前的两年一样。

  大约一个月后,在某个晴朗的早晨,有人开车载着他去了一个新地方。院子里布置极为雅致,仿中国古典园林的结构,内里却是融合现代化的装置。他走过去时和端着医疗用具的护士擦肩而过,

  谢之靖躺在床上看一本书,阳光洒在他的床上。旁边是叫不出名字的医疗装置,手上也挂着点滴,显然还没有完全康复。

  见到梁远进来,他很自然地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梁远顿了一下,还是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然后被人轻轻握住拉到了床边坐下。

  “好像是瘦了一些。”谢之靖说,他抬手揉了揉梁远的耳垂,眼中含笑:“没有好好吃饭吗?”

  梁远的视线沿着谢之靖的胸口下滑,后者掀开自己的衣服下摆,露出被绷带层层包裹的腹部。

  梁远觉得有些刺眼。

  他移开了目光,说出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谢之靖,你不杀了我的话,还会有下次的。”

  后者温和地说:“抱歉,阿远。”

  梁远转过头去,看着被自己捅了一刀的人对自己道歉:“是我最近太忙了,所以没有注意到你的情绪问题……对不起,我以后会做的更好的。”

  “更好的用训狗的方法去训我吗?”梁远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那些绝望与惊惧在过去几年没日没夜的缠着他,然而在这一刀之后,他突然从那些拖曳着他的恐惧中爬了出来:“我不打算再被你这样折磨下去了,太久了,谢之靖。”

  明明是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疯子,却偏偏长了一张伪善的漂亮面孔。谢之靖看着他,那目光几乎带着一些悲悯的温柔:“你打算以死来离开我吗?”

  除此之外不会有别的办法,两人都清清楚楚。

  “我一般会把‘死亡’作为对那些背叛我的人的奖赏。”谢之靖说,他将自己沉默的爱人拉入怀中,在他耳边低声道:“但是我不准备把那些方法用在你的身上……阿远那么乖。”

  梁远以为自己已经修炼到可以不为谢之靖任何话产生波动的境界了,然而此时此刻他还是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不适,他推了一把谢之靖,后者身上有伤,顺着他的力道倒了下去,看着他继续道:“而且你走了的话,你的大哥该有多失望啊?”

  梁远忍了再忍,还是没忍住一把冲过去掐住他的脖子,用力之大手上几乎冒起了青筋:“你不配提起我哥!”

  外面的人冲进来,将梁远从谢之靖身上拉开。后者摆摆手让他们出去,捂着脖子咳了两声,笑着问:“这么在乎大哥,没有想过给我偿命的话他醒过来什么心情吗?”

  梁远感到愤怒在胸腔燃烧,想要为那个人复仇的想法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天起就成了他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但是他失败了。

  明明早就是一只丧家之犬了,可笑自己却一直看不清。

  “大哥不会想要这样活着的。”他喃喃道:“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可以啊。”谢之靖说。

  梁远抬头看他。

  “C国最新推出的医疗方案,”谢之靖把一旁的书随意地扔在桌子上:“对你哥这种情况,治愈率可以达到65%以上。”

  梁远感到自己的大脑被这个消息冲击的一片空白,半响,他才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他明明一直在四处查找相关信息……为什么会没有任何印象?

  “如果你问我什么时候知道的,一年前。”对面的男人说道。

  那个时候他已经被谢之靖关起来一年了,梁远闭上眼睛。

  他感觉自己的双手在抖:“你明明早就知道……”

  “所以阿远要勇敢一点好好活下去才行。”谢之靖说,牵起梁远的手:“若是连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都先他而去,梁昶文怎么会还有醒过来的机会呢?”

  梁远感到自己脑子里在轰轰作响。

  谢之靖问道:“你想见他吗?”

  梁远的身体顿住了。

  他在院子的另一间房间里见到了他的大哥,算起来他们上次见面竟然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没有谢之靖的允许他无法出门半步。

  然而梁昶文看上去被照料的很好,头发指甲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

  他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罪魁祸首坐在一旁的轮椅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梁远坐在一边给他的兄长按摩手掌。

  “顺利的话,只要两个疗程,半年左右,他就能醒过来。”谢之靖说。

  梁远默不作声,盯着沉睡的人若有所思。

  谢之靖扬了下眉毛,对他伸出手,后者僵直着身体站了一会,还是走了过来。

  谢之靖满意地拉住他,将额头抵在他的手臂上呆了一会。

  “好想抱你。”他叹了口气。

  男人与他手指交扣,亲密的如同情窦初开的恋人。阳光从玻璃窗穿过,照亮屋外一片明媚的春光。

  谢之靖对他说:“就在这里,自慰给我看吧,我想看阿远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