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裴渡以拐卖儿童罪报了警,扭送裴至轩进了警察局。

  裴至轩的人马迅速赶到,一番明里暗里的运作后,裴至轩在拘留所一日游,很快又大摇大摆地出来了。

  在证据充足的情况下,想要扳倒这样一棵根系深厚的大树都很难,更何况这件事裴至轩做得毫无纰漏。

  参与绑架小知了的匪徒早就逃往东南亚,所有蛛丝马迹都处理得干净利落,公安机关没有办法拿出任何证据证明他与绑架案有关。裴至轩做戏做足,编排了全套情节,谎称自己一直关注着孙子的动向,发现孙子居然被匪徒绑架,是他派人将孙子从匪徒手里抢了回来。

  他甚至拿出了“抢孙子”的监控,一副十足的好爷爷模样。江河市警署的高层也来慰问,和裴至轩一起喝茶,裴至轩敬了老同学一杯茶,恳求警察同志赶紧把绑架孙子的犯罪团伙捉拿归案。

  这件事甚至没有掀起任何社会层面的影响,没有任何媒体敢报道此事,一起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儿童绑架案,竟然就这么被轻轻揭了过去。

  裴渡并不意外,裴至轩是不可能被这种小事扳倒的,他的七寸不在这里。

  而在表面的平静之下,裴家掀起了新一轮的暗流涌动,其实际激烈程度,甚至要超过裴老爷子死后的遗产争夺。

  简单来说,裴渡直接和他老子翻脸了。

  他开始频频地向大伯裴至辉和姑姑裴家妍示好。不仅仅是他身上的股份,还有他这个内定继承人的身份,无论偏向哪一方,都会成为决定性的砝码。

  裴至轩的日子开始不那么好过了,先是公司的账本泄露,短时间内多次受到税务局调查。然后是裴氏的各个核心产业囊括房地产、化工、电子等都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问题,叫他处理得焦头烂额目不暇接,偏偏手底下的人仿佛都心怀鬼胎,简直不知道能信任哪一个。

  频频出错之后,裴至轩本身也开始受到董事会的非议和不信任。

  说到底,他并不是三个子孙中最突出的一个,他头上的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是ALPHA,早就对他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一旦他露出破绽,他们会毫不留情地对准自己的弱点撕咬。

  他万万想不到,儿子会为这样一个根本就没建立过感情的孩子,和自己对着干!当初还是裴渡自己说要把那孩子打掉的!

  他曾经气势汹汹地跑过去质问裴渡,他究竟想要怎么样,而他那个优秀的儿子以一贯冷静的神色告诉他,拐卖儿童罪的最低量刑是5年,假如不能以这个罪名把他弄进去,他会逐一尝试别的办法。

  他胆敢亲口对父亲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你不打算自己乖乖走进监狱,就要做好失去更多的准备。”

  /

  小知了找到后没几天,又发生了一件事——赵妈失联的儿子找到了。

  这也是裴渡的功劳,因为那个落魄的中年男人已经丢了自己的身份证,在远洋渔船上打黑工。

  找到人的时候,他的皮肤已经晒得黝黑,人的精神气也垮了。原来他被合伙人骗了钱,还倒欠了一笔贷款,自觉无颜回家见老母亲,干脆出海去了。

  这次被找到,裴渡直接帮他还了债,然后给他安排了一个不错的工作。赵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差跪下来叫裴渡大恩人了——她之前其实已经跪了一次,在得知裴渡找回了小知了之后,被裴渡好好地扶了起来,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感谢的话。她对闻秋像对亲孙子一样,现在对裴渡这个准孙女婿,就是两个字——满意。

  临近年关,赵妈和闻秋告别,和她儿子一起回雁市过年去了。这下就出现一个问题:小知了没人照顾了。

  如今这个时候,闻秋也不敢在把小知了放在眼皮子外,他主动提出了分居,自己带着小知了在自己那个家里过,另外还要请一个靠谱的保姆和保镖。

  裴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提议,“我不放心你们,不如直接搬我家里来住。”

  “你是说,”闻秋有些不确定,也觉得有点太麻烦他了,“我们带着小知了一起同居?”

  “对。”不然这么急地把赵妈儿子找出来干嘛?裴渡斩钉截铁道,“你们就直接搬过来,就当预演婚后生活了。”

  如今一刻看不到闻秋和小知了,他都觉得自己要发疯。

  于是闻秋就带着小知了搬了过去,正式开始了两大一小的同居生涯。

  如同之前每一次一样,闻秋并没有追问裴渡是如何处理这次事件的。但他仍然从一些风言风语,以及裴渡最近的反常与疲惫中,感受到了某种风雨欲来的气息。

  裴至轩应该是极难扳倒的,有时会出现他受调查的各种新闻,有时又能看见这个男人风风光光地出现在电视和报纸上。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裴渡会如此愧疚不安。他的ALPHA最近变得愈发沉默,时常愣神,有时候只是深深地望着自己看,目光晦涩难解。

  他好像一棵沉默的树,内部正在以自身的枯朽为燃料,长久地燃烧,外部却依然黢黑坚硬,只有很偶尔的时候,对上那双幽邃的眼睛,才能窥见深藏其中的火焰。

  另一方面,裴渡对待自己和小知了愈发好了,有时候好到叫人简直不知所措。

  除了之前所说的那块地皮,裴渡还在源源不断地给自己塞东西,从房产到车子到珠宝,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他还未得到的那笔遗产。搞得闻秋对大数字都开始有些麻木,算自己的资产都算到头晕。

  而且不得不说,他其实还有点享受裴渡的愧疚,好像两个人的身份完全倒转,裴渡变成了那个小心翼翼、努力讨好的人。

  差不多一周后,闻秋感觉自己的生活已经恢复如常,虽然有的时候会无端陷入抑郁的情绪。他又去了一次医院,换了一些药物,吴医生现在每周会来裴渡家,专程为他做心理治疗。

  从各方的反馈来看,他的心理问题似乎挺严峻。但闻秋自己却很轻松,相信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裴渡则私下里询问过吴医生,吴医生的神情很凝重,她形容闻秋是“一只早就满是裂痕的花瓶”,他已经承受了太多一般人根本无法承受的创伤,其实早就到了摇摇欲坠的极限,决不能再经受更多的刺激了。

  现在之所以他还能维持着基本的正常生活,是因为他愿意相信自己很幸福,“也就是说,等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碎掉的那一刻,心理就会彻底崩溃。”

  裴渡听得胆战心惊,在那天夜里他甚至做了噩梦,梦里花瓶坠地,摔得粉碎,然而溅出来的不是碎片,而是浓稠的鲜血。

  他急喘着从梦中惊醒,就看到身边闻秋安静的睡颜。宝宝睡在他俩的中间,小手揪着闻秋的衣袖,睡得很香甜。

  裴渡捂着狂跳的心脏,后背被冷汗浸得湿透,他已经醒来了,梦魇却并没有放过他,满是裂纹的花瓶在桌子的边沿摇摇晃晃,他深深恐惧着在某个不经意间的瞬间,就听到一切崩塌碎裂的声音。

  /

  闻秋一度以为裴渡会追问关于安云起和亲子鉴定的事,然而裴渡只字未提。他不仅没有问,而且还慷慨地分享了信息素,帮助小知了进行治疗。

  他比谁都快地进入了父亲的角色,简直比亲爹还上心,只要是有空余时间,他总是陪伴在孩子左右。闻秋时常觉得他做得太多了,多到简直叫人有些负担。

  这天闻秋写完剧本,切了水果,就找到了阳光房,发现裴渡正在陪小知了玩耍。每天无论多忙,他都雷打不动地至少陪孩子两个小时。

  冬日阳光透过玻璃落进来,把房间照得温暖又明亮。宽阔的房间里铺满了软垫,两边各安装了一只小球网,裴渡正在陪小知了踢皮球。

  小知了人小但气势不小,小短腿摇晃着,带着皮球奔突盘带,居然踢得有模有样。裴渡的角色则更考验演技,他既提供了足够的挑战,又给了小知了发挥的空间,一会儿让小知了急得哇哇大叫,一会儿又让小知了高兴得眉飞色舞。

  见闻秋来了,小知了更加起劲,大老远就飞起一脚射门,裴渡作惊讶状,飞快地下地扑球,然而只差分毫,还是让皮球进了网。

  “耶——!”小知了兴奋得跳起来欢呼,像只小麻雀一般飞到闻秋身边,绕着他的腿转圈,“爸爸!爸爸!我赢啦!”

  裴渡就坐在地上,额头上挂着汗珠,一边呱唧呱唧地鼓掌一边笑着夸奖道:“宝宝太厉害啦!”

  闻秋平时也陪小知了玩,但只有裴渡在身边的时候,小知了才会这样活泼这样快乐。空气中弥漫着裴渡刻意释放出来的ALPHA信息素,在玩耍的过程中,小知了既锻炼了身体又得到了治疗。

  他一把将孩子抱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嗯,小知了真厉害!”

  刚运动完的孩子热乎乎软绵绵的,像小狗一样气喘吁吁,闻秋抱着他走到裴渡身边,笑着说:“你去休息吧,这边我来带。”

  明明每天都那么忙,姜助理的电话都快打爆了,可是他连手机都没有带进房间。

  “嗯。”裴渡说着,也转过脸颊,就像一个等待夸奖的孩子。闻秋无奈地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裴渡就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脸上盖着老婆的香吻,裴渡出去洗了个澡,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开了个视频会议,处理了大量堆积的工作。做完后差不多就到了晚饭时间,那边保姆准备好了晚餐的食材,裴渡过去一通利索的爆炒煎煮,漂漂亮亮地做了一桌的菜。

  他走到阳光房,准备去喊老婆孩子吃饭。地上开着地暖,房间依然十分暖和,裴渡进门一看,忽然呼吸就止住了,脚步也不自觉地放轻了。

  他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正躺在软垫上,睡得无比香甜。闻秋侧着身子,怀里抱着柔软的抱枕,小知了大字型躺在他身边,吃饱的小肚皮腆得高高的。

  皎洁的月光透过玻璃,洒落一室的纯白,这无垠的辉光也照耀着他们,好像天使的羽翼垂落下来,照拂着他们甜美的梦境。

  裴渡没有急于叫醒他们,而是安静地盘膝坐下来,长久地凝视着这副场景,恍若也身在一个不必急于醒来的梦中。

  得刚知真相时,他曾一度非常慌乱,然而现在的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当然,也可能是疯得彻底,这事儿不好界定。

  他很认真地从头到尾思索了整件事,确认了自己想要得到什么,以及绝对不想失去什么。毫无疑问总有一天他必须告诉闻秋真相,因为他要做小知了名正言顺的父亲;但何时告诉、怎样告诉,都需要技巧。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并尽量将闻秋的怒火减到最轻。

  裴渡冷静地在心中构建好了一张任务清单,每一个步骤都清晰分明,接下来只需要精密严格地执行。

  首先,他必须尽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试着修补花瓶。他必须把过去所有亏欠的都补偿给闻秋,用更多的爱填满那些伤痕的缝隙,以及最重要的,用自己的信息素治好孩子的病。

  其次,所有伤害过闻秋的人都不能放过,无论是他口中的那个崔经理也好,还是自己的父亲也罢,他会一个一个将这些危险因素铲除掉,给予他们应得的惩罚。这份伤害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名字,则是他自己,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裴渡愿意将惩罚的权力交给闻秋。

  最后,他们必须建立紧密的不可割舍的关系,比如生殖腔标记,比如结婚。这样即使有一天闻秋得知真相,也再也没有办法离开自己。

  就如同之前每一次一样,他总是有办法,有手段,有执行力。他决定要做的事,总是安排缜密,不会出错。然而这一次,他却失去了从容和悠闲,变得痛苦而疯狂。

  静谧的月光下,他的爱人和孩子无知无觉地睡着,并不知道他的心中在酝酿着什么样的风暴。裴渡连呼吸都放得轻轻的,唯恐惊扰了他们,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来偷幸福的贼,他正在对所爱的人实行犯罪。

  那就犯罪吧,他会缄口不言自己的罪孽,只要能够永永远远地拥有他们,他情愿一辈子背着这沉重的负罪感,活在自我构建的地狱里,并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