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庭之上, 气运沉浮不定。

  理应随着妖族的繁盛而不断上涨的气运,却在不知何时混入了丝丝缕缕的暗红之色,泛着些许不详的意味。

  骤然之间, 有煌煌明光破开了晦暗的色调,如同利剑一般, 锋锐无匹, 斩断了眼前的一切。

  碧游宫中, 庭院深深, 繁花似锦。通天执着酒盏,倚靠在桌案之前,定定地注视着风云变幻的天象。

  “气运……量劫……”

  到底, 祂会选择以何种形式,再度掀起这场浩浩无尽、不死不休的劫数呢?

  他拧眉不语, 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又在某一个瞬息抬起首来,轻轻一笑, 吐出一个名字:“太一。”

  对面的锦衣青年眨了眨金色的眼眸,视线一瞬不瞬,落到了通天身上。

  在艰难地摆脱了来自至亲兄长的关爱之后,他心念一转, 又借着自己的善尸回到了碧游宫中。

  晚风徐来,月色皎皎。

  竟已是夜半时分。

  相聚论道的宴席已经散了一半, 只留下慵懒半醉的红衣圣人,等着他的好友归来。

  太一眉眼翕动了一瞬,目光落在他面前的杯盏之上。旁边还放着一坛桃花酿, 红封尚在, 空气中却已有暗香浮动。

  杯中的酒水仍旧温热, 又平添了几分春日的凉意。他举起酒盏啜饮一口,仿佛连心情都骤然宁静了下来。

  通天抬了抬下颌,笑着道:“给你留的。风希还说你赶不回来喝酒,我说我不信,就从她手上又抢下了一坛酒。”

  太一瞧他一眼,唇边带笑:“果然是吾友,最是懂我。”

  通天摇头:“可别,我差一点也要走了。要不是瞧见这头顶天机变幻,料想你那边已经完事,我也不会仍然坐在此处。”

  太一饮尽了杯中之酒,又抬手去取那坛桃花酿上的红封:“可要再饮一杯?”

  通天想了想道:“师尊会骂的。”

  手却已经十分诚实地伸了过来。

  太一瞥他:“不怕挨骂了?”

  通天一脸深沉地答道:“要死一起死。”像是打定主意要拉着对方一起下水。

  太一不觉一笑,眸光熠熠:“吾友,我就喜欢你这样热衷于作死的模样。”

  通天闻言,拖长了声调:“哦——”

  太一坦然道:“毕竟我也挺喜欢作死的。”

  他当即就站起身来,挽起袖子,给通天倒了满满的一杯酒。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太一弯了弯眼眸,和他碰了碰杯盏,又仰首畅饮美酒,任凭些许酒水溅落而下,混入脚下土壤。

  通天扬起眉眼望他,唇角上扬,神情分外轻快。

  他伸手执着自己的酒盏,凝视着杯中琥铂色的酒水,天上明月倒映在其间,格外清晰明亮。

  红衣的圣人闭上了眼,仰首饮下了这轮明月,喉结滚动了一息,忽而扬眸一笑:“太一啊,你此去可还顺利?”

  太一坐了回去,闻言浅浅一笑:“还好。”

  通天问他:“还好是有多好?”

  太一琢磨了几息,缓缓答道:“不至于伤筋动骨,却也揪出了好几个隐患。只是看这情况……大概会有很多很多人,被那位所鼓动。”

  通天晃了晃酒盏:“这么说的话,我们的敌人,倒是数也数不清了。”

  他说着又笑一声:“祂也应当发现了,祂身边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所以,才会采用这样的办法吧。”

  太一缓缓道:“祂以利益来驱使他们,而祂也确实可以给出部分的力量,来使他们信服。”

  通天沉沉一叹,托着腮望着天上被乌云半遮的明月,月光在大理石地面上若隐若现,平添几分诡谲之感。

  “这听起来可真糟糕啊。”

  太一:“走一步,看一步。能多解决几个就多解决几个,总不能轻易服输了去。而且,这世上总是以清醒之人居多的。”

  他说着又望了一眼通天:“那你呢?顺利吗?”

  通天叹气:“金灵说一切都好,师尊让我别管。虽说我私心作祟,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但……”

  私心有时候,终究只是私心。

  太一忽而没头没脑地道了一句:“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坐在这里了。”

  通天摇头,放下了酒盏:“怎么,我在你们心里就是那易碎的琉璃玉瓦吗?碰又碰不得,打也不能打?”

  他本意是调侃,却见对面之人沉思片刻,格外郑重地点了点头:“吾友为人间少有之佳人,正所谓绝艳易凋,连城易碎,是该好好呵护,生怕错失的。”

  通天:“……”

  他沉默了须臾,左看右看,从袖子中抽出一柄寒光照雪的长剑,往那石桌上一拍!接着便和善地开口道:“太一,你对着我的剑再说一遍!”

  东皇太一那是什么人?

  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

  他眉头一跳,当即改口道:“吾友可能听错了,你怎么会是那易碎的琉璃玉瓦呢?当如蒲苇,当似磐石,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通天凝神望着他的眼,后者满脸无辜地与他对视。须臾之后,两人忽地笑开,相对而坐,举杯共饮。

  月色皎皎,不及吾友。

  ……

  等到鸿钧处理好那边的事情,回到此间的时候,便顺利地瞧见了两个醉鬼。

  道祖的步履微妙地一顿,冷淡的目光落在那坛已经喝完的桃花酿上,又瞥了眼昏昏睡去的红衣少年,眉头悄无声息地拧了起来。

  “通天?”

  他弟子于迷迷糊糊中回应了他一声,字不成字,句不成句的。

  鸿钧的眉头不觉皱得更深,又听隔壁的金乌扬声道了一句:“喝,接着喝!今天我不把你喝倒下,我就改名叫东皇太二!”

  鸿钧:“……”

  听起来不错,要不,你现在就给贫道改个名?

  道祖的目光很是危险,只可惜两位醉鬼醉得各有千秋,丝毫不能领会到他的意思。

  家养的那只已经熟练地抓住了他的衣袖,蹭了他满身酒气,又交杂着几分桃花的甘甜:“咦,怎么会有两个师尊——”

  他困惑了一瞬,认真地数了数:“不对,分明是三个,四个……”

  他越数越多,越数越头疼,不觉伸手扶住额头,眉心微微蹙起,颇为苦恼。

  鸿钧不得不叹了一声:“胡说八道,世上何来两个贫道?”

  怀中的红衣圣人似乎怔然了一瞬,旋即又信服地点了点头:“好像也是哦,通天只有鸿钧一位师尊。”

  “通天的师尊,是世上最好的师尊!”他自信地宣布道。

  当真是醉得可以。

  鸿钧心想。

  罢了,他跟一个醉鬼计较些什么呢?平白来气,委实不妥。

  这么想着,他到底是摇摇头,将通天抱了起来,又一袖子卷走了对面那只金乌牌毛绒绒。

  碧游宫丢了一些毛绒绒,总要再来一些毛绒绒,如此才算是合理。也省得他弟子为那些不必要之人,徒自伤怀。

  嗯,比如东皇太二。

  一边想着,鸿钧又抬起眼眸,淡淡地望了一眼天穹。

  那天穹仿佛也在看着他一般,星辰的光辉无声地闪烁着,泛着一派死寂之色,冰冷而漠然,居高临下,如同审判。

  却也不知到头来……是谁,审判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