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般模样, 最是熟悉,也最是陌生。

  旁人的诗词中曾言“至近至远东西,至亲至疏夫妻”, 他偶尔闻之,不免触景生情。

  西极昆仑, 东极碧游, 一则为皑皑雪山, 一则为碧海青天, 是为“至近至远”。

  而他与老子、元始的亲缘,只因他们同为盘古元神所化。彼此之间虽以兄弟相称,实际上却无半分世俗意义上的血缘关系。

  故而, 当他斩断那份因果联系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了任何关联。曾为“至亲”, 如今也只剩下了“至疏”。

  可见造化之妙, 总归是无常。

  曾经的他,哪里曾想过这一刻呢?

  通天喟叹一声, 眸光微垂,竟也有几分怅然。

  不仅是他,怕是旁观过他们兄弟相处之人,都有些难以置信吧。

  只是这些情绪到底困扰不了他太久, 通天微微一恍惚,便又从中脱身。

  已经过去的事情, 何必再去重提?

  当弃之,当抛之,当彻然醒悟, 权当大梦一场。

  于是少年的心终归平静, 无悲无喜, 波澜不惊地望着那些前尘旧梦。

  于是他终于觉察到了那么几分微妙之处,自他的道中,自老子的道中,也从元始的道中。

  大道三千,奥妙无穷,于凡俗众生来说,能从中择取一道走至尽头,便已实属难得。走到最后,不过是问道长生,与天地同寿。

  人人皆如此,并无什么区别。

  可当盘古低垂下头颅,一字一顿对他道出“殊途同归”时,通天却忽而一怔,生出诸般的感悟。

  他证一线生机,可至圣人之境,可居万万人之上,但他却迟迟未能洞悉大道。

  为何?

  因为他的道,不全。

  通天微垂了眉眼,长睫翕动,掩下眸底倏忽复杂的情绪。

  盘古的声音从无限高远的穹顶传来,变得很轻很轻,轻得像是一阵风,仿佛他随时都能抓住这一缕风,扶摇而上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对于一个人来说,他终生只求一道,走到极致,不成圣也成圣。但对于洪荒来说,却绝不可能只存在一种大道。”

  盘古看着他的孩子,轻轻叹息。

  “欲成大道者,从一条路走来,走到最后,必然学会去包容这世间所有的道途。”

  通天立在原地,面上的神情缥缈,瞧不太真切。他仿佛身居此处,又仿佛神游而去,不知归处。

  盘古:“通天,你求一线生机,破而后立,这令你十分轻易便可触及大道的边缘,但你迟迟不能再往前踏出一步,是因为这世间,既要有生机,还要有长长久久的秩序。”

  “以秩序为基础,洪荒才能稳定,稳定的洪荒,方能诞生出源源不断的生机。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祂轻轻一笑,抬起首来,望向这片广袤无垠的天地,神情忽而无比温柔。

  通天仰起首来,同先前一样,旁观起一个世界自微末时诞生的模样,破而后立,从无到有,是万千生机蓬勃。

  而在那之后,无数的法则从天上坠下,洪荒有了日月更替,有了春秋代序,河流自上而下奔流而去,时空岁月一路向前,永不回头。

  生机与秩序。

  一线生机同天地正理,自然之道。

  它们彼此对立,彼此斗争,却也相依相生,互相扶持,以无比矛盾的姿态,共同推动着洪荒的发展。

  三清的道……原是缺一不可的。

  他也好,他的兄长们也好,若是当真走到了最后一步,都是要去接纳彼此的道的。

  失去了一线生机,再稳定长久的秩序都会腐朽失色;而没有秩序的支撑,一线生机便如昙花一现,只得了瞬间的灿烂。

  通天忽而掩着胸口,蹙起了眉眼。

  他喃喃问:“父神,您说,我们这些年……到底是在争些什么呢?”

  “死了那么多人,我的弟子也好,那些被收来应劫的阐教三代弟子也好……可都是平白无故失了这一身的性命。”

  少年神情茫然,近乎不解地问:“我与元始……我们争了那么久,久到我远赴东海,重立了道场,又传下道统;久到封神量劫,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久到如今,三清不复三清,我已经没了兄长,却得了个殊途同归。”

  “……好像个笑话。”

  他叹息。

  盘古又低下首来,法力凝成的大手温柔地拍了拍通天的脑袋,又揉乱了他束好的长发。

  长风拂过少年的乌发,似有满腔的眷恋与柔情。

  “可这并不是通天的错。你已经做到了你所能做的一切了。”

  盘古摇头:“而且,我那好友,我是说鸿钧,他也应当是教过你们的,三千大道,殊途同归,皆可证道。”

  “是你的兄长入了歧路。”

  通天沉默不语,再度抬眼望着眼前的世界。他伸出手去接那自在的风,那悠然的雨,眉眼间的怅然几欲呼之欲出,又到底是,渐渐地淡了下去。

  前尘,前尘,何必回头,切莫回头。

  他昔日早已断尽前缘,也当是时候,将这份心,也彻底断绝。

  “谢父神指点迷津。”

  少年俯身下拜,神情中显露出几分坚毅之色:“贫道通天,必证大道,绝不负您此心!”

  作者有话说:

  挠脸,虚弱。

  大概就是:矛盾是事物发展的动力,是指矛盾有同一性和斗争性,两者相互结合,共同推动事物的发展。

  (我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