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还天动地摇的紫霄宫, 倏忽之间便安静了下来。万籁无声,独留天穹之上一轮浅浅的弯月,流转着月白色的光芒。

  鸿钧低眸垂首, 凝视着通天,眉睫似乎颤了一颤, 又浅浅地舒展开来:“是啊, 为师来接通天。”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四周东倒西歪的人, 似是觉得伤眼一般, 又浅浅地移开了视线,化为一声隐约的叹息:“你啊……”

  你想要得到的东西,想做的事情, 就那么多吗?这般贪得无厌的猫猫,到底怎样才能好好地捧在手心, 呵护着他永远这般无忧无虑、天真快活?

  “道祖?”

  “老师您怎么来了?”

  勉强从醉酒状态中脱身的众人茫然地望着紫衣的道祖, 下意识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地看去。

  伏羲眉头跳了一跳, 不禁脱口而出一句:“所以通天,你真的喊了道祖过来烧烤?”他方出言便觉得不对,尴尬地抬首望了一眼鸿钧,见他垂眸望来, 不辨喜怒的模样。

  “伏羲,你胆子挺大的。”鸿钧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 又望了一眼女娲,“风希,你也是。”

  太一艰难地举起了手:“启禀道祖, 是这样的, 这次烧烤是在下提议的, 和他们……没有关系。”

  “很好。”鸿钧微微颔首,对他前来自首的行为表示了高度的赞扬,态度则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就是你趁贫道不在,爬墙过来把通天哄出去的对吧?”

  帝俊扭头就看向太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怒斥一句:“太一?!”

  “哥,我可以解释的啊哥。我真的可以解释的!”太一苦苦挣扎了几息,果断选择了放弃,“我知道错了嘛哥哥!我们可以不打脸吗?这样会被美人嫌弃的唔唔唔……”

  太一,惨遭禁言。

  后土与玄冥左看右看,轻咳一声,齐齐向着道祖行了一礼:“此次聚会亦有我们的一份,愿与诸位共同受罚。”

  鸿钧垂眸瞧了瞧两位祖巫,微微摇头,直截了当道:“此事贫道自有定论,两位不必忧心。”

  眼看一场聚会七零八落,下场惨淡。

  通天晃了晃脑壳,终于清醒了过来,抬手就拽上了道祖的衣袖,跟着就是习惯性地撒娇:“师尊别这样嘛师尊,我们好不容易才聚这么一次的!这样弟子以后还怎么出去玩啊?”

  伏羲心下一抖,见鸿钧转过身去,看着不住地晃着他衣袖的气团子,眉峰微微挑起,颇有几分愠怒:“你还想出去玩?!”

  通天理不直气也壮:“对啊对啊,为什么不能出去玩?师尊您看我多久没出门了!”

  鸿钧眉心微微一蹙,抬起修长的手指掐算了片刻: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久了。

  但是……

  “为师陪着你,不好吗?”道祖语气幽幽,微凉的目光落在通天身上,“是为师讲的课不好,还是觉得下棋作画无聊?若是你当真想烧烤……为师也不是不行。”

  嘶,这么宠的吗?

  帝俊眉头一跳,玄冥悄悄探出头去,众人面面相觑,无声地竖起了八卦的小耳朵。

  “那不一样啊师尊。”通天沉思了片刻,诚实地开口道。

  鸿钧瞧来的眼神愈发不妙,他定定地望着通天,语气低沉三分:“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比如我可以给太一灌酒,可以骗伏羲女装(?),但是不敢对您胡说八道、胡作非为、胡搅蛮缠……啊!

  “就是,就是不一样嘛。”通天眼珠转了一圈,悄悄看了一眼鸿钧愈发不善的脸色,决定换个思路,“师尊您最好了!这么好的您,肯定不会像隔壁那个姓老名子的,还有那个姓元名始的一样,把通天强行关在家里的对吧?”

  姓老名子?姓元名始?

  这都什么跟什么?

  帝俊摸着下巴,陷入了深沉的思考:这是在影射太清和玉清对吧?绝对是在影射他们两个人吧?!不对这都不是影射了,这分明是指名道姓啊!

  鸿钧微微挑眉,盯着看天看地就不看他的气团子,轻轻一笑:“哦?”

  团子继续撒娇:“师尊您这么好,肯定不会像他们两个王八蛋一样,不准我和这个交朋友,不准我和那个交朋友,甚至还不准我把毛绒绒带回家的对吧?”

  “这个”和“那个”愈发八卦地望了过来。

  圆滚滚的毛绒绒也探出了头:“诶,还可以被通天道友带回家吗?”

  帝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在鸿钧的目光投过来之前,当机立断把他往后一塞,随即礼貌一笑:“道祖,您听错了,我弟弟他刚刚什么都没说。”

  鸿钧不置可否地笑笑,又将视线落在通天身上,饶有兴致地问道:“还有吗?”

  气团子一看,大有希望,终于抬起了头,对着鸿钧自信一笑:“最最好的师尊,一定会陪通天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一起吃烧烤的对吧!”

  女娲当机立断一拍桌案,之前一片狼藉的场景瞬间换了新貌,后土若有所思地望来,忽而笑着取出了最后几壶酒。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散发弄扁舟——”通天拉着鸿钧的衣袖,仰起首来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师尊,我们今朝,不醉不归啊?”

  混沌的天穹之下,月光如水般流淌,穿墙入户,皎洁无瑕。一袭广袖云袍、钟灵毓秀的少年立于疏朗的月色之间,轻轻牵着你的衣袖,又在所有人瞧不见的角落,悄悄把手放入你掌心。

  你自是选择十指相扣,将他锁住不放,又不由自主地被这个笑容蛊惑,当真在席上坐了下来。

  这些刚刚才结束一场痛饮的醉鬼们显然有些紧张,但很快又被三言两语带动起来,又陷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热闹之中,继续你来我往,开怀畅饮。

  你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们胡闹,又任劳任怨地挽起袖子,替旁边的气团子烤他喜欢的果子,抬手投喂他,又在他笑意盈盈望来时,轻轻替他拭去唇边沾染的一点油渍。

  气团子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偷偷摸摸地转过来看你,又在你抬眸望去时,刷得一下扭过头去,最惨的那个扭到了脖子,不得不艰难地捂着脖颈,将一声痛呼压在唇齿之间。

  该。

  你这样想着,却也不觉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气团子望见这一幕,似也怔了一瞬,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你,唇角微扬,甚是欢喜地唤了一声:“师尊!”

  而在画面的最终——

  一袭雪青衣袍,淡漠无情的师尊定定地望着他的弟子,忽而抬起手去,借那酒杯遥遥一接,任凭那轮月亮落入杯底,潋滟着盈盈波光。周围那些细细碎碎地闪烁着的星星点点的光芒,也被他一齐接下,牢牢掌控在掌心之中。

  “是我的了。”

  鸿钧淡淡一笑,饮尽杯中酒。

  *

  聚会之后,女娲和伏羲一道跟着鸿钧离去,后者低眸揉了揉通天的发,低头叹息一声:“一个不注意,怎么就喝了那么多酒,真是……”

  “下次不准再喝了。”师尊面带愉快地宣布道。

  气团子下意识睁大了眼,一脸震惊地望着他:“师,师尊?”

  鸿钧面不改色,又转头对着女娲嘱咐一句:“为师不在的时候,不要给他酒喝。”

  女娲沉默了一瞬,艰难地抬起头来,一眼便瞧见通天在对着她疯狂摇头,不由觉出几分好笑来,随即从容地回答道:“好的老师,下次我们喝酒的时候,一定喊上您。”

  通天:“?”

  伏羲配合地点头:“只给他果酒,绝不给他烈酒,省得他醉倒的时候身边没您看着,被旁人欺负了去。”

  通天:“???”

  你们在干些什么啊?你们听听你们都在说些什么?!

  鸿钧低笑一声,略带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又转头对气团子道:“通天,你可有什么意见?”

  “弟子……不敢有意见。”通天抬眸望着鸿钧,神情甚是委屈。

  师尊却只是笑笑,又顺手揉了揉他的发:“很好。”

  好在哪里啊师尊?

  您听清楚了吗,是“不敢有意见”,不是“没有意见”诶!

  那又如何呢?终究是被拿捏住了啊气团子!

  鸿钧低眸瞧了瞧,又轻轻执起通天的手,继续往紫霄宫的方向走,说话的语气间却又透出几分森寒意味:“这件事就算了,为师不会再计较。只是……风希,你还记得你和伏羲之前做了什么吗?”

  女娲神情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微微露出一个笑来:“老师,您听说这件事了啊。”

  “是啊,为师先前还不知道,那位竟然是如此得狼子野心,心怀叵测,竟然偷偷摸摸地做下这等事来,甚至还对贫道这只气团子……意图不轨。”说至最后几个字,他面上神情倏地一冷,逆着光瞧去,那下颌弧度冰冷几分,透着彻骨的寒意。

  通天微微一怔,神色微凛:“师尊,发生了什么吗?”

  鸿钧低眸看他,长睫微微搭下,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唇边的笑意看不真切,愈发显得疏离几分,下一瞬,他又抬起手指轻轻点上通天的眉心,轻呵一口气:“不算什么大事,通天放心便好。”

  “你啊,就安安心心地待在为师身边,少出门乱跑就好了。”

  鸿钧轻轻一叹:“若是觉得元始和老子他们实在烦人,就到为师住的地方来,量他们也不至于擅自闯入贫道的居所。”

  通天的眸光隐约闪烁了两下:“师尊……”

  鸿钧只扣紧了他的手腕,又顺着那玉色的肌肤微微向下,同他十指相扣,紧密相连,又侧眸对着女娲道:“你留下的最后那点痕迹,已经被为师处理掉了,除非大道亲至,否则绝不会有暴露的机会。”

  “只是风希,以后这件事情,你莫要再去沾手了。”道祖抬眸望去,眼眸愈发显得淡漠,“那位要回来了。”

  三人的神色齐齐凛然。

  通天垂眸不语,倏地冷笑一声:“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

  鸿钧静默不语,语气淡淡:“大道托我多担当一二,说那边实在找不出人手来处理这堆烂摊子,不过祂也给天道设好了禁制,往后祂一有什么违规操作,便会降下惩罚……总归,会比以前好些的。”

  “到底不如眼下自由。”女娲轻轻叹上一句,眼眸间流转着漠然杀意。

  伏羲亦是一叹:“可惜了。”

  鸿钧并不应答,只搭下眼帘静静地想着。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总会有……让祂彻彻底底消失在世上的一天的。

  大道所顾虑的不过是洪荒,以及这洪荒之上无数的生灵,倘若有一天,天道的毁灭与否与这片天地再无联系,那么……便是祂真真正正的,死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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