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过后,两人都被送往了医务室紧急治疗。

  路上琼凛原本想抱着伊斯梅尔,却被兰诺德生生抢了过去,甚至戾气十足地警告琼凛不要妄图接近伊斯梅尔分毫。

  看得周围的人大气不敢喘一个。

  无他,任谁都没见过上将如此生气的模样。

  就连没有选择地被人公主抱着送往医务室的伊斯梅尔都打消了说出“不用你抱”这种话的念头。

  实在是怕兰诺德这岌岌可危的理智线彻底崩断。

  内菲尔赶到的时候,甚至连眼镜都忘记戴上了,看起来是午睡刚起不久的模样。

  见到伊斯梅尔在床上咳得要死要活的模样,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好在他随时都携带着治疗咳症的药,但也是先用仪器清理了伊斯梅尔喉腔内的内脏碎肉,才喂人喝下了药。

  也不顾苦不苦的,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见效快的药。

  “我的殿下啊,这条命你还要不要了。”内菲尔这么说着,一边仔细为伊斯梅尔检查创口,满眼的忧愁是藏不住的,事情果然跟他的预感一样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

  伊斯梅尔没说话,静静地盯着人将自己双手翻来覆去地用检测仪检查,那眼神仿佛在说:不太想要。

  内菲尔自然也在开口后察觉到了伊斯梅尔的意思,识相地闭了嘴。他的殿下心理状态堪忧,还是不要说这些话刺激他的好,心情好的时候说什么都没关系,心情不好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脑子一抽开始干大事。

  待到内菲尔检查完伤口以及伊斯梅尔的身体状态,确认除了看起来惨烈以外,并没有对伊斯梅尔产生严重的伤害后便离开了。

  更何况以伊斯梅尔强大的自愈能力,现下已经看不出什么伤口,唯一有问题的就是他的精神力仍旧处在虚弱状态。

  房间内只剩下了伊斯梅尔和兰诺德。

  兰诺德是一个小时前就站在门口的,他像一个门神挡住了所有除却内菲尔想来探望的人,用他的话来说这里有专业的医生和他就够了。

  怀斯亚和琼凛一流,进来就是给他们添乱。

  两人也看在伊斯梅尔现在的状况经不起吵闹,才打消了硬闯进去的念头。

  而且他们都看到了关于直播的实时新闻,尽管各个家族都进行了消息封锁,但毕竟是千万虫民同时在线的直播,内容又如此劲爆,在消息完全封锁前早已传得满天飞。

  什么“兰诺德上将护主心切”、“雌虫恶意虐杀雄虫罪无可赦”“佩世校方管理不当”、“惊!两大贵族雄子竟为雌虫大打出手,相方疑似佩世高管”等等词条漫天。

  只要舆论没有讨伐伊斯梅尔,两人就并不关心。

  相反,现在的虫网上到处都是讨伐兰诺德的声音,他们对两只雄虫打到一起没有评论的权利,只是见到昔日高冷威严的上将如今出现了一点过失,就兴奋得要命。

  都不用等虞微去联系雄虫保护协会的人,在事情发生之后,几乎是立即就有通讯拨到了兰诺德这里。

  只不过一一被人拒接。

  这真是莫大的违逆。

  要知道兰诺德向来是雌虫的标杆,就算伊斯梅尔对他如何冷淡,旁人对他如何讥笑,都从始至终给予雄主最高的忠诚。这样的上将,竟然拒绝了雄虫保护协会的调查。

  抱着兰诺德不出半天就会被第三域雄虫保护协会派来的人带走,怀斯亚和琼凛都不那么心急了,反倒是将心思放到了那边还昏迷未醒的虞微身上。

  虞微是脱离生命危险了,他们怎么能让虞微好过呢。

  ……

  伊斯梅尔看了看那边虽然站得笔直,身姿挺拔,头却垂得极低的兰诺德,仿佛看到了一二年级做错事了的小学生在教室角落张贴着课程表的地方罚站。

  他身后正好有一张独具虫族特色的健康贴士海报,记录着在虫族社会需要注意的生活小习惯。

  看得伊斯梅尔是忍不住无奈。

  这段时间一定不会再被兰诺德打扰了,光是虞微的事情就够他忙上一阵子了。

  他应该感到高兴吧?毕竟没有兰诺德,伊斯梅尔在这一片地方几乎是没有需要防备的人。

  但伊斯梅尔又高兴不起来。

  看着那双才拆下绷带不到半天,又因着生掰虞微骨骼甲而留下深深伤口的双手,伊斯梅尔破天荒地觉得烦躁。

  满手的血,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处理。

  内菲尔是他的私人医生自然不管兰诺德,兰诺德也不去看校医,就这么呆呆傻傻地站在那。

  蠢透了。

  “兰诺德。”伊斯梅尔好整以暇地喊了一句。

  那边低垂着头的人没应,只是垂在身边地一双手细微地颤了一下,收紧又缓缓松开,没有抬头。

  往前哪有这种时候,向来只有伊斯梅尔冷落他的份。

  于是被人提起兴趣的伊斯梅尔继续开口,“教官?”

  依旧没有回应,那边的兰诺德就跟个柱子似的站在原地,黑发遮掩着面容,让人看不清他真实的神情。只是伊斯梅尔能够感受到空气中多了一丝凝滞,兰诺德在使用精神力压制着什么。

  但几乎要控制不住了。

  于是伊斯梅尔坏心大起,面上却还是那副平淡的模样,“雌君?”

  这一声不轻不重地撞进了兰诺德的耳中,让一直沉默愣神的人猛地抬起了头,黑发从他脸侧滑落到耳边,露出那双带着没来得及收起的湿润的双眼。

  “……”

  伊斯梅尔面上诧异,那是只在意乱情迷那一夜见到的表情。

  此时看过来,竟然还让人有些心虚,因着那晚玩得太过火,他见兰诺德好几日都不曾穿贴身的上衣,唯恐擦到红肿的地方。

  虽然搞不懂现在兰诺德在伤心什么,但伊斯梅尔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开口道:“你怎么了?”

  那人又将头低了下去,埋得更深,似是懊恼自己方才下意识的动作让脆弱的一面尽都暴露了出来。

  “我没事。”兰诺德轻声应道。

  随着这一声,房间内又静了好一会儿。

  伊斯梅尔在皱眉思考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不过还没得出什么答案便听到了那边鞋尖蹭地的声音,转过头去就见兰诺德已经站在门前,准备开门离开:

  “您休息吧,我……”

  他大概还想编个什么理由离开,却发现自己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伊斯梅尔没有立刻回应,直到人打开门正要拉开时才说道:“过来我看看。”

  他语气淡淡,虽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慰,但却是让人顿住了动作,愣愣地转过身来。兰诺德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是站住、不是回来、不是停下,而是一句过来我看看。

  即便是这样细微的差别也足以击溃兰诺德内心压抑的所有防线,可他却狠狠地抿唇紧咬着内唇,不让自己露出丝毫不合时宜的神情。

  尽管内心是波涛汹涌,也只是低声应了一句:“好。”

  随后便乖乖地来到伊斯梅尔的床边。

  伊斯梅尔还吊着精神疗养瓶,右手并不能动作。

  在兰诺德来到床边后,他伸出左手捞过了兰诺德的双手,掌心和指尖的肉都已经糜烂了,好好的一双手说成一摊烂肉都不为过,十指连心不知道该有多疼。

  “疼吗?”

  伊斯梅尔垂着眼观察着那些血肉中是否有残留的骨骼甲碎片,一边问道。

  他听到兰诺德回答:“不疼。”

  听到这个回答,伊斯梅尔好笑地哼了一声,抓住人的手用力一捏,便感受到人痛得钻心的颤抖,也不知道是发什么疯,或是单纯为兰诺德这样的口是心非感到不快。

  “疼吗?”伊斯梅尔又问了一遍。

  这次兰诺德不说话了,只是垂着头看向伊斯梅尔,盯着人头顶的形状可爱的发旋和挺翘的鼻梁,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一点也不疼。”

  伊斯梅尔也是被人气饱了,但转念一想他和兰诺德气什么,简直有病。

  于是干脆不再开口,而是抬手运转体内的精神力为兰诺德疗伤。

  他的精神力恢复得并不快,到现在也只能调用一部分,就显得疗愈的进度十分缓慢,但至少那些可怖的豁口不再流血,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滴水砸到了伊斯梅尔的手背上。

  伊斯梅尔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随后才愈合了三分之一的手便猛地缩了回去。

  伊斯梅尔抬起头,看向退后了两步偏过身子的人。

  兰诺德将脸别向另一侧,伊斯梅尔看不清,但他能看到人双手止不住发颤。

  这时伊斯梅尔才恍然大悟般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水渍还留在那里,那是一滴眼泪。

  竟然,哭了?

  于是伊斯梅尔抬起手抓住人手腕,将人带了过来,虽说两人间力气悬殊巨大,但兰诺德还是这样轻易地就被人转了回来。

  “不是说不疼么?”伊斯梅尔问他。

  他猜测,兰诺德大概是委屈哭的。因为他方才的确是故意揉了人伤口一把,任谁都会觉得委屈吧。被他用这样的语气骗过来,却是二次伤害……

  只见兰诺德摇了摇头,“不疼的。比起在战场上受的伤,这些不算什么。”

  他有些无措地解释:“对不起雄主,我只是很难过……”

  伊斯梅尔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将人的手捞回来继续用细微的精神力疗愈着,顺便让人坐到了一侧的看护椅上。

  他发现兰诺德没有戴他们的婚戒,倒是新奇。

  兰诺德微微颤抖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他们会让我离开您,像我这样的劣迹雌虫会被君主剥夺荣耀,往前的一切馈赠将不再作数、只要您愿意,您将不再是我的雄主……”

  “一想到您会离开,而我将以伤害雄虫的罪名成为南希家的耻辱,再也无法追随您……我就控制不住、”

  “这比一切伤口都要痛。”

  他轻声道,他从放开虞微恢复理智的那一刻便感受不到掌心糜烂的肉泛出的痛意了。余下的只是清醒过后带来的恐惧,他一生战无不胜,唯一惧怕的竟然是失去与伊斯梅尔并肩的权利。

  他悔恨自己为什么不能随时掌控伊斯梅尔的行踪,早日洞察身边的人对伊斯梅尔的恶意。却并不后悔为伊斯梅尔犯戒,因为无论重来多少次,他仍旧无法原谅伤害伊斯梅尔的人。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兰诺德的状态太差了,几乎是陷入了魔障。诉说间仿佛决堤,呢喃的话音一点接一点地传入伊斯梅尔的双耳。

  伊斯梅尔抬手掐住他的下颚,掰起人垂下的头,将那张蒙尘的金瞳展露在眼前,那双眼仍旧固执地睁大不让泪珠滚落出来,盈得好像金色的湖水。

  看得伊斯梅尔糟心。

  “我不想离开您……”

  声音低到了尘埃里去,但伊斯梅尔听清楚了。

  终于,在人精神失控被反噬的边缘,伊斯梅尔开口打破了兰诺德的魔障:

  “我不会让雄虫保护机构为那家伙给你判刑。”

  “你做的没错。”

  奈何兰诺德执念太深,此时竟也听不进去伊斯梅尔的话,只是反反复复地重复着那几句话。

  让伊斯梅尔都不禁怀疑,自己到底是有多绝情啊,才让兰诺德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很显然,伊斯梅尔已经忘记了那日在天台上他是如何指责兰诺德根本不爱他的了。

  照这个状态下去,兰诺德不出两分钟,就会开始精神力反噬,随后精神力暴走。

  到那时,伊斯梅尔可就没法再管住他了,毕竟他现在也是一位病号。

  于是伊斯梅尔沉思两秒低下头去,

  在人唇上印了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温热的触感让一直颤抖呢喃的人一颤,恍然间如解除诅咒般回过神来,紧绷几个小时的精神力也瞬息间消散。

  随之而来的是不经压抑排山倒海的感情,以及不知收敛的纠缠回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