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迢直直地望着眼前的青年。
他的态度仍旧是优雅绅士的, 周身的阴冷气场也丝毫没有淡去半分。
可在等待江半絮给出反应的过程中，吸血鬼像是在面临一场审判，藏在身侧的苍白指节因此收紧。
怎么可能不紧张。
吴相庭还是建议他不要贸然表明心意。
因为人类的感情是含蓄的，把江半絮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
起码应该等到确认了江半絮对他的看法是什么样, 再做打算。
吸血鬼因此特意观察过。
从这段时间来看, 江半絮对他的看法显而易见。
不管自己在对方眼中是什么形象，前提都一直会是一个渴血的吸血鬼。
那晚听到江半絮与丁颂的通话时, 吸血鬼是慌张的。
他担心自己的心意就这样让江半絮发现, 青年会因为抗拒或害怕，直接搬离这里。
幸好江半絮没有。
可对方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吸血鬼却觉得更加难熬了。
所以他再无耐心地坦白了心意。
因为吸血鬼意识到, 如果不表明, 那么他做的任何事, 都可以归为血族对唤醒者的特殊关怀, 都归因为他只是想更好地吸食血液。
可在很多时候, 应迢对江半絮好，仅仅是因为他想那么去做而已。
他想让江半絮知道，并接受他。
江半絮作为被表白的那个，似乎比应迢还要紧张。
他的脸颊因为对方过于直白的表达而变得通红, 被应迢这样专注地看着，脸上的热意根本消不下去。
江半絮整个人都热起来了，他觉得自己这时一定很丢人。
明明说吸血鬼还没学会了解复杂的人类, 但江半絮却觉得自己已经被对方看透了。
在听到应迢说喜欢自己时，他的第一反应的确是逃避。
他的生活已经够满了，就会下意识将感情这样可有可无的事物归为多余的、麻烦的。
更何况眼前的对象不是普普通通的人, 而是一只吸血鬼。
情况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江半絮抗拒麻烦。
他让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敢重新与应迢对视。
青年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如果……我想拒绝呢？”
问出这句话时, 江半絮甚至都做好了应迢再也不与自己来往的心理准备。
应迢刚才说会停掉协议。
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停掉协议，就意味着他再也不用在自己和应迢究竟是什么关系的问题上频频纠结了。
至于钱，在协议期间拿到的那些报酬真的很多，江半絮已经十分知足了。
青年坐在沙发的一角，说话时语气很小心，甚至会因为拒绝他而露出愧疚不安的表情。
应迢很想去碰碰江半絮的眼睛，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快把人欺负哭了。
“拒绝的话，我更要继续追求。”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江半絮愣住了。
吸血鬼再没有情商，这时也能察觉出，江半絮并不是讨厌他，只是心里的顾虑太多了。
应迢庆幸自己已经问过江半絮不想恋爱的原因。
这让他即使被拒绝，也知道江半絮不是在拒绝他，只是拒绝开启一段新的关系而已。
……
当晚，两人回到各自的房间，几乎都没有睡觉。
吸血鬼是不用睡的。
而江半絮是一整夜都在胡思乱想，根本睡不着。
不过也有好处。
因为他如果睡熟的话，肯定会胡乱翻身，从而压到手臂上的伤口。
这次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起来时虽然脸色有点差，但手臂的伤口恢复得不错。
刚从房间里出来，江半絮就看到了坐在餐厅里的熟悉身影。
应迢穿着那件和他同款的黑色T恤，因为气场太过阴冷，即使是休闲的款式也遮挡不住他身上的攻击性。
吸血鬼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示意江半絮过去坐：“早餐，刚让人送来不久，应该合你的胃口。”
“……”
对方好像完全没有因为被他拒绝而感到不悦，这让江半絮更加不好意思了。
在应迢直直望过来的视线里，他只好过去坐了下来。
吃过最沉默的一顿早饭后，应迢取来医药箱，要给江半絮检查伤口。
纱布被层层揭开，经过一夜，露出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但最深的那道显然还透着鲜红。
江半絮一开始只是因为应迢的动作太过温柔，而感到局促不安。
但他垂眼看对方的动作时，才忽的注意到吸血鬼虽然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指节却一直在轻轻颤动。
趁应迢抬眸去取药粉，江半絮跟着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对方因为渴血而变得血红的眼睛。
吸血鬼在与本能相抵抗。
江半絮的心脏忽的紧缩了一下。
其实在听到应迢说喜欢自己时，江半絮心中紧跟着就冒出一个疑问。
不过他那时只想着自己要拒绝对方，才把其他念头都抛到了脑后。
应迢从一开始成为他的室友，就是因为需要他的血。
江半絮在想，对方作为一个社会经验不足的吸血鬼，会不会也混淆了感情，把对血液的渴望，误当做对他的情感？
可看到应迢现在这样，江半絮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再疑惑这一点了。
对方好像……真的在喜欢他。
应迢给人涂好药，这次只需要把伤口较深的那处包扎上。
他包扎好后抬起眼，便见江半絮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脑袋扭到另一边，整张脸都在躲着他。
吸血鬼眉间微皱，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当即探过手臂，打算直接让人将脸转过来。
可视线下移，又忽的注意到江半絮又红又烫的耳垂。
吸血鬼见状动作微顿，又自然地收回了手，改去整理医药箱。
“已经包扎好了。”他语气平淡地说。
江半絮闻言立马站了起来，匆匆说完一句“谢谢”就转身跑掉了。
……
江半絮本来想去医院看爷爷，但手臂上的伤太明显，为了防止爷爷担心，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在家里待着也是心烦意乱，干脆收拾几本书，穿上外套跑去了市图书馆。
在图书馆一直待到下午，出来时外面下起了雨。
江半絮在路边打车时，一辆陌生的车停在他面前。
吴相庭从这里路过实在是巧合。
他之前一直不敢贸然打扰江半絮的生活，因为吸血鬼对唤醒者的占有欲和领地意识都很强。
但现在频繁给那位吸血鬼做感情顾问，吴相庭觉得自己没必要再把界限划得那么清晰了。
他知道那位吸血鬼没忍住表白去了，之后就再没什么消息，吴相庭猜测结果肯定是被拒绝的多。
车窗落下，吴相庭穿着一身西装坐在后座，脸上带着礼貌的笑。
“是小江先生吧，我叫吴相庭，是应先生的朋友，”他说话间已经让司机打开车门，撑伞下了车，“雨这么大，我送你一程吧？”
江半絮一开始听到对方的名字，想起自己在杂志上见过，知道对方是吴氏的总经理。
他疑惑吴相庭为什么会认得自己，心里还有些防备，又听到吴相庭说是应迢的朋友，这才跟着上了车。
吴相庭常年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与江半絮这样心思单纯的大学生混熟关系，也只是几句话的功夫而已。
上车后寒暄几句，江半絮报了自己家附近的地址，并道谢：“给您添麻烦了。”
“不用见外，”吴相庭说，“以你和应先生的关系，这都是我该做的。”
江半絮觉得这个说法怪怪的，不由好奇地问：“您为什么会认识应迢？”
司机和助理都是自家人，吴相庭没有避忌什么，直接笑着道：“我的任务就是协助他在我们的社会上生活。”
江半絮露出震惊的表情。
“其实我是吸血鬼和人类的后代。”吴相庭把这段家族历史简单地讲述了一遍。
江半絮听完后被惊得久久没回过神。
他不由话多起来：“那您也会怕阳光吗？或者像应迢那样，可以移动得非常快，力气还超级大。对了，他的感官还特别敏锐。”
吴相庭笑：“隔了好几代，你说的那些都没有。”
“顶多只是有些不喜欢大晴天。”
“哦哦。”江半絮点头，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静山市的首富，一个大集团的总经理，竟然会跟吸血鬼氏族有这么复杂的联系。
甚至听吴相庭的说法，好像整个吴家都已经习惯吸血鬼的存在了。
江半絮心里在想什么，几乎都写在脸上了。
吴相庭看他一眼，便顺势道：“一开始我也很难接受，毕竟一直认为世界上并没有吸血鬼。”
“就算有，也不会跟我牵扯上什么关系。”
江半絮坐在一旁，听到这句，没忍住跟着点了点头。
他深有同感。
“但后来习惯后，发现即使和吸血鬼打交道也没什么，”吴相庭笑着说，“有的吸血鬼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不是吗？”
“……”
江半絮被对方的思路牵着走，一直别扭的那个点忽然变得明了起来。
一开始他的确会觉得，和吸血鬼做室友，还签订协议，都是很不真实的事。
但相处下来，他早就发现应迢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吓人，也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甚至到了现在，江半絮奇妙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变得十分信任应迢。
江半絮的思路逐渐越飘越远。
吴相庭却在这时让人升起了隔板。
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他有些抱歉地看向江半絮，笑道：“有一个问题，我已经想知道很久了，想让你帮我解答一下。”
江半絮这才收回神，专心问对方是什么问题。
“吸血鬼在饮下唤醒者的血液后，会被激发出潜在的欲望，从而做出一些不受理智控制的事。”
吴相庭一本正经地说：“我已经问过应先生潜藏的欲望究竟是什么，可他半个字都不愿透露。”
江半絮听着这话，逐渐想到什么，表情忽然变了。
“你是他的唤醒者，肯定对此很清楚，所以我很希望你能告诉我。”
吴相庭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还在最后补充道：“我作为吸血鬼的协助人，统计这些特殊情况也是我需要做的事。”
绝不只是为了八卦。
江半絮不知不觉坐直身体，脸上也彻底没了表情。
他当然知道应迢在喝血后被激发的欲望是什么，非常明显。
而且江半絮一直以为，每一个被复活的吸血鬼在喝过唤醒者的血之后，都会变成那样。
但吴相庭的话让他察觉到哪里不太对。
江半絮的眼神变得有些呆滞，轻声开口：“是每一个吸血鬼的情况，还都不一样吗？”
吴相庭点头解释：“当然有一定的个体差异。”
“不过大部分都是被激起更多的吸血欲望，毕竟吸血鬼本身就十分渴望鲜血。”
“少部分的是破坏欲和控制欲。”
“……”
江半絮好像还在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还有吗？”他试探问。
“目前被复活的吸血鬼很少，这几种已经是全部的情况了。”吴相庭不会对江半絮隐瞒什么。
不过他注意到自己越往下说，身旁这位青年的表情就变得愈发……复杂？
吴相庭实在是太好奇了：“所以……应先生的情况是什么？”
“……”
江半絮现在的心情已经可以用窘迫来形容了。
他耳根发烫，默了几秒后，强撑镇定地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