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遥腾地一下坐起身来, 抱着被子警觉地环顾四周。倒也不怪她反应剧烈,任谁在这样晨光微熹的时刻,看到一个戴墨镜的陌生男人朝着自己凑过来, 都会做出下意识的应激反应。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这里也不是自己所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雪白的墙壁和床单,狭小的单人铁架床,昂贵的生命监测仪器和在晨风中翻飞的素色窗帘。

  很明显,这里是一间医院的病房。

  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

  房门洞开, 黑色刺猬头的小男孩炮弹一样地冲进来, 紧紧搂住了春日遥的腰,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虽然竭力忍着,但声音里还是带着隐约的哭腔。他闷闷地喊了声她的名字:

  “遥你没事吧!”

  春日遥下意识地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权作安抚, 和看起来不一样,男孩子的头发软乎乎的, 手感还蛮不错。紧跟着门口又走进来一群人, 橙色短发的俏丽小女孩, 坐轮椅的黑发女孩和哼哧哼哧推她进来的小男孩, 气质妩媚又冰冷的白大褂女人, 年纪不大却被工作压榨得精疲力竭的上班族……他们把狭小的病房塞得满满当当,对自己投来殷切又关注的眼神。

  可春日遥对他们的脸完全没有印象。

  “……你们是谁?”

  “啊,脑子摔坏了么。”医生模样的女人首先反应过来,她从口袋中摸索出一张证件递给春日遥, “家入硝子,职业是医生, 也是你的高中同学。”她的目光在伏黑惠白净的小脸上稍稍一落, “这是你收养的小孩儿, 伏黑惠。”

  有了家入硝子的开头,接下来的自我介绍也就顺畅了起来。

  “钉崎野蔷薇。关系……你是我们家老头儿的学生。”短发女孩说。

  “遥前辈,我是祈本里香。”黑色长发的女孩子歪着头微微一笑,她年纪不大,但行止里已经很有些活泼又妩媚的味道。“非常感谢您的照顾。”

  “遥前辈,我是乙骨忧太,之前外附术式不稳定,是您把我叫醒才避免伤害到大家,后来又承蒙您照顾把我和受伤的里香送来仙台……”男孩羞涩地笑笑,他肩膀上狰狞的怪物也随之露出了犬牙交错的核善笑容。

  春日遥很淡定地挪开了眼神,全当没看到。

  虽然不知道这孩子肩膀上是什么品种的怪物,但想必不是属于正常世界的东西。从前收看此类恐怖电影时,主角在见到怪物时总是嗷嗷尖叫,最后不是被吓死就是被吸引了注意力的怪物拖进另一个世界。春日遥那时就想那些灵体和怪物想必也有和野兽差不多的性质,在目光对视时会认定对方在挑衅,这时才会下定决心攻击人类,并提醒自己万一遇到类似情况时千万别做出类似缺乏生存智慧的事。

  “诶?”倒是名叫钉崎野蔷薇的小女孩吃了一惊,“遥你看不到了吗?”

  “……看到什么?”

  在场众人都露出了严肃的神情,好似她是否能看到那怪物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惠。”在气氛凝结的时刻,被春日遥凌空扇了一巴掌的白发男人忽然开口,“你把白玉犬带来了么?”

  “老师您在说什么?玉犬是……”伏黑惠惊讶地抬起头。

  “去外面,把它牵进来。”男人打断了他的话。

  “……哦。”小孩儿似乎面露纠结,但还是登登地跑出去了。

  “玉犬是你和惠一起收养的流浪狗,体型很大很能吃,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犬种,但是很温顺的狗狗哦。”白头发男人竖起一根手指,一本正经地说。

  很快伏黑惠就牵着几乎有他一人高的白色大狗小跑进来,不过正如男人所说,这只长毛犬表现得温顺又热情,在狭小的病房中尾巴摇晃得好似一朵菊花。即使是春日遥这种对小动物没太多兴趣的人也禁不住面露微笑。

  “确实很可爱啊,是有萨摩耶的血统么……?”注意到众人诡异的眼神,春日遥的话卡了壳。“怎么了?”

  “她能看到,接着下一个自我介绍吧。”白发男人很自然地接管了现场的主导权,“到你了,伊地知。”

  “好的。”精神不太好的上班族有礼貌地开口,“春日前辈,我是伊地知洁高,您学生时代的后辈,现在是东京高等咒术学院的辅助监督。”

  “下一个……哦只剩我了是吧。五条悟,职业是教师,社会关系嘛,”顶着鲜红掌印的白发男人坦然自若地笑了笑,伸手摘下了墨镜。“是遥的男朋友。”

  美貌从古到今都是珍贵的资源,但随着电子设备和高速网络的普及,天南地北的海量数字资源都可以借由网络传送到移动终端设备中。各式各样的美人,无论是英俊的、甜美的、帅气的、阴柔的,无论是什么类型,都可以在网络中看到。虽然在现实生活中美人仍旧是稀缺资源,但人们对“美”的认知阈值无疑被大大提升了。春日遥扪心自问,绝对不会因为帅哥打自己眼前走过就表现得花痴。

  但在男人摘下墨镜的瞬间,春日遥仍有种呼吸被瞬间切断的震慑和惊艳。凝视那双眼睛时,她忽然想起了耶律楚才的绝句,“风回一镜揉蓝浅,雨过千峰泼黛浓。”

  那一刻春日遥感觉自己和夏桀商纣鸟羽天皇等古代昏君们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在这样绝世的容光面前,为了讨美人莞尔一笑,做出点烽火戏诸侯和千里送荔枝的事,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五条悟从外套口袋中摸出个黑绒布小盒子。手指一勾,挑出一条红宝石项链来,倾身给扣在春日遥脖子上,好似扣上一个项圈。

  “看,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哦。”

  收藏级红钻冰冷的触感让春日遥打了个哆嗦,她迅速回过神来。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古代的皇帝们能轻而易举地让全国最美的女人们为了他打扮得花枝招展争来抢去,是因为他们手握着天下最大的权柄,女人们争斗的赌注是至高无上的尊荣而非老头子年纪大不洗澡的爱。

  而作为一个刚毕业参加工作不久甚至还在攒钱还助学贷款的社畜,春日遥对自己的吸引度有着清晰的认知。这么个超级大帅哥冲自己一脸深情地说是自己男朋友还要留下珍贵的定情信物,其可能性大略等同于在社交软件上遇到玛丽莲梦露级别的大美女款款扭动腰肢说帅哥我对你一见钟情了我在缅北等你过来玩哦。

  看最近的新闻说仙台治安一般般还出现了什么邪*教团伙,这群不知道从哪出来的亲友团……总不能是想要噶自己的腰子吧?

  “不,”春日遥抱着被子努力往后挪了一点,“我不记得我有男朋友,好像也没有收养小孩子。”

  “你还记得多少事?”家入硝子问,“姓名?”

  “春日遥。”

  “年龄?”

  “二十二周岁。”

  “职业?”

  “……普通经济公司职员。”

  “思维清晰,表达顺畅,身体恢复得很不错,只不过是失忆罢了。”家入硝子说,“有脑外伤史的人可能出现失忆症状,你昏迷的时候,我们已经作过多重检查,脑部积血点很小,也没有出现肿瘤等病灶,随着脑部积血慢慢吸收,失忆症状会逐渐改善的。”

  “不,如果是出现失忆症的话,记忆中应该会出现显著的断层。”

  春日遥将一缕散落的头发拨到耳后,扫视过病房里神态各异的众人,清秀的素白面孔上恢复了她惯有的平静,她又像是所有人印象中的那个春日遥了。

  “如果我是二十二岁这个年龄没有问题,我对自己过去的人生有相当连续性的清晰认知,从小学起到大学毕业为止,我甚至现场还能喊出关系好的同学和同事的名字。但中间似乎并不包括你们……我保留的最后记忆,是我和几位同事一起租了辆车从东京来仙台参加另一位同事的婚礼,记忆到此切断,据我推测,是不是在路上出了车祸?”

  “人的大脑其实是相当有逻辑的,强行把里面一个点剥离,就会导致和这记忆相连的其它记忆点断裂。具有修复能力的大脑会试图把这些断链重连,但不可避免地会制造出一些和事实完全不符的记忆来。”家入硝子看向几个小孩子,“既然事实是她送你们来仙台,能举几个和她说的话自相矛盾的事例么?我们看到车了就能验证的那种。”

  “我记得!”乙骨举手,“因为里香腿受伤了不方便行动,车里设置了一个粉色的儿童安全座椅。”

  “后备箱有一架美造M24狙击步*枪,配7.62×55mm的M118铅芯铜被甲弹,除了原有的子弹夹外,还有从枪里卸下来的四发子弹,被卸下来单独放到绒布袋中。”伏黑惠说。

  “啊还有还有,”钉崎野蔷薇想了想,“当时你一刀戳穿了那辆越野的天花板,现在车顶棚还有一个洞在。”

  “什么那个杀手不太冷式的铁骨柔情……”春日遥目瞪口呆,“与其说我失忆了,不如说我穿越到一个平行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是一个神枪手、女剑豪和幼儿园园长,还有个强抢来的漂亮男朋友?”

  “怎么会呢。”五条悟严肃地说,“我可是自愿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