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参加过很多次神社婚礼, 但是这次的感觉格外不一样。”唯在参加宾客的末座嘴唇嗡动。

  “当然啦,人家这是私人神社。没准神官和巫女也是世世代代为他们家服务的,和外头出钱包下的婚礼服务当然不同。”千穗理垂着头回她。

  “小声点, 新郎和新娘出来了。”优子说。

  穿着五纹付羽织绔的新郎和身着白无垢礼服的新娘款款走出,新娘白色的角隐下梳着高耸的“文岛金高田”发髻,特别的妆容让弥美看上去有种和往常完全不一样的古典和肃穆。

  春日遥忽然想起在十七岁新娘修行的时候,为她授课的嬷嬷意味深长地说,象征纯洁无暇的白无垢其实还有一层意义, 那就是丧服, 因为古代女子出嫁后, 只有在被休弃或者夫家覆灭的情况下才能重新回到娘家,穿上纯白无暇的礼服就是和自己从前的人生一刀两断。

  她看向春日遥轻轻咳了一声,当然您的情况不太一样, 不需要和过去的人生一刀两断。但作为未来的当家少夫人,也不能像过去一样成天上蹿下跳喊打喊杀了, 应谦恭忍让, 宜室宜家, 刀也不要再用啦, 五条家自然有家忍能卫护您的安全。

  您看看您手掌上的茧子……哪位尊贵的夫人会这样粗鲁?还有您的脸, 一定要保持精致的妆容,才能在和别家夫人见面时不堕了五条家的声势,嬷嬷唠唠叨叨地说。十七岁的春日遥没有反驳什么,但二十二岁的春日遥想想觉得那些话真是扯淡啊, 先天条件摆在这儿了,春日遥就算每天像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一样勤于自我管理, 也比不上五条悟本人自己去在公众场合露个正脸。

  “遥, 快站起来。”同伴小声地说。

  春日遥知道这是所谓的“修祓”仪式, 祈求神灵免除日常生活中不知情时犯下的错误,神官会拿起祓串为在场的所有宾客祓除罪恶。在这之后就是名为“祝词奏上”和“丰荣之舞”的仪式,到目前为止,除了格外的古雅庄重,这场婚礼还没有看出什么不详的端倪。虽说男方的父亲并未到现场,但女方亲戚的情绪激动填补了婚礼的空缺。其余宾客也被这新人在神明祝福下喜结连理的美好情景打动露出了感动的神色。

  神乐铃一响。

  白衣红绔的巫女跳起了祝祷神明的丰荣之舞,她戴着白狐狸的面具看不清容貌,但光看着她纤细窈窕的身影,就无端地觉得她必然是个动人的美人。她清唱着一首言辞晦涩的和歌,龙笛与筝压不住她清亮的音韵,身姿蹁跹间黑色海藻般的长发飞扬起落。

  离巫女最近的客人忽然站了起来,他是位大腹便便不良于行的男士,但仿佛被什么未知的东西控制了心神,他模仿着巫女的动作旋转了起来。可巫女身形柔美他的动作却僵硬如工艺拙劣的提线木偶。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所有的人都围绕着巫女跳起了舞,所有人都面露微笑沉浸在快乐的狂欢中。

  除了一个人,春日遥。

  这一幕实在太过诡异,宾客们简直就像格林童话中穿上了红色舞鞋的恶毒后妈,不舞动到筋疲力尽就不会停下。

  这不是什么中正平和的雅乐,也不是什么祷祝平安的丰荣之舞,伴随着巫女的起舞,一个庞大的幻术术式在结界术的影响下扩散开来。不,也许不纯粹是术式的效果,除了肾上腺素的飙升和心跳速率的大幅提升,她还在宾客们的体内检测到了塞洛西宾的踪迹,这种别名裸盖菇素的神经致幻毒素会让客人们出现自我歪曲、妄想和思维分裂的症状。还有其他几种她也叫不出名字的致幻剂……

  是刚刚门前手水舍处的泉水。

  春日遥握紧了腰间长刀的刀柄,又无力地松开。

  上百名宾客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威胁,如果她想,只需要一刀,就可以将这些普通人的身体如砍瓜切菜般斩断。

  但春日遥同样救不了这些人,巫女牢牢掌控着他们身体的控制权。如果她想要突破人潮杀死巫女,这些普通人都将是她的掣肘。

  优子觉得很温暖。就像是在饥寒交迫的冬天浸没在温暖的水流中,又像站立在开满向日葵的花园里,明亮的阳光洒落在她白色的帽子上。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童年的老房子,邻居家的男孩子有双深棕色的大眼睛,凝视那双眼睛时会让人想起阳光、鲜花和波光粼粼的水面。

  他总是借口修剪攀在院墙上的葡萄藤来跟她打招呼。但又在她邀请他过来一起玩时羞涩地退回去。后来她搬了家,就一直没见过这男孩。

  “喂,优子。”这次男孩没有再退回去。他从院墙上一跃而下,他长成了成年人的身量,和优子想象中一样的英俊挺拔。“来一起跳舞吧。”

  男孩握住了她的手,他们快乐地旋转起来。

  “优子,留下来吧。”男孩邀请她,“我们一起生活,一起跳舞。”

  “我……”

  “优子!优子!”焦急的声音从云层中落下,伴随着脸颊上剧烈的疼痛,优子混沌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她忽然想起两年前她的母亲轻描淡写地对她说,你还记得邻居家的那个男孩子嘛?叫浩一的,他因为车祸去世了,还这么年轻啊,真可惜。父亲随声附和了几句,这件事就这样揭过了。优子勉强吃了点东西,躺在被子里嚎啕大哭,不知是为无常的人生还是为自己最开始有过好感的男孩悲惨的命运。

  “浩一,能见面真好啊。”优子轻声说,“可是你已经死了。”

  伴随着她的话,明亮的阳光、老旧的木房子、花园里的向日葵一起开始寸寸龟裂,浩一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也同碎裂的画面一同化成了灰烬。

  优子睁开眼睛,春日遥的膝盖正抵着她小腹,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凶狠扇她的脸颊,两颊撕裂般的疼痛就是这么产生的。

  这还已经是春日遥留力的结果,作为体术系咒术师,她一记大嘴巴子可以扇落她半边牙齿连带着颅骨骨裂和剧烈的脑震荡……但比起身体上的疼痛,还是本殿内宾客群魔乱舞的狂态更让优子震惊。她立刻回头看向自己同伴,唯和千穗理也正在慢慢苏醒过来,白皙的脸颊上肿起半寸高的掌痕,显然遭受了和她同样的命运。

  “都醒了么,我们先离开这里!”春日遥简洁地说,她绑缚着绷带的手微微颤抖,刚刚为了压制住三位同事体内的致幻毒素,她放弃了压制手掌上夜枭的剧毒,好在咒术师的身体素质还是过硬,一时半会儿她也不会怎么样,但叫醒三个人对她来说也是极限了——这是她意识到自己无法突破上百宾客组成的拦截圈杀死巫女后作出的最优判断,至少带着这三个人离开这里。

  “遥,你的手在流血。”

  “别管这么多,赶紧走!”春日遥冷声说。她随手斩开了紧闭的大门,本殿青铜合金质地的坚硬大门对她来说和纸糊的也差不了多少。

  尽管体力没有完全恢复,可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的女孩们还是按照春日遥的指示跑了起来。而巫女似乎对这几个渺小如蝼蚁的人类的生死不感兴趣,没有流露出要追击她们的意思,她歪了歪头,一瞬间流露出和她本人气质极不相符的少女般的娇憨。

  她揭下了白色狐狸的面具。

  虽然不算年轻,可巫女的确是稀世的美人,但比她容貌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妆容——她半边脸上敷了厚厚的白*粉,用石青色和绯色在眼角绘出了妖娆的色彩,而另外半张脸上则素面无妆。

  春日遥一愣,这张脸……似乎似曾相识。

  但她来不及想这么多了,她跟上了女孩子们的脚步,这时她听到了一连串轻轻的嘲弄声,清脆如屋角的风铃。

  “弥美前辈怎么办?”

  “等送你们离开,我再过来救她!”春日遥对着神社的院墙劈砍,但无往不利的刀光就像是碰上了什么坚硬光滑的冰墙,从它的边缘“滑”了出去。

  “这里埋着受人供奉的圣物,咒具的力量会因此减弱。”只要找到圣物就能破开封印,但春日遥显然没这个时间了,她沉思了一会儿。“去找狗洞!”

  神社里饲养了大型犬种,那么一定会在院墙上留下狗出入的洞穴。

  她们很快找到了那处狗洞。由于是大型犬种出入的通道,让体型娇小的女孩子通过也不算太困难。千穗理先钻了过去,到唯的时候她却卡在了胸口处,优子尝试着推搡她却不得其法,急得团团转。春日遥蹲下身,伸向了和服的衣襟口。

  “春日前辈,你干什么……?”如果是平时被人做这样的事唯一定会尖叫出声,但此刻因为肩部关节受限,她连捂住胸口这个动作都做不到。

  春日遥的动作好似在地铁上猥*亵美少女的咸湿大叔,但动作却很稳定。

  “为了让自己的胸围更可观,你今天早上在里面塞了好几个棉垫子吧。”春日遥抽出一沓胸垫扔在一旁。

  “都什么时候了,还做这种事!”优子忿忿地说,一手伸向了唯的另外一边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