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个阴暗的下雨天。

  北令一连下了一周的雨,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仿佛所有的色彩都被冲刷掉,格外给人一种压抑,沉闷的感觉。

  这里的气候太无常了。

  在北令附中刚待了一周,迟希连同桌的名字都没记清,就水土不服地引发了一场重感冒。

  以前感冒真的会很玻璃心,想哭,缠着姥姥或者妈妈耍小脾气。比如今天我生病了,我就一定要吃到新出炉的苹果派,不然我就不吃药,也不睡觉,病死我自己。

  这次自己买了药,自己回到空荡荡的家。

  嗯,应该吃了药滚到被窝里睡觉。

  那样就好了。

  但是不想。

  看着窗外的阴雨天,迟希甚至想出去放肆跑两圈,淋个雨。

  那估计会很爽的吧。

  没想到一个人了,不仅不玻璃心了,还强大到可以自残了。

  反正,没有人会管她。

  手腕上松松挂着一条银色手链,上面吊坠里的粉色宝石森森透着冷气,刺激着迟希的脑神经。

  她抬起手看了眼。

  脑海中冲进来一些久远的记忆。

  是在她十岁那年,初次拜访了庄家,见过了庄家的姥姥姥爷。回家的时候妈妈替她拿了很多东西,自己只拿了这条手链回来。

  当天,她见到这条手链,喜欢的不得了,非要从妈妈手里夺过来,一个不小心,手链砸到了远处,捡回来的时候,锁扣已经脱落了。

  迟靳西以为庄琳会怪她,但是并没有。

  庄琳说,纯银是柔软的,不能生拉硬扯。

  说是妈妈不对,不该跟西西争东西。

  暖黄色的台灯前,母女俩坐在一起,拿镊子和虎头钳将手链一点一点修好。

  迟靳西很喜欢上面那块粉色的宝石,像钻石一样,端在小手里细细看了会,依依不舍地递给庄琳。

  不过庄琳没接走,反手给她戴在了手腕上。

  最短的一个小圈,戴上刚刚好。

  迟靳西喜笑颜开,非常高兴。

  庄琳看着她,捏了捏她的鼻子,也笑了。

  “妈妈,它真的很漂亮!我好喜欢啊!”

  “妈妈也这样觉得。”庄琳思绪放远,悠悠说道,“这是妈妈挣到第一笔钱的时候,给你大姨买的,可惜,是没法给你大姨了。”

  迟靳西睁大眼,“为什么?大姨去哪了?”

  “妈妈也不知道。”

  小女孩认真地想了想,把手重新递过来,“那我不能拿的,妈妈替我摘下来吧。”

  “西西喜欢,那就给西西了。”庄琳抓着她的小手,摇晃着逗她笑,说道,“这东西既然这么好看,不戴出来岂不可惜?依我看没谁比我闺女更配它了!对不对?”

  迟靳西直乐,“那,那妈妈,以后我一定会还给大姨一个更漂亮的,不叫大姨伤心!”

  “好!”

  那时候有多高兴,后来被骂的时候就有多难过。

  她再好,又能怎么样?

  都是假的。

  迟希眼睛酸的厉害,抬手想把这东西摘了。

  不知道是手里正拿着药袋,还是被冷的发抖,她没能摘下来。

  最后气得把药袋扔到了沙发角落。

  里面的身份证掉落了出来。

  刚刚从派出所取来的新身份证。

  迟希的注意力顿时被抽走,弯下腰拿起来看。

  从今天起,她的名字变成了单字。

  她实在不能没有姓氏,不然连这个迟字她也不想要。

  随意放到桌子上。

  迟希到卧室里猛地躺下,松快地闭上眼。

  又开始想别的,脑子很混。

  嗯……

  不乐意住宿。

  集体生活没什么好的。

  不习惯。

  班级很牛逼。

  不知道哥哥使得什么手段,把她安插到实验班吊车尾。

  尽管在江清也是在一中就读,可那里的一中并不是顶尖的学校,但北令的附中,是省级的重点高中。

  开学考,不负众望,考了个三百来分。

  唉。

  不过……

  那个黑裙子的女生,她是全校第一。

  总分比她的两倍还要多。

  难怪啊,也就得是这样的人,才能做到在公交站点旁若无人地读红楼梦。

  人家都说,理科人最头疼的是语文英语,可这个女生这两科单科校名次也是第一。

  她几乎没有短板。

  这样的人,简直恐怖如斯。

  迟希发出了一阵笑。

  她声音哑到根本听不出原来的音色,还觉得挺好听。

  鼻子堵塞的很彻底,笑一笑,就引发了一阵咳嗽。

  迟希像是故意的,越咳声音越大,最后直接从床上跃起,找了根皮筋儿把自己那一团头发盘了个大丸子,换了身单薄的衣服,拿了把伞出门了。

  她也感觉自己挺疯的。

  但爽到了。

  这个最重要。

  有意没意地打着伞,世界很安静。

  雨水打在伞上的声音像一道保护屏障,路边的车驶过也叫人感觉不到了。

  迟家这新房子距离附中很近,不过迟希不乐意去附中那。

  这几天她把北令市中心很多地方都摸透了,熟悉地朝着一个市井小巷那里走。

  绕过人民广场,到了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在一个小巷尽头,迟希看见个熟悉的影子。

  这是第一天见到夏恬,她跟着夏恬跟丢的地方。

  是个巷群,住户很多,隐约觉得夏恬是住在这里,只是不知道是哪个。

  迟希没有跟踪人的癖好,但她这几天总是能想到那个公交站台的姑娘。

  总感觉那个姑娘和学校里的学神夏恬不是一个人。

  她在学校看到的夏恬,一直都是低着头,不是背书就是学习。

  虽然同样是心无旁骛,后背同样挺直,但好像看不到那股生命力了。

  这个女孩,简直就是神秘的代名词。

  迟希觉得。

  不然还有哪个人,能叫她在课余时间在这么错落有致的巷群里相遇的?身为第一名,她难道不应该争分夺秒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关键身边没有别的人。

  世界好像都在给她们让出空间。

  没有理由不跟着她一起走吧?看看她一个人要去哪。

  emm……

  这女的长得太过惹眼,这么个犯罪率不低的环境里,还是危险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迟希满意地说服了自己。

  *

  那天,是夏恬妈妈庄慧的忌日。

  夏海不仅忘了,还和他那妻儿开心地庆祝着开学。

  小儿子的开学考,考了全班第四,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夏海说了,他儿子果然是天才,一认真学,谁都得让路。

  夏恬以去图书馆学习为由,下午就从那个家里出来了。

  带着一把小小的伞。

  路上,她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张纸,盯着看了会。

  那是一张奖状。

  上面写着力透纸背的几个毛笔字。

  ——恭喜夏恬同学在2013-2014秋季学期开学考试中荣获“璀璨之星”称号。

  路过垃圾桶,夏恬轻飘飘地,将其撕碎,扔了进去。

  雨下的似乎大了些。

  这么一低头,夏恬看到自己的裙角,出现了斑点的湿迹。

  她眉间轻拧,原地站着发了会呆。

  翻了翻书包,找了张十块钱出来,四处看了看,夏恬进了一家小卖部。

  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件透明的雨衣。

  站在小卖部屋檐下,夏恬利落地穿好雨衣,确保浑身上下都没有被淋到,才将路边的小伞拿起来,抖了抖,随意放进书包。

  帽子戴好,夏恬继续往前面走。

  她也不熟悉这是到了哪里。妈妈走的时候,夏海连墓地也没买,把人火化了。骨灰当着夏恬的面,在凉山顶散向了远方。

  挺想去山上的。

  但今天听同学说,连日的大雨,凉山发生山体滑坡,封路了。

  她就不知道该去哪了。

  这件黑裙子,是妈妈年轻的时候穿过的,长袖长裙,时髦又漂亮,就是很旧了。

  这是庄慧为数不多的遗物中,唯一到了夏恬手里的东西。

  古书上说,神明离世,会化成天地间的一缕生机,无形无质。

  妈妈大概是神明吧。

  所以也不要紧。

  随便走走,她总能看到自己,知道自己在想着她。

  这就够了。

  思绪想到这个点上,天空迎面飞过一只大雁。

  大雁一般都是集体南迁,很少有独来独往的,夏恬注意力被吸引,跟着它的轨迹转身朝后看。

  雨水打湿了她的眼睛,她在雨幕中目送大雁南飞。

  嘴角不自觉勾起。

  有回应就很好了。

  假的也很好了。

  她心情疏散了些,视线也低下来。

  这一下,身后一个背着身的撑透明伞的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很像,就是。

  她也穿了条黑色的裙子,打了把透明的伞。

  这条街是地道的古建筑群,步行街,这样的天气不仅没有人,车也很少。

  有这么个人,还跟她这么像。

  还真是诡异。

  不过,那是个女孩。

  夏恬没想太多,回过头继续走。

  走过一个九十度的拐角,她察觉到了。

  那个女孩是在跟着自己。

  她是有什么事吗?

  难不成是蓄谋已久的绑架犯?

  夏恬猛地站定。

  犹豫三秒后,她突然转过身。

  身后没有人。

  她慢慢挪动脚,往回走。

  快要到拐弯的地方,右前方突然出来一个低哑的声音,“别过来!”

  夏恬怔住。

  角落里,她看见有个粉色的在发亮的东西,掉在了地缝里。

  夏恬单手从包里掏了根笔,将那东西挑出来。

  找了张纸巾擦干净。

  发现是一条触感很好的手链。

  那这人可能是在找手链。

  夏恬也不知道人走了没,缓缓出声,“你的手链在这边。”

  她刚要前进,右前方又发出一声,“别过来!”

  “……”

  夏恬感觉自己像是被当成坏人了。

  人生头一次有这种经历。

  她倒也不见怪,“那我放屋檐下,你待会自己来拿。”

  那个人马上说道,“不用了!那东西款式太旧,我不想要了,送你吧!”

  感觉夏恬没动静了,迟希深深松了口气。

  她心跳飞快。

  刚刚夏恬转过身的那一刻,她发誓她腿都软了。

  不知道怎么又跟了上去,终于还是叫夏恬发现了。

  迟希觉得这当然不能怪夏恬,这都是她自己找死。

  匆匆说完,迟希转身,紧紧抓着伞的把手,蹑手蹑脚地走。

  但,夏恬回答了她的话。

  她说,“好啊,那我就拿了。”

  ……

  迟希突然不是很想走了。

  正常的路数,她不应该说,这东西这么名贵,我不能收,吗?

  这个夏恬到底是什么非一般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