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别人不会觉得阿普和两个仆从之间的关系奇怪,因为有他这个特立独行的侯爷珠玉在前了。

  他都那么的没谱儿,那这几个异族黑人不靠谱,不是很正常吗?

  说不定百姓心里还会想,万一那海外就没有太重的尊卑观念呢?

  祁秋年却不这么想,要说华夏历史的阶级观念很严重,那么国外的那些地方,比起华夏,也只能是有过之无不及的。

  大晋虽然像是华夏某个时间段独立出来的分支,但根源上本质的一样的,那国外的发展进度,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只是不知道到哪个阶段了而已。

  所以,他更倾向于,阿普和他的两个仆从,应该是某种’合作‘关系,需要在外面配合主仆关系。

  祁秋年之前便猜想,或许这几人有白人基因,阿普更是明显的要’白‘一点。

  会不会是这个原因?所以阿普才成了’主人‘?

  不过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看阿普到底靠不靠谱,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阿普上了马车之后,显得很兴奋,特别是看到了晏云澈。

  “噢~,我知道你,你是这个国家的神。”

  晏云澈:“……”

  祁秋年:“……”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佛子背负着为天下苍生祈福的重任,而神佛的意义,也大概是一种信仰,阿普说得好像也没太大的毛病。

  他扑哧笑出声,“阿澈是佛子,你可以称呼他为悟心大师。”

  阿普恍恍惚惚,“你们大晋好复杂。”

  祁秋年抬眸,不着痕迹地问道:“你们从海上过来,只有三个人吗?”

  阿普顿时像被人捏住了后脖颈,然后便如同背书那般,机械性地回答。

  “我们有一艘大船,走了很久很久,差不多三岁的时间,海上有很大的风浪,有冰山,哦,最重要的是有海盗,我们有好多人,被海盗抓走了,我和另外仆从两个偷偷用小船离开,然后又过了很久,才到了你们的国土。”

  祁秋年微妙地看了晏云澈一眼,可是他却发现他和晏云澈的默契在这一刻居然消失了。

  准备来说,是晏云澈似乎在思考什么人生难题。

  晏云澈确实是在思考人生难题,他想要读一读阿普的心里话,可是特喵的,阿普的心里话怎么会是叽里咕噜的外国话???

  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这就很让人无语了,从前他跟寺里的师父出去游历,也去过那些偏远的山区,那里的百姓也不会说官话,他也听不懂他们的方言。

  但是他却可以准确无误地读出那些山区百姓的心里话。

  结果这阿普的心里话为什么会是叽里咕噜的外国话???

  一时之间,向来淡定的佛子也陷入了沉思。

  祁秋年见他和晏云澈的脑电波接不上,也只能继续试探阿普了。

  “你们带来的木薯,也就是树葛,也是跟着小船过来的吗?”

  阿普用力点头,“我带了半船的树葛,在海上漂泊的时候,就靠树葛活下来的,偶尔也能捉到鱼。”

  后来漂泊到岭南州府,还剩了一点点树葛,那是他家乡的味道,恰好岭南州府的气候跟他的家乡也很相似,他就用宝石给村民换了土地和房屋,就在一个小村庄里住下了。

  来到大晋三年了,树葛才在岭南州府这个范围内,勉强传播开了。

  这才有机会被巡察岭南州府的三皇子发现。

  晏云澈这会儿终于承认了自己居然也有读心翻车的一天。

  哦,不,在祁秋年身上翻车翻得最多,很多时间都只能读一半。

  “阿普,你们家乡是不是还有白人?”

  阿普明显瞳孔地震了一下,然后开始装傻充愣,“噢,我的朋友,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大晋话说得不好。”

  祁秋年笑了笑,也没追问,但阿普如此排斥提起白人,那就几乎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换了个话题,“那你们的千里镜是怎么做出来的?”

  “我昨天才知道,你们这里也已经有了Vidrio。”

  祁秋年一挑眉,西班牙语,Vidrio,就是玻璃的意思,也几乎确定了阿普具体来自哪一块陆地。

  阿普还在继续说,“这个Vidrio,就可以做成东西,千里镜,镜子,放大镜。”

  这回晏云澈的目光终于和祁秋年接触上了。

  “你听得懂他们的语言?”

  祁秋年:“一部分吧。”

  他虽然是个超级富二代,但是也没有小说里那么夸张的精通八国语言。

  只是以前在国外留学,身边的同学都来自全球各个地方,他不差钱,也天南地北地旅行,他语言天赋还行,听多了,也能学几句日常用语。

  但是,语言也是会进化的,他学的那些,未必和现在的外国话一样,应该是有些区别的。

  阿普这里,恍然大悟里,带着一些紧张,“男爵殿下,您也来自海的另外一边,不知道你来自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你会说我们的话,那你知不知道怎么回去?”

  一连串的问题。

  祁秋年随便胡诌了两句,“我的家乡比你还要更遥远,只是从前偶然去过你的家乡,至于怎么回去,你知道六分仪吗?”

  阿普的眼神里又带着迷茫。

  祁秋年啧了一声,在他原本的世界里,六分仪好像是十八世纪才有的东西,这是不可或缺的航海神器。

  哪怕是在后世,六分仪依旧被各种推展应用。

  但在此之前,也不是没有别的航海测距仪和定位仪,只是不如六分仪好用。

  他换了个方式,“你们在海里,是怎么判定方向的?”

  大海一望无际,若是不能辨别方向,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船只迷失在深海,比人在原始森林里迷路还恐怖。

  阿普又开始紧张了,“噢~我是贵族,航海行船是仆人的事情,阿普不懂。”

  祁秋年:“……”

  他算是看出来了,阿普确实是个没脑子的,性格也比较单纯,说谎都不会。

  他想了想,“你是真的想回到家乡吗?大晋很繁华,有很多好吃的,也有很多好玩的,你有宝石,也不缺钱,为什么想回去呢?”

  阿普又陷入了茫然,来到大晋,是他短暂的一生里,过得最舒适的日子了,可是他的家乡还有他的妹妹和阿母,他们还在等他回家。

  想到这,他目光变得坚定,“我想回去。”

  祁秋年考虑了一会儿,继续说,“如果没有六分仪或者航海定位器,你就不可能回到家乡,明白吗?”

  阿普犹豫了一阵,直到马车停在了自助烤肉的门口,他才弱弱开口,“我可以试试看,但是需要Vidrio,金属,还有很多别的东西。”

  “Vidrio在大晋叫玻璃,我那里有很多,你可以尽管使用,如果缺少什么东西,也可以找我。”

  晏云澈,“如果做出六分仪,陛下必定会对海外感兴趣,那你?”

  祁秋年暖心一笑,他跟晏云澈接触太多了,晏云澈也是个聪明人,他来自海外的身份,也露出了太多破绽了。

  看破不说破。

  “没有关系,如果真的能做出六分仪,开启大晋的航海时代,对大晋来说这是一件好事情,海外确实还有很多丰富的物产,甚至是更发达的科技。”

  虽然那些科技是远比不上他的,但也许更适合现在的大晋呢?

  毕竟他那些高科技,最起码几十年年内都未必会有进展。

  他又对着晏云澈,“至于我,你别忘了,海外是很大的,真想要遨游整个世界,以现如今的技术,怕是要上百年了。”

  百年之后,他都没了,他还担心什么身份暴露的问题?

  晏云澈也勉强放心了一些,不过他也担心另外一个问题,如果大晋真的有了远航技术,陛下怕是会让祁秋年去带头。

  但这些都是未定的问题,且那六分仪做出来,也不知道还需要多少的时间,晏云澈也没说出来让祁秋年烦心。

  自助烤肉店的招牌还没挂,外面看着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宅院。

  大源在前面带路,“侯爷,您看这些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假山溪流,都是按照您画的图纸做出来的,您还满意吗?还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整改的?”

  祁秋年也是第一次来,他一边参观,一边点头表示自己的认可。

  其实中式美学yyds,他只是在中式美学的基础上加了许多巧思,使得这院子看起来除了漂亮,也具有了几分商业气息。

  毕竟是拿来做生意的,总不能让人进门看着就像住宅。

  放在后世的话,这宅子大概也能成为一个网红打卡胜地。

  宅子基本上已经完全竣工了,还剩一些收尾工作,留了几个整理卫生的仆妇在忙活。

  “服务员招好了吗?”毕竟是餐饮生意。

  服务员的选择得要慎重,他现在树敌太多,万一有人混进服务员里,偷偷给食物下毒,影响生意,那都是小问题,可别真让顾客在这里出了问题。

  大源翻着小本子,“侯爷,因为是做自助烤肉,所以后厨备餐的人比较多,后厨的人,我都是去牙行买回来的,府里也分了一个小管事儿的过来负责,其他打杂的,都是附近招来的,小的都去做过背景调查了。”

  祁秋年给了竖了个大拇指,“做得不错。”

  大源傻笑,“跟着侯爷这么久,总能学会很多东西的。”

  祁秋年点点头,“再带我们转转吧。”

  阿普高兴得像个孩子,上蹿下跳的。

  “这里太漂亮了,这是你的住宅吗?我可不可以住在这里?”

  祁秋年轻笑,“这不是我的府邸,我也不住在这里,是我准备开的一家烤肉餐厅。”

  听到烤肉,阿普的眼睛更亮了,“烤肉在哪里啊?阿普要吃烤肉。”

  也确实是到饭点儿了,祁秋年看了一眼大源。

  大源立马会意,“小到现在就去准备,侯爷和佛子可以先歇息片刻,尝一尝烤肉店的饮料。”

  很快,他又招呼仆妇给主子上茶水饮料。

  祁秋年没去包间里等,找了个风景好,又能遮阳的位置。

  “尝尝这气泡水?”祁秋年招呼晏云澈,顺便也给阿普倒了一杯。

  这就是普通的甜口气泡水,原材料是松针,口感没有可乐那么丰富,但加了冰块,一口下去,也是别样的畅快。

  晏云澈喝了一口,“里面有松针?”

  祁秋年就笑了,“佛子的舌头还挺厉害的嘛。”

  说完这话,他突然顿了顿,总觉得这话有点奇奇怪怪的。

  于是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我是说,你的味觉很好,居然都能尝出原材料。”

  晏云澈勾了勾嘴角,也不再多问了。

  阿普像个傻子,“男爵殿下,我感觉我嘴里噼里啪啦要爆炸了,像是烟花一样。”

  祁秋年神色一凝,晏云澈很快也注意到了。

  两人不动声色,“喜欢就多喝一点。”

  阿普还在傻乎乎地点头。

  祁秋年和晏云澈默契对视,没有在阿普面前多说什么。

  这自助烤肉店,还没有开业,后厨里也没有多少食材。

  但大源还是很快就备好了两个烤炉和两份截然不同的菜式。

  一份纯素菜,是给晏云澈准备的。

  如今都不消祁秋年提醒,但凡是他和晏云澈在一起吃饭,府里的人都知道,会单独给佛子备一份完全不沾荤油的。

  阿普吃得欢快,祁秋年却突然没有了太多的胃口。

  乍然提起烟花,可烟花的本质也是’火。药‘。

  他也知道,热武器的出现,是时代发展的必经之路,可是如今的大晋,一旦出现’火。药‘,那就是从冷兵器时代,跨越到热武器时代。

  这代表着,掠夺,鲜血。

  不一定是大晋去掠夺其他的国土,陛下年纪不轻了,已经没有了开疆拓土的雄心壮志,但下一任皇帝呢?

  而火。药对于其他国家来说,也是一种危险又迷人的东西,他们也会想尽办法地拥有。

  晏云澈敏锐地注意到了祁秋年的情绪,“别多想,等回去再细聊。”

  祁秋年勉强勾了一下嘴角,如果不是上辈子他因为火。药丧命,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排斥火。药的出现的。

  有利有弊,利端,就在于,能让大晋如今的军事力量更强大,打起仗来,大晋的将士们也能多一条活路。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情,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阿普啊,你说的烟花是什么样子的?”

  阿普语言贫瘠,一边说一边比划,“嗖嗖嗖地冲上天,砰砰砰,爆炸开,五颜六色的,特别好看。”

  祁秋年装作惊喜的模样,“那是很漂亮了,我以前都没见过,阿普能让我见识一下吗?”

  阿普有些犹豫,“有一点点危险,会炸。”

  “没关系,我会派军队保护你的。”祁秋年张口就来,如果阿普也能做出炸。药,他相信老皇帝和战国公都是会重视的。

  “那好吧,我可以试试看。”

  祁秋年又问:“那你之前有没有给别人看过怎么制作烟花?”

  “没有噢。”阿普大口吃着肉,样子单纯。

  祁秋年勉强放心了一点,“多吃点,吃完了还有。”

  阿普龇着一口大白牙。

  祁秋年给晏云澈递了一个眼神。

  晏云澈起身出去了一趟,很快又回来了。

  在烤肉店吃了午饭,又坐了一会儿,祁秋年洋装打瞌睡了。

  “阿普,我要回家睡觉了,我让人送你回鸿胪寺吧,就是你们现在住的地方,那是专门招待国外贵客的地方。”

  阿普有些纠结,“可是那里一点都不舒服。”

  祁秋年琢磨着,大概是因为阿普是异族人,家乡又在遥不可及的海外,即便是酋长儿子的这身份,但也相当于没有后盾,所以鸿胪寺的人也不重视。

  晏云澈略微颔首示意,“已经重新给他安排了。”

  祁秋年会意,“这次回去就能住得很舒服了,如果缺少什么东西,都可以跟那边的仆人说。”

  阿普这才点点头,“那我改天再来找你玩。”

  送阿普回去的,不是祁秋年的马车,是晏云澈安排的。

  祁秋年也带着晏云澈回了侯府,然后支开了所有的下人,把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

  “你刚刚出去做什么了?”他问晏云澈。

  晏云澈:“没什么,只是通知外祖父,将鸿胪寺的守卫都换了,里面伺候的人也换了一波。”

  祁秋年再次感慨他的敏锐,“你这动作还挺快。”

  晏云澈轻笑,但表情里也带着一份凝重,“那烟花,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祁秋年叹息一声,“烟花的原料,叫做火。药,根据不同的比例,威力也不同,如果威力做大一点,炸开的话,至少能做到方圆几米,无一人生还。”

  他瞬间幻视了上辈子他在北方将黑。火。药弄出来之后,打的第一场仗。

  因为是他做出来的黑。火。药,需要他去前方坐镇。

  于是他便亲眼目睹了,什么叫血流成河,哀嚎遍地,残肢断臂乱飞。

  他知道,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可那一幕对他来说,几乎是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可他心里也清楚,如果那场仗败了,生灵涂炭的就会是北方边境的百姓,他无法看着挤出自己口粮给他送食物的孤儿寡母们惨死。

  那时候的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可是那个画面,对他的冲击太大了,哪怕是现在想起来,他还是忍不住一阵干呕。

  煤球似乎感受到了铲屎官的情绪,带着他的猫儿子蹭过来,喵呜喵呜地安慰着铲屎官。

  晏云澈也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清水,给他拍了拍后背,他刚才读心又只读了一半,可是他从祁秋年的眼底,看到了浓烈的悲伤与恐惧。

  方才在跟阿普吃饭的时候,说起烟花,他就发现了祁秋年的表情不太对劲,也猜想到烟花不该是为了好看那么简单。

  可是真当他听到火。药能把方圆几米的人都炸死,不死也重伤的时候,他也瞳孔地震了一下。

  出家人慈悲为怀,但是不代表他不懂这火。药在战场上会是何等的无往不利,所向披靡的神器。

  而祁秋年说到火。药会表现得如此难受,即便是他读不到祁秋年在想什么,但却能感受到。

  或许,祁秋年曾经见识过将火。药用在战场上的惨剧。

  祁秋年漱了漱口,又喝了两杯冰水,总算是把那反胃的感觉给压下去了。

  其实在末世的时候,他和一帮留学生,一路从国外辗转回国的时候路上,见识过的惨剧要比上辈子那一战还要更恐怖。

  只是末世那些跟他没关系,上辈子那一仗是因他做出来的火。药。

  想起来的时候,难免有点应激反应。

  他舒了一口气,“没事儿,别用这么担忧的眼神看着我,我就是想说,那火。药对于现在的大晋来说,确实是战争利器,但我并没有那么希望火。药能派得上用场。”

  “我明白。”晏云澈看着他眼角因为刚才反胃而溢出来的生理性泪花,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尖有些抽痛。

  他伸手抱了抱祁秋年,“别想太多,大晋开国皇帝便是出家人,他虽是以战止战,打下了大晋的江山,但大晋从来都是不主战的,向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也就是说,即便大晋有了火药,也只会对周边国家产生震慑的作用,不会去挑起战争。

  祁秋年埋在晏云澈的胸口,原本还有几分惆怅,顿时烟消云散。

  【卧槽,这胸真好埋,不愧是男妈妈。】

  晏云澈:“……”他是不明白了,这人上一刻还在惆怅,下一刻就开始在心里对头耍流氓了。

  他叹息一声,不着痕迹地抽身。

  “如果阿普能做出火。药,恐怕短时间内,他的自由会受到限制。”

  虽然不至于关押起来,但是出行都必然是有人严密保护的,万不可落入敌营。

  “我明白。”祁秋年叹息,“其实今天接触下来,你也感受到了吧,阿普还是挺单纯的,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眼神里透露出一种清澈的愚蠢。

  晏云澈莞尔,“若是他能做出你们说的六分仪,再把火。药做出来,想来,陛下是愿意送他回乡的。”

  只要不在大晋的土地上,不在大晋的周边的国土上,阿普要去海外传播火。药,就跟大晋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虽然祁秋年和阿普在外人看来,都是来自海外,但本质上还是不同的。

  祁秋年点点头,“明天我进宫给陛下说一声吧。”

  晏云澈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与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