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秋年又叮嘱了几句,还给诸位将士们准备了一些盘缠。

  临别在即。

  苏寻安大礼跪谢,“如此,愚弟的妻女便托付于祁兄了,愚弟也自当尽心完成祁兄的嘱托。”

  祁秋年扶他起来,点了点自己的耳朵。

  苏寻安会意,那是让他找机会就用电报机联系,有电报机,他也能时常知晓妻女的消息了。

  在他眼里,没有比这更高明的发明了。

  电报机,不方便暴露,祁秋年跟苏寻安约了个时间,每隔三天,晚上亥时准时联络一下。

  在这之前,他们已经试用过了,十分通畅。

  前脚送完苏寻安,祁秋年第二天又送走了大司农孙老头,还有他儿子孙礼。

  “你不是还在京城上学?”祁秋年有些意外,孙礼居然也要跟着一起去北方。

  孙礼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是孙老头老来得子了,从前没受过苦,都是被家里娇宠着长大的,不识人间疾苦。

  可是经过这次全民抗灾,让他看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也懂得了他父亲把大半辈子都耗费在了土地上的意义。

  所以,他想出去看看,日后科举,若侥幸得中,做了官,也能知晓百姓疾苦,才能不忘初心,做个好官。

  “那此去一路顺风。”祁秋年让人把自己做的曲猿犁抬了出来,附带的还有图纸。

  “孙老大人,此去北方推广粮种,如今北方物资匮乏,犁地的牛驴可能不足,这曲猿犁了助力,可极大程度的降低开垦犁地的难度。”

  大司农一辈子都跟田地打交道,一眼便看出了这曲猿犁的精妙之处。

  明明跟直猿犁也没多大的差别,可从前居然都没有人往这个方向去改进过。

  孙老头对着祁秋年拱手,“侯爷大智,老臣也替百姓们先谢过侯爷了。”

  祁秋年可不敢受他的礼,赶紧扶起了他的手臂,“此去北方艰苦,还望大司农保重身体,若是有遇到什么困难,尽可来信侯府。”

  灾民们要跟着大司农的车马一起北上返乡,临别的时候,他们朝着祁秋年,也朝着功德碑,深深三叩首。

  自此,踏上了他们返乡的道路。

  阳光把功德碑的银子和灾民们返乡的背影拉得老长。

  或许,许久之后,他们还会再次回到这里,但现在,他们奔着新生,步履矫健。

  今年的春闱在三月,如今才二月初,京城里就能看到不少外地来的举子了。

  祁秋年想到傅正卿给他的提醒,车马掉头,去了城外的工厂。

  工厂的管理交给了老余,这些日子都做得不错,平心而论,老余确实比大源管理得好。

  不过,他今天过来,不是为了视察工厂的工作的。

  先前他决定要开学堂,要免费提供学子的书本,以及笔墨纸砚。

  可外头最次等的黄麻纸都要一罐钱一刀,写字还溢墨晕染。

  这已经是最便宜的了,即便是京城的学子,日常练字多半都是用那黄麻纸。

  祁秋年看不上黄麻纸,可是比黄麻纸好一些的纸,那价格都不便宜,若是用于学生日常使用,对他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增大了学堂的成本。

  所以他提早就在工厂靠河那边修建了一个小作坊,专门做笔墨纸砚的。

  之前还只是想着供给工厂学堂里的孩子,还有他们自己的日常使用,没想过做生意。

  但是为了能让学堂顺利开下去,面对即将到来的赶考大军,他也得要拿出对策才行。

  总不能真到某个时候,让那些迂腐学子打他个措手不及。

  作坊很小,就几个人在里头忙活。

  两三个人慢条斯理地在捶打纸浆,一人半眯着眼睛打瞌睡,手上却娴熟地用兔毛做毛笔,还有一个在试图给砚台雕花,最后有两个在制墨。

  看得出来,是挺闲的了。

  见到祁秋年来了,忙不迭放下手里的工作,凑过来听候指示,表情上还有几分忐忑。

  他们这么清闲,侯爷不会把他们辞退吧?

  祁秋年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他的日常用量,工厂的日常记录,账本的用量是完全足够,还有学堂才刚开学,用量确实不高,工人们上班摸鱼,他也是能接受的。

  不过接下来就没这么清闲了。

  他除了要做日常书写用的白纸,还要把那白纸分几个档次。

  除此之外,他还要做花签纸,十二花神,梅兰竹菊四君子。

  还有笔,中性笔或许还需要时间去研究,但是铅笔,还有钢笔,努努力却是可以实现的。

  负责造纸的老叟站出来,“这,侯爷,我等都不会那些复杂的纸张和其他的笔啊。”

  他们从前也是在各个作坊做工的普通员工,有的甚至还是因为灾情严重,从主家逃出来的逃奴。

  祁秋年不怎么在意这个问题,都是求条活路罢了。

  这几个工人都只是勉强知道几道工序,才被侯爷录用,然后又经过侯爷的提点,才能做出如今的白纸,虽然还泛着微黄,却已经比市面上的好太多了。

  现在又要让他们把那些什么花草融入纸张,他们一点头绪都没有啊,那花草不都会腐朽吗?到时候那纸还能用吗?

  还有那铅笔,听侯爷说起来,跟炭笔有些相似,可是用炭笔的人不多,为何还要画蛇添足去做铅笔?

  钢笔,那他们更是听都没听过。

  祁秋年也知道这些人的本事在哪儿,他也不是为了让这几个人就能把他要的东西做出来。

  前几天晏云澈给他带来的能人异士里,就有一个离经叛道的,叫蔡漾,以前家里穷苦,买不起纸,他就把用过的草稿纸浸泡磨碎,打成纸浆,重新做出纸来。

  虽然二次利用的纸的质量更差了,但这就代表他是一个有想法的人。

  他原本就有打算把蔡漾安排到作坊里来的,但用人之道,不能太过于急切,现在这个时机刚好。

  花签纸,他也只有一个大概的概念,从前在短视频上刷到过,不过没有保存,他只能给蔡漾一个大致的方向和思路。

  遵循记忆,应该是不算难的。

  “本侯会让专人来负责此事,日后你们听他的就是了。”

  工人们也只好应是,只要侯爷不辞退他们,有工作,有住处,他们就很满足了。

  回府之后,祁秋年就叫人把蔡漾给叫了过来,简单解释了一下。

  蔡漾立马就应了,跟他一起进府的兄弟们基本上都找到自己的研究方向了,而他还不知道该干什么呢。

  造纸,技术一般都是保密家传的,他也只是琢磨出了几分门道,是有一点想法,但他怕侯爷觉得没用。

  但是侯爷又给了他新的方向,花草加入纸张,或许还可以给纸张染色?甚至做出别的类型的纸?

  蔡漾越想越兴奋,“侯爷,小的一定把此事办好。”

  “此事宜早不宜迟,你今日就出发去城外工厂吧,去找老余,他会给你安排住处,吃饭也有食堂。”

  蔡漾激动得不行,然后又犹犹豫豫地,“侯爷,这纸造出来,作价几何?”

  祁秋年荡出笑意,“最基础黄白纸,一百文钱一刀,蔡公子觉得如何?”

  蔡漾的眼睛都亮了,他见过侯府的白纸,有些微微泛黄,这应当就是侯爷口中的黄白纸了,这纸张的质量,比起外头那些高价的纸张也不差什么了。

  可外头最便宜的黄麻纸也要一罐钱一刀,比黄麻纸好的黄白纸,居然只要一百文钱一刀。

  “侯,侯爷。”蔡漾虽然激动,但也感觉好像不太妥当,“这么做的话,会不会亏本?”

  祁秋年计算过成本,最普通的黄白纸,用的是草根做原料,人力也不花几个钱,一百文一刀纸虽然不赚钱,但也不至于亏本。

  更何况,这纸张,还得分几个档次,要不然怎么能配得上那些‘权贵’呢?

  再加上市面上从来没有的花签纸,搞点儿噱头出来。

  所以他真正要拿来赚钱的,是那些高档纸,赚有钱人的钱,那才爽快。

  蔡漾深感侯爷大义,更加坚定了他要留下的决心。

  祁秋年又说,“如果缺人手的话,也可以跟老余说,你既然识字,那么作坊的管理也顺便交给你了,要负责记录所有的开支,如果不会,可以去请教老余。”

  蔡漾心神荡漾地出发了。

  祁秋年也没闲着,之后的这段时间,京城里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掀起了文人的风潮。

  诗会,游园会,各种文人之间的聚会,逐渐开始盛行风靡。

  举子们远道而来,在春闱之前,若是能在文人圈子里博出个美名,入了哪位大臣的眼,日后若是有幸同朝为官,老大人们稍微提点一下,就能让他们少走许多的弯路了。

  更有甚者,还想借此机会,多露露脸,万一被榜下捉婿了,那不得少奋斗二十年?

  那些权贵世家的嫡女不敢肖想,但是庶女们,还是有机会争取一下的,毕竟若是考中,他们日后说不定也能变成岳家的人脉。

  进京赶考的举子,哪个不是各个州府的佼佼者,文人之间的较劲,那可比武将打架精彩多了。

  祁秋年听说是哪个州府的万解元写了一篇文章,得到了冯良的称赞,不少举子都争相抄写学习。

  还有人说那位万举人今年定然能位列前三甲。

  这让他想到一个典故——洛阳纸贵。

  他跟晏云澈说起这个典故的时候,晏云澈笑非笑地看着他。

  祁秋年心里一个咯噔,又给忘形了。

  这个世界和华夏历史有极高的相似程度,更像是历史在某个节点出现了分支,产生了一个平行世界。

  许多地名,都十分地相似。

  比如说这洛阳,大晋也有洛阳这么一个地方,可是并没有这么一个典故。

  祁秋年挠了挠脑壳儿,“反正,我长大的地方有个洛阳,这洛阳纸贵,我也是听老人说的。”

  晏云澈也不拆穿他,但他知晓,这人的来历,绝对远不止是海外。

  他岔开话题,“学堂的事儿,你想到办法了吗?近日市井已经有了议论声了。”

  祁秋年的工厂盖了一间学堂,免费给工人们的子女上学,其中就有一个技术工,原本就是京城人士,前几日刚好轮休,回家与邻居闲聊的时候,把这事情给说了出去。

  这明明是员工福利,免费读书,哪有这样的好事,还是亏得小侯爷慷慨大方。

  又是大功德一件呀。

  可是邻居有个碎嘴子老头儿,转头就出去说祁秋年的学堂里半大男女娃子坐一起识字。

  如今这事情还没摆到明面上来,就是些街坊四邻闲聊的谈资。

  不过这事儿是按不下去的。

  即便是学子们并不在意这么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学堂,但他仇人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祁秋年心里有数,晏云耀那个狗东西好不容易抓到他能让人攻坚的把柄,不可能不动手,到时候煽动一下热血举子,那事情不就闹大了。

  他猜想,晏云澈迟迟没动手,估计是京城还没到学子赶考的高峰期。

  他得在这之前,把举子的嘴都给堵住,至少要占大多数。

  祁秋年表情微妙地看着晏云澈,“佛子大人,你也学过四书五经的吧?对对子会吗?”

  晏云澈虽然是佛子,但也是皇子,寻常的四书五经,不可能落下,这段时间,他还见过晏云澈给晏承安补课,他听了一耳朵,如同天书。

  “侯爷莫非要考我?”晏云澈也起了点兴趣。

  祁秋年却笑着卖关子不说,“明日有空?跟我去食之禅,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天气逐渐回暖,但是食之禅的生意却迎来了历史新低。

  年前刚上任的掌柜陈烨,焦灼得头顶都快秃了,好不容易遇到如此仁善的主家,他刚接手没多久,这生意怎么就差了这么多呢。

  生意回落,其实都在祁秋年的意料当中。

  刚开业的时候送冰,这些人不说有多么喜欢吃食之禅的菜品,为了冰块都得来消费一点。

  等天凉了,不送冰了,但冬季缺乏蔬菜,即便是祁秋年教了大家发豆芽,种豆苗,但品种有限,也不可能天天吃,而蔬菜,不吃又不行。

  那些手里不缺钱的,可不就得来食之禅打个牙祭嘛。

  也是新鲜,从前听人说吃肉打牙祭,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吃素打牙祭的。

  天气回暖,拿去权贵世族,不说自家庄子种的小青菜是否成熟了,山里的各种野菜反正是冒芽了。

  市面上已经能见到不少菜芽了。

  不缺那一口绿叶子,那自然就要减少进馆子的次数了。

  不打紧,一年四季,生意有好有坏,这都是正常的。

  “侯爷。”陈烨有点紧张,“老奴已经在想办法让生意回暖了,初见成效。”

  祁秋年诧异地噢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老奴之前请了几位举子,让他们给食之禅作了辞赋,不少外地人都慕名而来。”

  祁秋年点点头,食之禅在京城百姓耳朵里是如雷贯耳,但外地人还不知道呢,来凑个热闹,吃个新鲜,也正常。

  但这却不是长久之计。

  一来是食之禅的消费并不算低,进京赶考的举子,虽说穷家富路,但也不可能日日来食之禅消费。

  能来的,也大多数是那些家境好的举子。

  不过嘛,接下来可就不同了。

  食之禅有活动,一如既往的高调,敲锣打鼓,舞狮开道。

  京城百姓早就习惯了。“哟,小侯爷又是要搞什么活动呢?咱也去看看。”

  可外地人不知道啊,“兄台,敢问这是什么情况?”

  “哟,您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吧,这您不知道了吧,南安县侯,听说过吗?”

  这自然是听说过的,一进京,他们就打听了不少的消息,关于这位商贾出身的侯爷,各种新闻是最多的。

  开素食餐厅,组织赈灾,硝石制冰,玻璃专卖店,照片,还有争议极强的那所学堂。

  有人对他佩服之至,有人对他嗤之以鼻。

  百姓又解释了,“侯爷开了一家素食餐厅,每次做活动,都会请人敲锣打鼓,广而告之。”

  “走,看看今天又是什么活动。”

  举子们也好奇。

  店小二们熟练地穿梭在人群中,发放代金券,不过这次的代金券与往常都不同。

  上面刻印着一副对联的上联,若是能对出下联,食之禅免费送一道招牌菜。

  即便是对不上对联的,进食之禅参与文豪盛会,只需要花十文钱,茶水管够。

  “这活动有点儿意思啊。”

  “文豪盛会?口气这么大?”

  有位举子看着拿到手的对联,“春归柳叶新,这不是很简单?不说我等举子,怕是寻常书生都能对出来吧。”

  “就是就是,这也称得上文豪盛会?”

  代金券上的对联当然简单,若是太难了,还怎么吸引他们去店里?

  店小二带笑,“举人老爷,这您就有所不知了,代金券上的对联确实不难,但咱们食之禅挂着一副千古绝对,若是有人能对得上来,免费送上高级贵宾卡。”

  举子还没说什么,旁边的京城百姓就惊呼起来了。

  “高级贵宾卡,那得价值一万两银子了,春夏还有不同的福利送上门呢。”

  “走走走,我也去看看,好歹也上过三年的学堂。”

  “老王,你这吹牛皮也不打草稿,你要是能对出来,那我也行啊。”

  “走走走,同去,同去,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问了,“这下联对上了,谁来评判?侯爷请大儒了?”非大儒的评判,那他们是不会服气的。

  “非也非也,是要诸位举人老爷们自己评选,若您对上下联,写下来,贴到公告栏上,让大家一起评选,票选最高的获胜,如此也算是公平。”

  这也是新鲜,不少举子都动了心思。

  店小二又高声解释,“不光是对联,侯爷还在食之禅还挂了许多他家乡著名诗词大家的作品,欢迎大家去评鉴。”

  食之禅又热闹起来了。

  之前有不少举子猎奇,来过食之禅,装潢确实是精致漂亮,犹如仙宫,特别是里面还挂着佛子大人的作品呢。

  哪怕是为了食之禅的装修和佛子大人的画作,来一趟都是值得的。

  菜品也没让他们失望,确实是他们没见过的,吃个新鲜,还觉得不错,就是这价格不便宜。

  但今天这个文豪盛会,他们却都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过去。

  显然某些自视甚高的举子并不觉得祁秋年这位商贾出身的侯爷能拿出什么好的诗词,还有那所谓的千古绝对。

  怕不是哗众取宠?

  “走走走,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那便走吧,我等也去瞻仰一下那千古绝对。”

  “是呀,万公子您可一定要去,您先前的文章,还得到了相爷的称赞,像万举人这样才华横溢的,定然能破解那千古绝对。”

  被人称赞才华横溢的万举人脸上也带着几分自豪,“诸位兄台谬赞了,侯爷既然能称那是千古绝对,必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说着谦虚的话,但那个表情似乎已经是志在必得,仿若那高级贵宾卡已经是他囊中之物了。

  祁秋年和晏云澈带着小承安,坐在餐厅二楼的雅间里,推开内窗,就能看见楼下的盛况。

  “怎么样?佛子大人,我这千古绝对如何?佛子大人试试看?”

  晏云澈目露无奈,“暂无思路。”

  【嘻嘻,那就是对不上来了,想不到吧,佛子大人也有被难倒的一天。】

  晏云澈自动忽视他这小人得志的心声。

  小承安就直接多了,“祁哥,这下联到底是什么啊?”

  大大的眼睛里面装满了对知识的渴求与好奇。

  “其实我也不知道。”祁秋年十分无赖地摊手,“都说是千古绝对了,我这种胸无点墨的,怎么可能对得上来?”

  晏承安想到他祁哥连四书五经都没能通读,也就不反驳他那句胸无点墨的自我评价了。

  “那祁哥家乡也没人能对得上来吗?”

  祁秋年想了想,“其实也不是没有人对得上来,只不过缺少了点意境,大家不买账而已。”

  小承安一脸受教的模样,“所以祁哥才让学子们自己评价推举出最好的下联吗?”

  祁秋年点点头,“本身我是不擅长吟诗作对的,让我去评价打分,难以服众,我们也不好请真正的大儒来参与,只好让他们自己评价了。”

  这法子做得绝啊。

  即便是有那种人气高的举子,身边狗腿子簇拥多的,也不用担心,因为他们不可能堵得上所有学子的嘴。

  小承安深表佩服,他祁哥是个腹里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