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晚了。”

  他风风火火地进门,跟几个人见礼后,有些不好意思道。

  屋内的人又用当初看晏辞的目光扫了他一番,最后落在他脚上鞋履底沾染的少许尘土上,于是另外三人又将目光移开,没人理会他,这屋子里就又冷场了。

  除了晏辞礼貌性地朝他笑了下。

  这样一来今年入香药局的五个人就都到齐了,不一会儿一个宦官模样的人就到门口了。

  “都跟上。”他淡淡地睨了几人一眼,宽颐的两层下巴随着说话而抖动,“过些天自然有人教你们宫规,这进了宫就不比外面了,注意点你们自己的一言一行,万一不小心冲撞了哪个贵人,可是要掉脑袋的。”

  那香药局位于前廷西侧,与其他几局一起,若是宫里举办盛大的宴会时才会要他们这些人忙碌,若是平时无事,便分别派人到各个宫去当值,专门为宫里的贵人调香,若是有运气好的,遇上对自己青眼有加的贵人,说不定还可以被要进宫里,专门侍奉。

  晏辞沉默着跟着几个同僚,一路上听着那宦官的喋喋不休,无非是说些宫规深严之类的话。

  他们沿着宫闱旁边一个专门供宫人行走的小路快步走着,很快就到了西南角的几处宫殿,一进了这里,明显人便多了起来,不过人虽多了,但依旧没人多说话,都是低着头进进出出忙碌自己的事情。

  这些人身上穿着统一样式,却是不同颜色的衣服,想来是隶属于不同的部门,一直到他们走到一处宫闱门前,晏辞抬头看着上面牌匾上“香药局”三个字。

  “还愣着什么,都赶紧进去。”

  那引路的宦官不满地看了一眼晏辞,接着转身第一个往里走去。他刚踏进门,就有一个四十上下,体态瘦削,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人迎上来,脸上堆着笑:“庞公公过来了。”

  那姓庞的宦官挺着肥胖的肚子:“这不,今年的新人,给你送过来了。”

  那小胡子忙不迭地道谢,一直将那庞姓宦官送出门,方才转身回来。他回来的时候便挺直了身子,视线在五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队伍末尾的晏辞和那娃娃脸上,啧了一声:“怎么年龄小的还选进来了?”

  这五人中除了晏辞和娃娃脸,另外三人一看就是有些年岁经验丰富的老香师,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两个人进来的时候,那三人都没正眼看他们,大概觉得这么年轻,要不就是攀关系进来的,要不就是另有隐情。

  这瘦削的小胡子一个个仔细查看了一番表明他们身份的文牒,还有进宫前的查体的文书,最后目光在晏辞的那张上稍微停留了一下,接着抬起眼细细看了看他。

  “嗯。”小胡子将文牒还给他们,“我姓张,专门负责给你们这些新入宫的分配活计。”

  “既然能进宫来,就说明几位都是有些能耐在身上的。不过我不管你们在外面有多厉害,进了宫就都得守宫里的规矩,以后呢手脚麻利点,好好干活,这宫里可不养闲人。”

  下一刻就见他随意指了指其中一个,而他还没开口,那人就快速地将袖子里一个小包裹塞到他手里,脸上带笑道:“张大人,小人是香榷司王乘王香官的表哥,一直听他提起您的名字,心生仰慕已久,这些小东西还请大人笑纳。”

  小胡子拿起荷包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是王香官的亲戚?不错,看着也是一表人才,那就一起去香榷司帮忙吧。”

  那人忙不迭地道谢,立马走了。

  小胡子用手指捋了捋胡子尖,又看向另外两个年长的香师:“我见文牒上写着你们两个是燕都人?”

  “正是,在下祖上六代皆是燕都人,以前曾曾祖父还做过皇家的香料供商之一。”

  “回大人,在下的祖父是宫里的司香官,父亲是亲王府上的香师。”

  那小胡子点了点头:“我看你们两个也是出身世家。很好,就去香料库帮忙吧。”

  这两人于是也道谢后笑着走了。

  直到最后,小胡子的目光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晏辞,和旁边一脸紧张的娃娃脸上,他的目光掠过晏辞,投到那娃娃脸身上,却是问也没问,扬了扬下巴:“你,拿着扫帚去扫香房。”

  娃娃脸闻言一愣。

  见他没有立刻答话,小胡子不满地斜了他一眼:“怎么,没听到?”

  娃娃脸有些紧张地谨慎出声:“大人,其实我跟刚才那二位一样,祖上三代也是以制香为…”

  “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哪那么多废话。”小胡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冷哼了一声,斜睨了他一眼,“不愿意干就滚。”

  娃娃脸看着有些委屈,然而第一天入宫,面对这人到底没敢再反驳,转身乖乖去拿扫帚了。

  晏辞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直到这四人都走了,这姓张的香官才看了他一眼:“你,跟我来。”

  他说罢便朝旁边一间空着的香室走去,晏辞默不作声地跟上他,两人一直走到香室里,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避开院里几个正在忙碌的宫人的视线后,小胡子瞬间敛去方才面上的盛气凌人,双手一拢直接朝晏辞做了一揖,笑道:

  “哎呀,是晏香师吧。哈哈放心,已经有人提前跟在下打过招呼了...晏香师啊,你跟他们可不一样,你想去哪里,想去哪位贵人宫里当差,跟在下说一声就行,只要不是太难办的,嘿嘿,在下都能办到...”

  晏辞看了他一眼。

  小胡子又伸手捋了捋胡子尖:“不过呢,这后宫和内廷除外,后宫诸宫都是娘娘们的住处,只有女官和太监才能去。”他笑了两声,目光探向晏辞下摆,意味深长道,“晏香师想去也可以,不过就是得付出点代价...”

  “…”

  晏辞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毕竟他来之前早已经有了主意。

  这后宫他去不了,皇帝那里他又没资格,要想尽快见到皇帝,争取早日实现自己的目的,能就只有一个去处了。

  于是他想也没想:“我要去东宫。”

  小胡子本来还带着看着很和蔼的笑容的脸,听到这话明显笑容一僵:“东宫?”

  小胡子又看了看晏辞脸上的神情,见他并不像随意一说,这才又问了一遍:“晏香师,是想去东宫?”

  晏辞奇怪地问:“大人为何这么问,东宫可是有什么问题?”

  皇帝没有立储,这东宫本应该是空着的,但是由于他偏爱那个病恹恹的三皇子,所以破天荒违背了祖制,将三皇子迁到东宫养病,为的就是借东宫的龙气来消一消三皇子身上的病气。

  所以按照晏辞的推测,这三皇子宫里既不会像后宫公主嫔妃那般用人严苛,而且皇帝爱子心切,一定会去东宫探望三皇子,这样一来他能见到皇帝的几率就大了许多。

  小胡子干笑了两声,很快调整好表情,依旧脸上堆着笑:“没有,没有,这东宫目前住着陛下最疼爱的儿子,怎么会有问题?多少人挤着想去都去不成呢。”

  他嘿嘿一笑:“正巧东宫的香师每月都得换那么几个,总是有空缺的,晏香师想去东宫自然不难。”

  晏辞也不与他废话,直接与他道谢:“有劳张大人了。”

  那小胡子呵呵笑了笑,没再说话。

  一直等晏辞出了门,小胡子方才慢悠悠从香室里走出来,他刚走下台阶,旁边立马有一个香官走了上来,将拟好的名册给他看:“张大人,所有新来的香师都已经分配好了,您看这样可否?”

  小胡子朝名册看了一眼,在晏辞的名字上停留一瞬,冷笑一声:“年纪轻轻,野心不小,也不打听清楚,就敢要求去东宫。”

  他悠悠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他既然要去,本官就让他去罢,就算明天就身首异处,那跟本官也没关系。”

  就在这时,不远处又急匆匆跑过来一个香官,步子一直跑到小胡子跟前:“张,张大人...”

  小胡子瞪了他一眼:“看你这幅慌慌张张的德行,出什么事了?”

  这后来的香官道:“张大人,刚才东宫那边传来消息,一个时辰前又处死了一个,让我们抓紧时间补人过去,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他说得急,声音又有些大,那小胡子生怕刚走没一会儿的晏辞听到,赶紧打断他:“说话归说话,这么大声做什么,有没有点规矩?”

  他朝那人一招手:“莫慌莫慌,刚才有一个已经自愿去了,再找一个不就得了?”

  “可是大人,香药局的人现在都不愿意去东宫,先前卖身进宫的都不剩几个了,剩下的哪怕给三倍的俸禄都不愿,上哪找人去啊...”

  小胡子瞥了一眼院子里正在拿扫帚扫地的娃娃脸,朝他努了努嘴:“这不正好新进来几个夯货吗,趁着啥也不懂,又是庶民出身,死了也没人管的,把他也送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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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配完当差的宫殿,外加学习了些宫规后,这第一天就算结束了。

  一直到黄昏,晏辞才从香药局出来,累了一天,他只想快点回家看顾笙和小安安,然而他前脚刚踏出门,后脚就被人叫住了。他转头一看,发现喊他的正是白日里那个被派去扫香房的娃娃脸。

  这会眼见他兴冲冲地跟着自己出来,一脸兴致勃勃:“哎,同僚同僚,你是姓晏吧,我们白天见过的,记得我吗?”

  晏辞不想和这宫里的人有任何牵连,这会也不大愿意说话,只是敷衍地点了下头。

  那娃娃脸却是兴冲冲的模样:“忘了说了,我姓夏,单名一个圆。”

  夏圆?

  晏辞看了看他圆润的脸,倒是人如其名,于是他又敷衍地“嗯”了两声,抬脚就打算走。

  那叫夏圆的却是丝毫没有被他的冷漠打退,继续道:“同僚同僚,你明天也是去东宫当差吧?正好我跟你一起——”

  “你跟我一起?”晏辞转过头看了看他,“你不是去扫香房吗?”

  这话就说的有些伤人了,然而夏圆丝毫没有气馁:“谁说不是呢,本来我还以为真的只能去扫香房了,结果后来那位张大人又跟我说,正好东宫的差事有空缺,让我跟同僚你一起——”

  “嗯。”晏辞点了下头,看着远处朱红宫墙尽头逐渐落下的夕阳,语气不咸不淡道,“小点声,宫规上说走在路上不可开口说话,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