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穿戴着盔甲的人得到命令后快步上前,直接伸手朝顾笙抓去。

  而那边苏合已经被一个官兵扣住,他面上瞬间血色尽褪,胸口急促喘息,显然是受了惊吓,咳喘又发作了。

  然而抓着他的官兵丝毫没有怜惜之意,一双手宛如铁铐牢牢锢住他,苏合吃痛闷哼出声,再抬头嘴边竟是渗出丝丝血迹来,显然是心疾发作。

  顾笙大惊失色,苏合本来就生着病,何况手上还带着那般严重的伤口,哪能由他们这般折腾,若是真的进了牢里,岂不是用不了一晚就出不来了。

  他的心脏宛如急促不停的鼓点,惊慌地看着这一幕,上前阻止道:“你们快住手!”

  他咬了咬牙强自镇定住心神,抬起头对着那为首的将官朗声道:“大人,我们不过是无辜的百姓,到底是犯了什么罪,为何你们一上来就要抓人?”

  那为首的将官本来正看着手下抓人,闻言颇有些惊讶地回过头,似乎没想到还有人敢上前说话,他的视线从上到下扫了顾笙一遍:“你是这家主人的夫郎?”

  顾笙点了下头。

  那人“哼”了一声:“一个哥儿,胆子倒是不小。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你老实一些束手就擒,不会伤到你。”

  顾笙哪会这样轻易放弃,他上前一步尽可能拖延时间:“大人,我夫君还没有回来,这院子里的哥儿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有人还生着病——”

  为首之人沉声打断了顾笙:“不用废话了,来人,把他锁起来,全部带走。”

  两个士兵一左一右上前要押顾笙,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清喝:“住手。”

  院内的人皆是下意识朝门口看去,就见不知何时一个身着淡紫色绸袍的年轻人站在门口,他身形修长,眉目清隽非常。

  顾笙喜极惊呼:“夫君!”

  那为首的将官见到他,正要让人把他拿下,就见他身边还站着一个道士。

  将官眸中一滞,发令的手一顿,只见那道士模样清秀,眼角含笑,不急不缓朝他走来。将官收起眸中的不可思议:“云清道长怎会来此?”

  那叫云清的道士笑道:“将军,今日的事便到此为止吧。”

  那将官道:“道长,并非我等强人所难,“明早之前将所有跟秦氏有关之人收押”,是上面的命令,这...”

  “嗯。”云清点了点头,笑意不变,“正好,小道也是奉大人的命令来此。”

  听到“大人”两个字,将官面上神情一肃,抿了抿唇没再说话,终是朝着那道士拱了下手,对身后的手下道:“都退下。”

  那些人得了命令,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朝着门口鱼贯而出。那为首的将官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晏辞,转身最后一个离开了。

  云清转过身对晏辞笑了笑:“晏公子,大人吩咐的事,小道已经完成,就不多叨扰了。”

  晏辞轻声道:“多谢道长。”

  云清点了点头正要离去,忽然脚步一顿,用手摸了下额头:“对了,小道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

  晏辞回过眸子,就见他笑了笑:“还请公子稍等片刻。”

  须臾后,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晏辞还没抬眼,先是听到一声犬吠,他面上一喜:“旺财!”

  接着便见一道半人高的黑影从院门外窜过来,兴高采烈地往晏辞身上扑过去,正是秦子观那条浑身漆黑的细犬,而在旺财身后,一个和璇玑一模一样的人安静地走进来,朝晏辞行了一礼。

  璇玑大喜:“哥!”

  琳琅面上还带着血迹,然而他眸间依旧沉稳,只是往日一向戴在面上的笑容不见了,眉间隐隐带着一丝悲色,见到璇玑的那一刻,眼角才算松了一些。

  晏辞忍不住看向云清,就听其笑道:“虽然目前只能委屈秦家的诸位,但这位小哥,还有这条灵犬,小道还是有能力带他们过来的。”

  晏辞沉声道:“多谢道长。”

  云清朝晏辞拱手致礼:“小道皆是奉大人之命行事,晏公子无需多礼。”

  他放下手直起身,微微一笑:“晏公子便好生于家中修养些时日,待启程之日,大人自会命人来接公子。”

  ...

  待云清走后,院子中的一众人才算舒了一口气,唯一显得很开心的便是旺财,漂亮的黑犬似乎受了半夜惊吓,此时终于见到认识的人,绕着晏辞不停摇尾巴,吐着舌头抬起前腿想往晏辞身上扑。

  晏辞伸手安抚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就见琳琅上前一步,双膝着地,对着他深深叩拜下去。

  璇玑一惊:“哥?”

  琳琅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过来跪下。”

  璇玑自从被秦子观给了晏辞,事实上只把晏辞当自己的半个主子,心还是在秦子观那里,对晏辞的话时听时不听的。

  这会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他什么也没说,走到琳琅身边一同跪下。

  琳琅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着晏辞:“晏公子,我与胞弟生来被亲生父母所弃,若非秦家将我二人带回府中悉心照养,我二人早已成地府亡魂,主人家此等恩德,我们莫不敢忘。”

  “而今日主人一家落难,身为奴仆我二人本应誓死追随主人。可方才来时的路上,云清道长已经与我说了晏公子此程北上之由。”

  他垂了垂眸子,双手伏地,头深深叩下去:“琳琅与胞弟愿为公子所用。自此立誓,从此以后必将与胞弟以性命护公子周全,对公子忠心无二,肝脑涂地,公子之命绝不违背分毫。”

  “若违此誓,三尺之上,自有神明纠殛,死生难安。”

  璇玑听完胞兄的话,也伏跪在地,一字一句说了相同的话。

  晏辞轻轻吸气,他站直身接受了两人的立誓,接着垂眸看着他们,沉声道:“既然你们愿听命于我,那我也与你们保证,会尽我所能救他们,决不食言。”

  说罢他叹了口气:“起来吧。”

  闻言后,两人齐齐说了声“是”,这才从地上站起身,安静地站在一侧。

  晏辞回过头,顾笙早已在旁看了他半天,见他终于回过头,这才欣喜地朝他走过来。

  “还好吗?”晏辞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可是有伤到哪里?”

  顾笙摇了摇头:“一点事都没有。”

  感受到腿上有什么东西蹭来蹭去,顾笙低下头,就看到朝两人转来转去的旺财。

  他开心地蹲下身,旺财见状立马撒欢般摇着尾巴,兴奋地贴过来。

  顾笙摸着他的脑袋,旺财用脑袋蹭着他,接着“呜呜”叫了两声,咬住顾笙的衣摆往院门口走。

  顾笙抬头不解地看向晏辞:“夫君,他这是做什么?”

  晏辞也不知道,琳琅在一旁温声开口:“自从二公子被带走后,便一直是这个样子。”

  顾笙立刻就明白了,他有些难过地看了看旺财,蹲下身抱了抱旺财的脖子:“一定是想主人了,想让我们回去救他们。”

  旺财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呜呜的频率更高了,有些焦急地抬头看着他们。

  琳琅向前走了两步,弯腰摸了摸旺财的脑袋,然后看向晏辞道:“公子,我先把他带下去。”

  晏辞道:“后院有些吃的,你看哪些他可以吃,多给他准备些。”

  琳琅点头称是,便带着旺财去了后院。

  顾笙微微吐出一口气,今晚事态虽是紧急了些,好在虚惊一场,大家都是平安无事。

  他转头看见旁边的惜容,低声吩咐道:“你一会儿去后厨煮些热粥给大家分了。”

  惜容应声便下去了,阿三从后院拿来几块木板将破损的院门重新修补好,流枝站在璇玑身侧,脸上有些白,却是安心地抬头看了看璇玑。

  而正当顾笙打算让大家都回屋休息时,就见璇玑身边的苏合忽然身子一软,直直朝地上栽去。

  他旁边的璇玑动作很快,一把捞住他的身子。

  众人皆上前,惊讶地看着他发白的脸色,还有唇边触目惊心的丝丝血迹。

  晏辞赶紧把他接过来,横抱回屋内,璇玑反应很快,立刻出门去找郎中,不过片刻功夫,就拉扯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郎中风风火火跑过来。

  老郎中看起来是在睡觉的时候被他叫醒的,衣服还没穿整齐,一把老骨头被这少年扯着过来,一路上连跑带颠。

  此时停下来还不断喘着粗气,到了以后却很是敬业地立刻进屋给苏合看病。

  众人皆在外面等待着,片刻后那老郎中出门,看着晏辞叹了口气。

  晏辞见他这副神情暗道不好:“老人家,屋子里的哥儿现在什么情况?”

  那老郎中细细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不善:“我先前是不是给他看过病?我怎么见你有些面熟?”

  这老郎中正是上次苏合淋雨发热后请过的郎中,先前他把苏合当成晏辞的侧室,这会儿看晏辞的眼神已经不对了: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哥儿先天不足,后天又没好好看养,让你好生养护,怎么这次我见他病情比上次又重了三分...而且他手又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晏辞的表情好像他是某个人前文质彬彬,人后对家里人动手的衣冠禽兽。

  晏辞见他眼神不善,也不知联想到什么了,生怕他下一刻就要出去乱说,连忙解释道:“他是我的朋友。您就直说吧,他现在的病能不能治好?”

  那老郎中沉思片刻,叹了口气道:“小伙子,我在这胥州城行医已有四十载,虽不敢妄称妙手回春,但这胥州城中的医师怕是大部分医术都比不得我。”

  “我说这哥儿病情难医,下次心疾再发,怕是难以回天了...你们再去请其他人也是无用。”

  晏辞张口问道:“这该如何是好?”

  老郎中思忖道:“虽然胥州城中没有能医治的医师,我建议你带他去燕都看看。”

  他顿了顿:“毕竟燕都可是云集了整个燕朝医术最精湛的医师,你带他去那里碰碰运气,若是这哥儿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找到能救治他的人。”

  这句话让晏辞想起当时林朝鹤说的话,他那时也说过,苏合的手若是以后还想行动自若,那么能救他的人,也只能是在燕都。

  晏辞于是在心里定下一个主意,他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老郎中也点了点头,站起身收拾东西。晏辞对璇玑道:“替我把老先生送出去。”

  璇玑应了声是,毕恭毕敬的将老郎中送出门。

  晏辞走进门,见苏合半靠在软垫上,他看了看旁边的晏辞,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晏公子,真是对不住,我又劳烦大家为我担忧了。”

  晏辞轻声道:“你不要多想,也别把这些放在心上。”

  他顿了顿:“对了,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

  他把自己的打算给苏合说了一遍,苏合本是安静听着他的话,听到最后眼中一亮:“晏公子,你是说真的吗,燕都真的有人能治好我的手?”

  晏辞道:“我也不知道,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北上吗?”

  靠在床上的苏合硬是用尽全力撑起身子,他眼泪盈满眼眶,一时之间喜极而泣,颤颤巍巍地想要下床行礼,晏辞将他摁回床上:“你不必这样。”

  “晏公子。”苏合面上满是泪痕,哽咽道,“你这叫我如何报答你?”

  他用手揉了揉眼睛:“自从进了芳华楼,我一直以为我这辈子都只能待在那里...”

  “可你不仅愿意收留我,还救了我哥哥,救了我那么多次...谢谢你,谢谢你们...”

  “我不知道父亲和秦伯父他们之间的恩怨...沦落芳华楼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以前的事其实我很多都记不得了,就连我哥哥也是后来他找到我,我才知道...”

  “我本来的命运无非是无家可归,或是被当成货物贩卖掉。”他将脸埋在掌心,再次抬头,“晏公子,你和笙儿,你们都是我的恩人,可是你们的恩德我永远都报答不了。”

  晏辞笑了笑:“你是我的朋友,何必谈什么恩德?我救你,又不是要你报恩的。”

  他摇了摇头,温声劝道:“你好好休息,过去的事不要想了,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手。”

  苏合眼中含泪,因为激动面上又起了一层红色,晏辞怕他又发病,稍微嘱咐几句,就起身离开了。

  他刚刚出门,就见璇玑正站在顾笙的屋门口。

  晏辞疑惑地走上前:“你没去送那个老先生吗?”

  璇玑还没说话,就见惜容从屋门里快步走出来,朝晏辞服了服身:“公子,是我请老先生留步,请他也帮夫郎把把脉。”

  晏辞颇为惊讶地看向他:“顾笙?他怎么了?”

  惜容道:“公子,夫郎这些天身子一直不大好,总是犯恶心,也不知怎么了。他怕你担心,一直不让我跟你说...”

  晏辞一怔。

  顾笙在屋里坐着,他本来不想再害大家担心,结果就听惜容在门口把他最近不舒服的事全说了出来。

  果然下一刻晏辞就快步进门走到进屋,目中带着浓浓的担忧,很是坚持让老郎中也给他看看。

  于是他无奈只好将手腕放在案几上,那老郎中伸手隔着软巾探查他的脉象。

  老郎中因为刚刚给苏合问诊,苏合的病情他无法医治,所以眉头一直蹙着。

  这会儿探查了半晌顾笙的脉象,又仔细问了他最近的饮食情况,眉头渐渐一松,脸上竟是露出一丝笑意。

  晏辞一直紧紧注视着他的表情,见他的表情变化,又见他收手起身,忙上前问道:“老先生,我夫郎他...”

  “没事。”

  老郎中站起身用手轻轻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面上带着一丝笑意,抬起双手朝他拱了拱:“恭喜啊。”

  他看着神情错愕的晏辞,淡淡道:“你夫郎,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