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成二十九年四月初三,院试前夕。

  按照大燕的律法,每年院试都要考两场,第一场叫“岁试”, 第二场叫“科试”,只有通过了这两场考试的童生们,才算正式通过院试,方才有资格“进学”为生员,便是俗称的秀才。

  通过岁诗的童生们会被安排在官家府学统一进行学习,而在学习期间只有其中成绩优良的生员,才可以获得参加“科试”的机会,而在科试通过了以后,才有资格参加八月的“秋围”,也就是乡试。

  听完了卓少游细心的讲解,晏辞不由感叹想当秀才就这般艰难,又联想到自己那个便宜岳父,虽然说顾绰后来混得不怎么样,但在当年想来也是在众位童生中杀出重围脱颖而出的。

  岁试开始前几日,燕都翰林院宗师案临胥州,亲自主持岁试。而胥州城城门这几日更是被各地涌入的车马堵得水泄不通,城门司不得不增加维护秩序的官兵。

  这些人大都是胥州附近的府县乡赶来参加院试的童生。

  其中有不少一把年纪的童生已经头发胡子花白,一边叹息一边看着胥州城门出神。还有的童声面容年轻,目光中隐约透露着青涩。更多的则是一身风尘仆仆,绝大部分人都是步行或是与人结伴而来,就连乘坐牛车的都很少,做马车而来者更是屈指可数。

  秦府内。

  “英儿马上就要考试了,这几天得多准备些好吃的给他补补脑子,累坏了身子可不行。”秦老夫人一边对晏辞说话,一边笑着抬手指了指门口进进出出往里搬货物的下人。

  那都是今早新送来的新鲜水果,还有从海里现捞上来的海鱼,还有些从别的地方运来的当季特供的食材。

  晏辞来秦府的时候偶尔会遇见秦英。

  与他撞见几次后,他便发现原本孜孜不倦,生得挺清秀挺有风骨的少年,这几日肉眼可见的圆润了。

  秦老夫人却是目中流露出对孙子的心疼,与晏辞道:“英儿一向用功,我和他娘都怕他累坏了,只能让厨娘多做些他爱吃的。其实英儿没必要这么刻苦...怕他不乐意我们没跟他说...本就都已经打点过了,这生员啊,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晏辞心道外祖母还真不把他当外人,这话都跟他说。

  他回忆着蕴墨街街头那些为院试而焦虑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童生,还有不少人没钱住宿,只好在街角树下或是桥洞里过夜。

  他又看了看书房里埋案苦读的秦英。

  一直跟他形影不离的那两个清秀漂亮的书童正在他身边忙前忙后,将各色补品珍果点心应接不暇端来放在一边的桌案上,如今天热了,那些新鲜易坏的果子每隔个把时辰便要重新端上来新的。

  晏辞没有忘自己的东西还在秦子观手里,于是朝秦老夫人打听道:“外祖母,小舅舅他回来了吗?”

  提起秦子观,秦老夫人看起来很开心,她拢了拢依旧乌黑的鬓发:“你前两天不是来问过他吗?忘了差人跟你说,小观现在去船坞给他大哥帮忙去了。”

  晏辞睁大眼睛,由于过于惊讶,差点没控制好表情。秦老夫人跟他夸赞自己的小儿子:“小观这孩子虽然生性贪玩,但是他岁数也不小了,秦家的事不能都让他大哥顶着,所以他大哥前几日一回来就带他去船坞了。”

  晏辞又问道:“大舅舅也回来了?”

  “回来了。”

  秦老夫人点了点头,保养得当的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手腕上清透如水的满绿翡翠镯与掌心上好的青花瓷相得益彰:“这几天他们两个都在船坞,你若是想去就去看看,多学些东西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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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辞从秦家出来马不停蹄地赶去了秦家的船坞。

  他风风火火冲到船坞后面的堂屋,一推门就看倒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桌前,晏辞一个箭步冲上去,在桌子上一拍:“我的东西呢?”

  秦子观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屋子被人突然闯入,他眉间十分不开心地拧起来,然后看向晏辞。晏辞也在看着他,几日不见,他看起来的确是被他大哥抓去历练了,脸都黑了些许。

  出人意料的是,秦子观见到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嬉皮笑脸地叫“大外甥”,而是扫了他一眼就移开目光。晏辞可不管那么多,兴师问罪道:“你这些天躲哪去了?找你好几天也找不到人。”

  秦子观端着手里的茶盏把头转向一边,看也不看他。晏辞“嘿”了一声:“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别问我。”秦子观理直气壮粗声粗气地吐出三个字,接着站起身就往屋外走。

  晏辞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你拿了我的东西藏起来了不说,管你要还这么理直气壮?他追上去:“你把它弄哪去了?我不是跟你说了那个牌子——”

  “别想了。”秦子观打断他,推门而出,“被我弄丢了。”

  ???

  晏辞一时语塞,等反应过来追上去问:“什么?什么叫被你弄丢了?”

  秦子观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丢了不懂?丢了就是没了,消失了,找不到了。”

  他说完就踏出门头也不回往一个方向走去。晏辞看着他的背影无语,几天不见怎么脾气这么爆?

  秦子观看着心情很不好,步伐更是快的惊人。晏辞一路跟着他来到水塘边,那里就如平常一样,打着赤膊的汉子正拉着纤绳稳住船身,而岸边众多船舶中,最出众的就是前几天晏辞看着下水的那艘漂亮的巨型货船。

  那艘船在一众小型货船中就像一只被工蜂团团围住的蜂后,船型优雅,庞大饱满的船舱浮在碧波之上,船体四周刷着的桐油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晶莹的光辉。

  秦子观在那艘船的前面站住脚,晏辞在他身后也停下了。

  “她漂亮吗?”秦子观举起手里的茶盏呷了一口,难得的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那艘崭新而光鲜亮丽的货船,“过几天她就要第一次出行了。”

  晏辞不在意这船什么时候出航,他在意的是自己的东西到底有没有被秦子观弄丢。于是他瞪着秦子观没说话,秦子观被他看的不自在,嫌弃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没骗你,真的丢了。”

  晏辞提高声音:“你再给我说一遍。”

  秦子观皱着眉:“说十遍也是丢了。”他咽下口中的茶水,伸手比划着:“上次我们不是在秀岳峰跑散了吗?结果我回来的时候一摸口袋——咦,没了!”

  晏辞被他骗的次数多了,冷笑一声一把扯住他的领子:“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扔进水里去。”

  秦子观啧了一声,拍了拍他的手腕:“好了好了,松手。”

  他本来还不耐烦的神情化为平常习惯性的微笑:“大外甥,几天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无趣,你那牌子再借我用几天嘛。”

  “立马还给我。”

  两人拉扯半天,眼见晏辞死活不松口,最后秦子观只好妥协:“行吧行吧,你晚上上府里拿去吧。”

  晏辞一边威胁地看着他一边放开手,秦子观没事人一般指了指眼前的巨轮,继续刚才的话题:“我问你话呢,她漂亮吗?”

  晏辞心道一艘船有什么漂亮不漂亮的,就听秦子观道:“这艘船已经被官府征用了,马上就要沿着胥河北上。我大哥说这一趟不比以前运的那些私货,若非事出紧急,官府也不会征用民船。”

  秦子观指了指先前那艘看起来十分有气场的巨大货船:“就是她,被朝廷征用了,要去运粮。”

  “运粮?”

  秦子观把手里的空了的茶盏塞到晏辞手上:“听说北边发生了雪灾,饿死了好多人,朝廷开了胥州的粮仓,打算把运着这些粮食北上,水路是最快的选择,快的话不出半个月这船就能抵达燕都。”

  他用指尖轻轻敲了敲岸边的木质栏杆:“我大哥很重视这件事,特地用了这艘新船。这船是整个胥州最大最完美的,一次运输的量抵得上三条普通货船。除了我们家,其他船坞可没有这样的宝船。”

  晏辞疑惑道:“可是我记得这船前些天才刚下水,还没有远航过吧,你们就不先试验试验,就不怕中途出问题吗?”

  秦子观无所谓道:“这种船很少会出事,何况沿着胥河北上的航道,我们家这些船夫都是走过千百遍的,闭着眼睛都能开。”

  晏辞看着那艘船:“什么时候出发?”

  “三天之后。”

  两个人于是靠在栏杆上一起抬头看着那艘船。

  晏辞抬头看着这船高大饱满的船身,心中那种对巨大事物与生俱来的崇拜感和畏惧感油然而生,就这样在带着咸味的风里,听着船夫们的吆喝声,沉默地站在热烘烘的阳光里快一个时辰。

  晏辞转头看着秦子观面无表情的脸,似乎因为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他眼睛里长满了血丝,脸颊似乎也瘪了一些。

  片刻后,秦子观站直身子:“我要回去了。”

  “我答应了叶臻回去吃饭,你夫郎也在他那儿,你不是要拿回你的东西吗?过来一起?”

  ...

  叶臻的小院子里。

  叶臻还记得自己进秦府的第一天,秦老夫人就为他配备了几个厨娘,这些厨娘自他嫁进来以后,便是一直服侍叶臻的,如今也十分熟悉他的口味。

  他自从怀孕后便一直害喜,闻到肉类的荤腥就觉得不舒服,于是秦家又请来了几个专门做素宴的厨子,这些厨子手艺精湛的能把白菜雕成花,做出来的素宴更是美味可口。

  食材用的虽然都是蔬菜豆腐,但是每一道都要花一天时间准备。

  顾笙生平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素宴,看着桌子上可口的菜品,眼睛亮的惊人,面上更是藏不住的开心。他自从认识了叶臻以后,就吃到了好多以前吃不到的好东西。

  一张桌子四个人,晏辞偶尔会给顾笙夹他够不到的菜,再低声告诉他哪道菜是什么原料做成的。

  一边秦子观拿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悬了半天,目光犀利地盯着那些个漂亮精致的菜品,在确定里面没有半丝荤腥后,终于恹恹地放下手。

  叶臻吃得很慢,他从小家教便严,吃饭的时候也要遵循规矩。如今怀了孕,肚子里的小家伙与他父亲一般不老实,总是在肚子里折腾他,以至于他不得不用左手安抚着腹部。

  茕秋站在他身后笑道:“看来是今天的菜很合小公子的口味。”

  秦子观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他默不作声地朝桌子下叶臻隆起的腹部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