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临近二月中旬,花朝节便快到了。

  此时正是万物复苏,草木萌青的好时节。还未到花朝节,胥州城里捂了一冬的文人雅士便已经坐不住了,与知己好友三五成群,结伴去赏花饮酒,互相唱和。

  这还是晏辞和顾笙来到胥州后过的第一个节日。

  晏辞抽了一天时间,带着顾笙两人出门踏青,回来便去街上游玩。

  路上随处可见头上簪花的少男少女,那些花有的是从枝头刚刚折下的,有的则是用彩色的丝绢扎成。

  花朝节这天头戴花饰乃是风俗,无论男女老少,皆是戴花出行,

  晏辞看到不少面色黝黑的汉子,一脸喜气地头上簪着大红色的花,丝毫没有窘意,落落大方的样子,都让他心动了。

  “我也想买花。”他对顾笙说。

  入乡随俗嘛。

  不过他当然不会真的戴,而是带着顾笙去了首饰店。

  店里到处都是穿着鲜艳的姑娘哥儿,在柜台前挑选喜欢的饰物,叽叽喳喳笑成一团。

  晏辞执着一支乳色淡黄蕊的山茶花的簪子,小心翼翼地插入顾笙的发间。

  他个子比顾笙高,稍稍抬手就可以将簪子插入他的发间。

  顾笙一动不动,晏辞的袖口划过他的鼻尖,带起一丝清冷的梅香味。

  “如何?”

  晏辞接过掌柜手里的铜镜,拿在手里让顾笙照着。

  铜镜里映着一个挽起头发,面容清秀的哥儿,头上一支款式低调清雅的山茶花徐徐盛开。

  顾笙却觉得差点什么。

  他按下晏辞手里的铜镜:“我不想要山茶…”

  “那你想要什么?”晏辞从柜台上又拿起一支栀子花的簪子。

  “这个?”

  顾笙摇了摇头,咬了咬唇。

  “梅花。”他看着晏辞,“我想要梅花。”

  “梅花?”晏辞向他确定了一下,转身挑了一会儿,指间执着一支打磨成梅枝的簪子来。

  簪子打磨成枝条的形状,上面用贝壳打磨成小小的花瓣,点缀在两侧。

  乍一看,就仿佛一枝含苞待放的雪梅。

  顾笙抬手攥了攥胸前被掩在衣服下的那朵晏辞亲手雕刻的山茶来。

  自从生辰那日,晏辞将其送给自己后,他就一直戴在胸前,小心地安放在里衣里,有时睡觉都不摘下。

  晏辞伸手摘下他发间的山茶,将这枝雪梅点在他发间。

  他退后两步,细细看着面前的哥儿。

  顾笙今日穿着一身窃蓝色的薄衫,挽着发,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几缕碎发垂下玉润如珠的耳垂旁。

  沉墨发间,一支月白色的梅花盈盈斜上。

  顾笙抬头看着晏辞细细打量他的样子,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不仅有些害臊,小声催促道:

  “你看好了没有?”

  “没有。”晏辞摇摇头,实话实说,“这么好看,我得多看几眼。”

  顾笙已经听到周围哥儿的笑声。

  他脸上飞起一抹盈色,上前拉住晏辞的手:“好啦,就要这支吧。”

  两人出了店铺,又在街上多逛了一会儿。

  顾笙这是来了胥州以后第一次和晏辞一起逛街。

  胥州繁闹至极,才走了几步,顾笙便被街道两边各色店铺门前令人眼花缭乱的幌子看得咋舌。

  街两旁店面上到处都挂着大红和金黄色绸缎,漂亮的花灯垂在檐下。

  而且街上不像白檀镇上,上街的大部分是男人。那些穿着富丽的姑娘哥儿携着身后的家仆出入各个首饰鞋靴店。

  有的气派的,随便指指一个柜台,身后的家仆立马上前让掌柜将那列柜台上的货物全部包起来。

  顾笙看得目瞪口呆,转头看向晏辞,晏辞察觉到他的目光,张了张口,坚定道:“等以后你夫君发达了,也让你这么买!”

  顾笙看了他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再说了,就算真的有钱了,也不要这么奢侈。”

  “是是是。”晏辞乖顺点头,“夫人教训的是。”

  顾笙白了他一眼,袖子下的手指却是探入他的五指间,与他相扣。

  ...

  两人顺着人流漫步在胥州繁华的街上。

  胥州最大,也是最宽的一条街贯穿南北二门,与东西大道相互纵横,名字叫做东华街。

  平时可容纳七八辆车辇并肩而行,而且每当骑着骆驼的商队,甚至是牵象进城的异族商人进城时,其他路容纳不下,所以大都走这条路。

  长此以往,东华街变成了胥州最繁华最热闹的主街。贯穿胥州各个街坊,将整个胥州城划分成棋盘的街道最终都会通向东华街。

  晏辞和顾笙随着人流走着,便到了这里。

  入眼彩衣成群,耳畔笑语不断,两边七八层的高楼之上挂着五彩缤纷的珠子琉璃灯,门口十丈之高的长杆上彩带悬飞。

  透过那些雕花窗棂,弦乐丝竹之音不知疲惫靡靡不断,与街边香铺缭绕上升的香雾一起,构成了这副画卷上重彩缤纷的一笔。

  即使在白天,这条街上依旧喧闹非凡。

  晏辞以往几乎不来这里,除非是秦子观拉着他来。

  为什么?因为他贫穷。

  这条街上,就连一旁的小店里,卖的烧饼也要一两一张。

  晏辞第一次听到一两一张的烧饼,眉头皱成“川”字:“不是,什么饼要一两一张啊?当街抢钱?”

  就算把珍珠碾成粉当馅,也不至于卖一两银子吧。

  秦子观用“没见识”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你没看卖饼的老板娘风韵犹存,她旁边的姑娘水灵清秀?”

  “那可是胥州有名的‘烧饼西施’,想要买她母女家饼的人多着呢,有人排一天都排不到。”

  从那以后,晏辞就对这里敬而远之。

  而过了这么久,他依旧记得一两一张的烧饼。

  ...

  顾笙面上的神情却是越发高兴,不时拉着晏辞指着路边的某处叫他看。

  晏辞看着他因为兴奋,眼睛一时都不知道看哪里了,握了握他的手:“不急,慢慢走,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毕竟这是他们俩来了胥州以后第一次单独逛街,没有带惜容流枝,也没有带璇玑。

  晏辞为来胥州这么久都没有陪顾笙出去一次而感到抱歉。

  所以花朝节前,他要多陪陪顾笙。

  等到了东华街,晏辞却发现往日充斥着摩肩接踵的人群和各色香车的街道上满是官兵,正将走到主街上的人群赶到街道两边。

  而不少人驻足在街道两旁,看着南门的方向,于是新涌来的人也跟着停下来,窃窃私语好奇张望。

  就连平日里把生意摆到大街上的卖饼西施都没有卖她暴利的烧饼,而是老老实实地在自家店门口向外看着。

  晏辞拉紧顾笙的手,帮他挡开四面涌来的人。

  顾笙个子矮,被挤在人群中什么也看不到,只好抬头看着晏辞:“夫君,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大家都不动,都站在这里?”

  晏辞心想他也不知道,于是便向旁边的人打听:“大哥,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大家都不走了。”

  不仅街上的人停下脚步,就连那些昼夜不停的丝竹声都停下来了。

  被他问话的汉子瞥了他一眼:“小兄弟,你是外地来的吧?”

  晏辞一愣,还没有问他怎么知道自己不是本地人,就听那汉子指了指已经被清理出来的城门。

  城楼上守城的官兵皆列阵其上,各个面色肃穆。

  而城楼下,北城门大开,就连门口的路都已经被人早些时候清理的一尘不染。

  晏辞一琢磨:“是有什么人要来吗?”

  大汉呵呵一笑:“还真被你说对了。”

  他指了指城门:“这不是快到花朝节了吗,花神娘娘的诞辰。”

  “每年这个时候,灵霄宫的真人都会从燕都南下来到此处。”

  晏辞重复了一下:“灵霄宫?”

  他对这个词没有印象,有些不解地问:“那是什么?”

  此话一出,大汉和周围几个听到他们说话的人诧异的目光投了过来。

  “灵霄宫你都不知道?”大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想知道他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

  晏辞面上没有羞赧之意,坦然笑道:“所以还希望兄台解惑。”

  一旁有人忍不住插嘴道:“这灵霄宫就是天师的洞府啊。”

  “天师?”晏辞对这个词语有一丝丝熟悉。

  他略一思考,便想起先前在白檀镇去的那个被奉为天家圣观的灵台观来,他记得那个道观便是天师入世前的洞府。

  而且他还在那里遇到了小归鹤,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那人继续道:“我也是听人家说的,天师还不是天师的时候,就在胥州往南的一处观里修行。”

  “正好咱胥州是离那里最近的州府,所以圣上就在胥州修了‘天师府’专门给天师来这边时落脚用的。”

  晏辞听到这里终于能接上话了,奇道:“可是天师不是随着圣上北上了吗?天师府为什么会修在胥州?”

  怎么不修在皇城?

  那两人闻言同时看了他一眼:“你不会以为天底下只有一个天师府吧?”

  晏辞一愣。

  难不成这天师府还到处都是?

  那大汉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兄弟看来的确是初来乍到。”

  他与晏辞道,这天师府并非只有一个,而是在大燕各个州郡都设立过天师府。

  晏辞更加奇怪:“这天师府和你说的灵霄宫又是什么关联?都是天师的道场?”

  大汉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轻灵悠远的钟声响彻胥州城的上方,在街边围观小声窃窃私语的众人在这钟声里皆是闭上嘴,神色严肃,无人再发出一丝声响。

  晏辞的目光看向城门口,这一看之下,不禁微微错愕。

  两头通体雪白的象在最前方缓缓而来,后背上皆披披着绣着祥云飞鹤图样的锦缎,锦缎边缘儿臂粗的天青色流苏几欲垂地。

  这两头白象温顺非常,象背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年岁一般,长相一样的小道童,皆是盘膝而坐,怀抱浮尘,看起来神清目秀,玉雪可爱,真宛如神仙童子。

  而两匹白象之后,便是一顶周身被淡青色绸缎环绕的车辇,那淡青色的丝绸从车辇最上端沿着四角垂落,将车辇围绕住,叫人看不清内里景象。

  车辇两旁,各有一列道人打扮的道士抱着拂尘随行在侧。

  而在车辇后面,竟然还跟着两匹同前面的白象装扮一样的白象。

  晏辞被这排场惊到了,正在心里暗暗咋舌,忽然听到身旁的人惊异地低声喃喃道:“这排场以前从没见过啊,这到底,到底是来的哪个真人?”

  晏辞倒是知道,这“真人”二字乃是对修道人的尊称,也就是说寻常百姓对天师府里的人,不论阶级高低,都统一称为“真人”。

  他正看的津津有味,忽然听到身边的人又是倒吸一口气:“这车辇...这来的,不会就是天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