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术从怀里麻利地翻出来几块布,然后分给两人。

  苏青木看了看她,只见她将布紧紧地蒙在口鼻处,在脑后紧紧地系上。

  接着她率先上前,声音隔着布传出来:

  “过来,咱们得把它推开。”

  苏青木和应怜学着他的样子蒙住口鼻,接着与她站到同一个方向,苏白术和应怜推脚,苏青木推头。

  三人同时用力气,铆足了劲,硬是将那棺材推开一条缝。

  棺盖一挪,一种难闻的气息顿时从里面散了出来。

  随着棺盖落地的一声巨响,整个义庄似乎都跟着抖了一下,房檐上的灰尘“簌簌”地往下掉落。

  三个人即使遮住口鼻,依旧是不约而同地往后齐刷刷退了几步。

  黑洞洞地棺口如同一只空洞的巨大眼睛。

  三个人站在原地,互相看了一眼,应怜是这里面唯一一个不认识余荟儿的人,其他两人心里难免有些抵触,不管这人生前跟自己关系如何,看到熟悉的人去世后的脸,绝对不是一种舒服的感觉。

  苏青木回头看着那推开一条缝的棺材,迟迟未动。

  苏白术最终第一个走上前,将带来的灯笼举高,就着发出的微弱的灯光,皱着眉往里看去。

  苏青木咬了咬牙,也跟着上前往里看去。

  棺材里面的余荟儿安静的躺着,身体还像几日前那般,只是身上换了新的衣服。

  此时虽是秋季,然而尸体上逐渐散发的味道已经一点点弥漫出来。

  苏白术想了想,对苏青木道:“...我们得把她抱出来。”

  苏青木瞪大眼睛,像看鬼一样看着她:“不是,你有毒吧?”

  苏白术“啧”了一声:“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调查这事的吗,那不成费半天劲儿打开,就是为了看一眼?”

  “那不然呢,你还想怎么样?”

  两个人一时争论不休,然而苏青木梗着脖子绝对不同意,于是到最后苏白术还是妥协了。

  她举起灯笼,将光亮集中在余荟儿脖子处的青紫上,然后扯了块儿深色的布包上手指,小心地探进去在她颈上蹭了一下。

  余荟儿脖子上的青紫被她这么一层,竟然颜色更加深,看着分外可怖。

  苏白术收回手,看着神色布料上擦下来的一抹白色的粉状物,脸色有些凝重。

  “晏辞说的对。”她说,“她脖子上的掐痕被人用粉掩盖住了。”

  致死的掐痕会随着死去的时间变长而颜色加深,但如果被用东西遮盖住,颜色就不会那么明显,让人误以为其是刚刚留下的。

  苏青木低声道:“所以在这儿之前,有人...杀了荟儿,然后把她跟晏辞放在一起,就是为了嫁祸晏辞?”

  他声音有些微弱,在小镇上生活了一辈子,从没想过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而且杀一个人,就为了嫁祸给另一个人,什么人这么丧心病狂?

  苏白术沉吟着,摇了摇头。

  “明天就要开审了。”她道,“咱们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找到证据。”

  苏青木“啊”了一声,指着她手里的布:“可是证据不就在这儿吗?”

  “光凭咱们几个一张嘴,谁会信啊,而且他们既然敢收买仵作,要不有钱,要不有权,肯定不是咱们几个能对付的了的。”

  苏青木本来略微放松的神情又紧张起来:“那怎么办啊?”

  苏白术想了想:“我明天早上出镇一趟,等到公堂上时,你们一定要拖住他们,延缓判决时间。”

  苏青木和应怜相互看了一眼,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直没说话的应怜往前走了一步,也往里看了一眼。

  不同的是,他的目光没有落在余荟儿脖子上的青紫上,而是落在她身上的衣服上。

  那是一套明显崭新的衣物,这是因为入殓之前,为了让死去的人安心离开,家里人都会为死者换上生前最好的一件衣服。

  然而此时,应怜看着那身衣服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这衣服...”

  苏青木看向他:“衣服怎么了?”

  应怜抿着唇,指了指余荟儿身上的衣服:“你们看这个料子。”

  苏青木感觉头都大了,心想:“赶紧直说吧祖宗,我这一晚上光听你们在这儿说谜了。”

  “没什么,因为这是蜀地的锦缎,镇上很少有人穿,我还是在好多年以前见过一次。”

  苏白术道:“以余荟儿的家境,不应该买的起这样的布料吧?”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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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君,夫君——”

  晏辞迷迷糊糊中,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

  他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手指上传来的痛感迫使他从昏沉之中睁开眼。

  眼前依旧是昏暗狭窄的牢房,随着他的清醒,各种令人不舒服的味道重新侵袭他的鼻子。

  晏辞躺了一会儿,从前他这只只闻各色香料的鼻子,如今竟然也有些习惯了这里。

  “顾笙...”

  他勉强从干草堆上支起身。

  等到终于坐了起来,才发现牢房门前空荡荡的,根本就没有人。

  不是顾笙,也没有人喊他,原来是错觉。

  他低头轻轻咳了两声,重新靠在墙上,双手有些无力地耷在干草堆上,先前修长的十指几乎肿成了原来的一倍宽。

  大概是怕他伤口感染病死,或是被人发现什么端倪,那些衙役还“好心”地拿纱布给他裹了裹。

  晏辞把头靠在墙上,因为饥饿而感到阵阵发晕。

  他就这样仰着头靠在墙上,半睡半醒间也不知过了多久,耳朵终于捕捉到外面传来的声音。

  接着是临近的脚步声,有人把他从地上大力拽了起来,接着手腕脚腕上被上了冰冷沉重的镣铐,沉甸甸压着他的腕子,本就伤痕累累的手几乎抬不起来,随后有两个人架着他将他带出了牢房。

  晏辞这时才勉强恢复神智。

  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是第三次升堂。

  如果苏青木他们在外还没有找到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可能就要面临受刑。

  若是刑后自己还是不招,大概就要被送去县里了。

  不,应该到不了那一步,查述文一定会用尽办法将他屈打成招。

  晏辞闭了闭眼,他此时倒是没有太多为自己担忧,反而他担忧的是顾笙。

  也不知道这两天听没听自己的话,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万一自己出了什么事,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

  两个衙役将他放在公堂冰冷的地面上。

  他身上这件衣服是新换的,是犯人穿着的囚衣,虽然这衣服极其羞辱人,可这衣服有些长的袖子却恰到好处盖上了他满是伤的手指。

  晏辞抬头看了看上方。

  中间依旧是端坐着的白伯良,还有一旁用看死物般的眼神看自己的查述文。

  身后一直传来不休不止的说话声,那是前来围观的镇上百姓。

  晏辞没有回头去看,也不想听那些人再说自己什么。

  顾笙几乎是天不亮就在衙门前面等着,在衙门开门的时候,他身后密密麻麻看热闹的人一拥而上将他挤到最前面,人人都想知道这案子的处理结果。

  应怜在他身边握紧他的手,低声安慰着。

  顾笙没有说话,也没有听进去应怜的话,他的目光此时全部落在堂下,他的夫君身上。

  短短几日,他的夫君除了有点消瘦外,风姿依旧如先前一般清隽。

  可顾笙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隐隐不安,他总觉得夫君在牢里出了什么事。

  惊堂木一声响。

  依旧如前两次一样,王猎户上前将自己那天的经过绘声绘色说了一番,说自己眼睁睁看到两人上了山。

  他话说完,温氏母子也跟着跪下来哭述,要将晏辞绳之以法,为自己的女儿报仇。

  晏辞也依旧说了不是自己做的,绝不承认。

  案子继续胶着着。

  唯有一点不同。

  晏辞的态度终于惹怒了查述文,他看着晏辞,仿佛看着一只阻挡他官路的拦路虎,恨不得立马将此人判刑才好。

  “白大人。”他转过头对白伯良道。

  “下官认为此人行事恶劣,恐吓勒索在先,奸杀民女在后,证人证据皆在,却绝口不认,毫无悔过之心。”

  “此等德性卑劣之人若不严肃处置,定会影响镇上民风。下官认为,理当处刑。”

  处刑两字一处,众人哗然。

  顾笙更是腿脚一软,若不是应怜扶住他,他几乎摔倒在地。

  他勉强站住脚,脸上已是惨白一片,咬破的下唇在口中泛出阵阵腥甜。

  他听着身后的百姓议论纷纷: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像他这种条件,镇上什么姑娘哥儿娶不到啊,偏偏做这种事...”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哎,说不定就是好这口...”

  那些无端猜测如同一把把利剑插入他的心里,顾笙不敢想象晏辞听到这些会多难受。

  但更难受得是自己。

  他可以忍受别人骂他辱他,可他不能让他们这样说夫君。

  他看着晏辞孤零零的背影,和一身单薄的囚衣。

  那些诋毁的话,使他心里升起的焦虑无措变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

  下一刻,众人错愕地看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哥儿猛地挣脱身旁哥儿的手,硬是推开上前拦他的衙役。

  接着疯了一般冲到堂下,“噗通”一声跪到晏辞身旁。

  他双眼通红,满面泪痕,却是伸出双臂紧紧抱住身边的人。

  无论那些衙役怎么威胁喝骂,甚至上前拉扯他,小小的哥儿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死也不肯松开他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