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晏辞摸着下巴,有些好奇地往前探了探身子。

  阿三拿了一个苹果吃起来,等到把嘴里的苹果嚼碎了咽下去,这才开口道:

  “我听那些说书的说啊,圣人在行宫本来打算第二日后准备回京,结果偏偏最后一晚做了个梦。”

  “他梦见一个妖怪半夜突然闯进行宫。”

  “那怪物没有头,长着六条腿,还有一对翅膀。”

  “那怪物一路飞过行宫,到了胥州后,胥河突然改道,河岸两边发了洪水,周围的土地,粮食,牲畜,房屋全部被淹,老百姓们被洪水卷走了大半,简直就是天灾。”

  “圣人被这眼前的景象急得不行,想了无数办法,可是都解决不了这灾祸。”

  “就在这个时候,天上突然飞过一只白鹤。”

  晏辞重复道:“白鹤?”

  “没错。”阿三越说越起劲儿,手一挥将那苹果核丢了出去,“圣人梦见一只白鹤飞过胥州上空,一直往东南飞去了。”

  “你猜怎么着,等它飞过以后,梦里那怎么都不退的洪水不知怎么就退了。”

  晏辞心想,果然是祥瑞。

  他参考着以往自己看的话本,想了想试探道:

  “所以,圣人梦里的那只白鹤飞到灵台观去了?”

  阿三朗声大笑:“对对对。”

  他指着远处:“圣人梦醒之后第二日立马推延了回京的日子,动身往东南方向去,远远就看到群山之中的灵台观。”

  “听说圣人去道观上了三炷香,在观里连住七日,并且御笔亲书‘灵台观’三个字挂在山门之上。”

  晏辞这下就明白了,笑道:“所以灵台观成了天家的圣地,寻常百姓不能擅自上山。”

  他点了点头,果然符合一般寺庙道观的背景传说。

  “不止呢。”

  晏辞本来已经转过头,忽然听到阿三再次开口。

  “七日后,圣人离观,还带了一个观里的道士离开。”

  “这件事当时在周围都传疯了,这可是圣人继位之后从来没有过的事。”

  “这道士回宫后,次月就凭借天象算出了西北第二年会有大旱,圣人听完后便派人储粮,修水渠,结果你猜怎么着?”

  晏辞直了直身子,想了想:“不会第二年真的大旱了吧?”

  阿三一拍腿:“可不,听说那一年西北连着六个月没下一滴雨,幸亏圣人圣明早有准备,储粮赈灾,实在是大燕百姓之福!”

  晏辞听得津津有味,挑了挑眉:“那既然如此,这灵台观的确有资格被封为圣地...”

  “后来啊,圣人亲自为道士在皇城建了一处高塔,并且拜之为‘天师’,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这灵台观,因为是天师的老家,所以也被大家叫做天师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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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越聊越起劲,路上的时间一下子被缩短许多。

  晏辞问了他许多关于大燕的事。

  这时才知道,这个大燕朝北边有一个国家,名字叫做北昭,和大燕关系不太好,燕朝开国皇帝屡次率兵与北昭战于两国交界处,不过一直没占到什么便宜。

  直到在交界处建了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名字就叫做霜城关。

  从此关内的百姓安居乐业,再也不用担心受到蛮夷的袭击。

  ...

  到了黄昏,顾笙终于揉了揉眼睛醒了。

  他这一路上睡得颇为舒服,睁眼一抬头就看见晏辞一手抱着自己,另一手支着下颌看着窗外。

  听到动静,晏辞回过头:“醒了?”

  此时马车已经行到了一个位于山脚的小镇上。

  远远地看见镇门口的界碑,离近了才能看见上面刻着的,已经斑驳了的“灵台镇”三个字。

  这位于山脚的镇子不大,如今马车经过,晏辞发现多半铺子已经倒闭,那些民宅也熄灯偃火,似乎许久没人住过的样子。

  阿三一边走一边向他们解释。

  灵台镇上原本有许多客栈,都是从前是给来此进香的香客准备的,有时山上的道士会下山来镇上,同时也是招待他们用。

  不过自从灵台观闭观以后,香客数量骤减,这些客栈因为没什么收入,一大半都已经关门。

  还有不少以此为生的百姓也都纷纷迁居,时间一长,灵台镇上便已经没什么人了。

  镇上此时除了驿站,只剩几个官营的客店还在营业。

  这种客店一般也干着给客商储货的生意,以便其留宿趋市交易,日常招待的多为投宿的官员,或是赶考的举人,偶尔接待客商,不过需要缴纳投宿的费用。

  晏辞和顾笙是两个平民,没有官阶在身,于是这客店便不便招待他们。

  好在白里正来之前便已考虑过此事,也是因为晏辞受到知县青睐的缘故,便安排他们和阿三他们那些侍从一起,去了镇上另外一个干净舒适的私营客店。

  那间客店店面不大,离得也比较偏僻,平时根本没什么人住宿,难得到现在还没倒闭。

  窗外黑夜之下尽是群山的剪影,细微的虫鸣不断,看着又那么一点凄凉。

  顾笙今日睡了一天,此时精神颇好,根本毫无睡意。

  方才两人跟着张知县去吃了宴。

  不过顾笙方才在宴席上有些拘谨羞涩,所以没吃多少东西,此时动作细微地揉了揉肚子,似乎才发觉自己没有吃饱。

  “怎么了?不舒服?”

  晏辞伸出手来,还以为他胃疼,动作轻柔地帮他揉着腰腹。

  顾笙被他揉得发痒,于是伸出手握住晏辞的手,摇了摇头:

  “没有。”

  他不太好意思说自己刚才没吃饱,但是晏辞看了看他似乎明白了。

  “你看你,还是这么害羞,最后挨饿的还是自己。”

  顾笙羞赧地垂下头,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般,真的感到内疚一样。

  晏辞哭笑不得地伸手捏了捏他柔软的后颈,温声道:

  “后厨应该有点心,我去给你弄点过来。”

  顾笙有点为难:“这个时候想必大家都睡下了,还是不要...”

  晏辞捏了下他的鼻子:“无事,我去后厨看看,明日一早告诉店家,再结账便是。”

  顾笙小幅度点了点头,又出声道:“我跟夫君一起去吧。”

  这客栈很小,只有区区两层,二楼只有几间客房。

  到了夜半又安静的要命,此时此刻,就连前堂本该看店的店小二都回去睡觉了。

  顾笙在大堂乖顺地寻了一张桌子旁坐下。

  晏辞转头去了后院,推了推后厨的门,竟然没锁,于是便进去取了两碟看着不错的点心。

  顾笙在晏辞面前没有太多顾虑,一口一个吃得很香,不多时便吃完一小碟。

  这点心的样式倒不像是这镇上会有的,也不知店家从哪里学来的,卖相味道都不错。

  顾笙本来还信誓旦旦说自己睡了一天一点儿也不累,可是吃完没一会儿便半闭着眼睛,头一点一点的。

  他完全不想自己走上楼,于是有点撒娇意味地看向晏辞。

  晏辞心想:我就知道。

  他走上前抱起他,顾笙便头一歪心安理得地靠在了晏辞怀里。

  “困...”

  “嗯,我抱你回去。”

  晏辞抱着他站起身,顺便留了一盏油灯在桌上,这才朝着楼梯口走去。

  他刚走到一楼楼梯口,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二楼某间房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接着一阵轻盈的脚步落地声传来。

  晏辞微微诧异,似乎没想到除了他们,竟然还真的有人住。

  如今已是子时三刻,寻常的客人都已经睡下,毕竟连掌柜和小二都没了影子,这夜半三更的,不知是谁这个时候还要出门。

  晏辞在楼梯口停住脚步,他抬头一看,发现二楼楼梯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由于烛光太暗,那人又是背光而立,所以看不清样子。

  只能看见身形颀长,是个瘦高的男人的影子。

  晏辞抬头看他的时候,感觉到有两束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他眯着眼看过去,发现自己看不清那人的脸,但自己的脸却能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晏辞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楼梯很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行,由于怀里抱着顾笙,晏辞于是便侧了侧身,礼貌地想要让对方先过。

  可没想到那人在上面也侧了身,做了和他同样的动作。

  晏辞愣了一下,接着便听到一声轻笑从上方传来。

  “小友先请吧。”

  那声音不大,在这安静的客栈里更是清晰非常,男人的音色便像是清晨雨后的竹林,闻声令人神清气爽,倦意全无。

  可其人语气中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慵懒。

  听到这人的声音,晏辞也不知怎么了,下意识便听了他的话,于是紧了紧顾笙的身子,抬腿快步往上走去。

  那人又十分贴心地往后退了半步。

  而就在晏辞途径他身边时,鼻尖缺敏锐地捕捉到一种细微的香味。

  这香味来得颇为突然,晏辞正想仔细闻时便消散不见。

  他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朝正在下楼的人望去。

  降真香。

  那人身上熏染了降真香。

  乍一闻令人忘俗,再一闻却又消失无踪,仿佛那香气有了灵性,不愿被凡世之人所感。

  晏辞一向对香味颇为敏感,此时虽然身体疲惫,可还是微微愕然,忍不住顿住脚回过头。

  那人落脚轻盈,没几步便到了楼梯口。

  等到他出了阴影,走到烛火照的到的地方,晏辞才发现这人身上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道袍,行走之间衣袂无风自动。

  他头上用一根木簪挽着发髻,不像寻常道士那般束的严严实实,挽得也并不仔细,甚至还落下几缕碎发垂在额角,给人感觉便是正经之中带着几分散漫。

  晏辞扬了下眉毛。

  果然是个道士。

  此人步伐轻巧,下了楼梯,然后便像只猫一样,一溜烟钻进了后厨。

  晏辞:“...”

  ...难不成跟自己一样,也是半夜偷吃的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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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早上起来的时候,客栈里就不像晚上那般清净,反而沸声一片。

  晏辞站在门口朝下看去,吃了一惊。

  只见堂下都是背着行囊的外来人打扮,此时叽叽喳喳挤坐一堂。

  那客栈的小二似乎许久没这么忙碌过,一时之间不太适应,在桌椅之间满头大汗不断穿梭。

  晏辞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屋子,发现已经进了新的住客,正在拎着行囊准备进去,而昨晚偶遇的那个道士早已经不知所踪。

  那些外地人中有一些一看便是香客打扮的,另一些就是穿着道袍打扮的人,虽然做道士打扮,但看着有些不伦不类。

  听他们说话的口音似乎来自不同的地方,晏辞勉强认真听了半晌方能听懂些:

  “...道友今年又来啦?”

  “可不,贫道又修炼一年,自觉已稍稍窥得长生之术...”

  “啊...恭喜道友,说不定时机一到,也能被天子看中...”

  “嘘...这事可说不得哈哈...哈哈...”

  晏辞终于忍不住问一边的阿三:

  “昨日这客栈还冷清得很,怎么今天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阿三已经在吃第六个馍馍,放下碗回答他的话:

  “灵台观开观,这些人都是来凑热闹的。”

  “可我记得灵台观不许没有官阶的人去参拜。”

  阿三又灌了一碗粥,指着那边桌旁坐着的几个穿着发旧又有点脏兮兮道袍的道士:

  “不知道,每年都有道士聚堆来灵台镇。”

  “这又是为何?”

  阿三答不上来。

  一旁桌的旅人听到他们说话,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都等着被‘贵人’看中呗,全都想着能进宫。”

  晏辞看向他,那人见他感兴趣,又好心提示道:“不过小兄弟我跟你啊,离那些人远一些。”

  “别看那些人都披着道士皮,其实不一定是干什么的,真正干啥的谁知道...乞丐,小贼...说不定还有官府通缉犯,一套上道袍就可以假装自己是道士...”

  晏辞若有所思。

  他倒是听说过圣人一心问道,所以当朝道士地位颇高,天下道观香火鼎盛,京中有些名望的道观甚至可以有自己的耕田,其中道士皆有俸禄。

  民间不少穷苦人家养不起孩子,就将孩子送去道观。

  更有甚者,即使身犯律条,但一旦隐世埋名皈依道门,从此不管有多少罪孽都可一笔勾销。

  寻常道士地位待遇都高到此,常人根本无法想象宫里那天师的地位崇盛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