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闻言睁大眼睛。

  哥儿刚刚睡醒的眸子里,目光还带这些懵懂,继而一点点化为迷茫,似乎没有明白晏辞这句话的意思。

  晏辞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直到最后,顾笙轻轻眨着眼睛,继而像个拨浪鼓般用力摇着头。

  他突然扑上来狠狠抱住面前的人。

  晏辞的身子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微微一晃,他些许愕然地看着他,胸前的人抱得很紧,瘦弱的身子紧紧贴着自己,隔着衣衫,他能感觉到顾笙温热的皮肤。

  晏辞迟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紧紧环住他,直到唇角被一个温热的东西覆住了。

  就如蜻蜓点水般的一点,轻轻触上便飞快离开,却使晏辞错愕地睁大眼睛。

  顾笙红着脸挪开身子,似乎第一次做这种事很不好意思。

  “不会。”他咬着唇,脸上温度飙升,认真看着晏辞嗫嚅着,“我不在意会不会变穷,也不在意有没有钱。”

  他认真地抬头看着晏辞的眼睛:“我唯一害怕的就是和夫君分开。”

  生怕晏辞不信,他又非常认真地补充道:“而且就算让我去街上要饭都不怕。”

  晏辞盯着他,直到顾笙在他的目光下从头红到尾,狠狠地把脸埋在他的胸前。

  看着他的窘样,晏辞闷声笑了起来。

  “你放心。”他低声道,“为夫断不会让你上街要饭的。”

  顾笙立马点头。

  “不过有个条件。”

  顾笙心里一紧,奇怪地看着他。

  只见晏辞指着另一边嘴角:“这边也得亲一下。”

  “...”

  最后以顾笙再次羞红了脸告终。

  他缩在晏辞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想了想:“夫君,我给你唱歌吧?”

  晏辞心里微微一动。

  “唱歌?”他低头看他,来了兴趣,“什么歌?”

  顾笙在他怀里正了正身子,依旧把头靠在他的胸前。不一会儿,细微柔软的歌声从怀里传出。

  晏辞心头一动,歌声传进他的耳朵,虽然声音不大,却是婉转动听。

  但是,为什么是摇篮曲?

  顾笙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因为我只有这个唱的好...”

  晏辞挑了挑眉,感受到怀里的人很努力地唱着歌,不过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自己把自己唱困了,再一次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晏辞盯着怀里人的睡颜,他清浅的呼气拂过自己的手腕,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晏辞低下头,在他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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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白术已经许久没来香铺了,她到香铺门口的时候,看了看冷清的店面,又看了看柜台后面无精打采的杨安。

  杨安本来愁眉不展地看着数字不太好看的账簿,闻声抬头见到她,立马清醒过来,并且站直身子。苏白术跟他打招呼,然后便径直朝后院走去。

  她推开门,就闻到了一股中药味。

  只见屋子里面的人正撑着额头坐在桌子后面,一只手拿着笔写写画画,苏白术拖着椅子坐到旁边,用猫一样的眼睛打量着晏辞。

  晏辞被她盯得发毛,他揉着太阳穴抬起头:“…怎么了?”

  苏白术盯着他,指出:“你脸色看起来好差。”

  后者心想,这已经不是一个人这样说他了,解释道:“前两天中毒了,而且郎中说我最近气血不足。”

  他伸手一指桌子上的中药:“喏,最近正补着呢。”

  “气血不足?”苏白术啧啧两声,她也不掩饰,直接开口,“我听说昨天的事了。”

  晏辞抬起眼,对方带着很八卦的表情看他:“镇上的人现在都说你因为嫉妒弟弟制出来绝世香品,妒火攻心,气到昏厥,你不出去解释一下?”

  晏辞表示无语,如果可以,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要不你还是回去看看你哥吧。”他诚恳地说,并且觉得现在更需要有人指点的人不是自己。

  苏白术笑:“看他做什么,这事之前他挺高兴的,似乎还打算准备聘礼呢。只要他不管我借钱,他爱娶谁娶谁。”

  “你就不怕他被人骗?”

  “被骗不是很正常吗?谁没被骗过?只要没丢了性命就好。吃一堑长一智,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

  “算了。”他揉了揉眉心,端起碗又抿了一口。

  苏白术闻言,不再跟他讨论关于苏青木的事,她终于严肃起来,一双明亮的猫眼闪着光,并且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今天来找你不是来谈论他的。”

  “抱歉。”她郑重其事地开口。

  晏辞被她突如其来的正式道歉吓了一跳,苏白术又叹了口气:“我知道,若不是香会只能以香铺或世家的名义参加,你根本不用跟我们受这般委屈。”

  委屈这个词第一次被用在自己身上,让晏辞感到很不适。

  “我不是...”

  他还没说完,下一刻只见苏白术微微眯了眯眼:“但是你那香方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可能这么算了。”晏辞靠着椅背,看着自己写下的字,他可不想看着晏方得意洋洋地拿着他的香方成了魁首。

  苏白术伸出两根手指:“现在我们最想要解决的两件事,一是把你的香方拿回来,二是继续参加斗香会。”

  她眼睛里闪着灼灼的光。

  如果说最开始参加斗香会是为了一个承诺,但香方落成之前成了他的一个执念,那现在这斗香会便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如果不拔出去,能让他难受一辈子。

  “这样吧。”

  苏白术想了想,走过去把手撑在桌面上,用指尖轻轻扣了扣桌面,“你把你之前得到的所有跟香会有关的消息,都给我说一遍。”

  事到如今,与其自己一个人冥思苦想像个傻子一样坐着,不如把知道的消息分享一下,于是晏辞详细地,将他手里有的信息全部告诉了苏白术,并且把当前的处境简单地与她说了一番。

  苏白术听完以后陷入沉思,屋子里再一次陷入了安静。

  “晏辞。”她眉头紧锁,“目前局势对我们很不利。”

  “第一,我们没有时间做你说的衙香;第二,就算我们有时间,但是你说的那三味主料也不够;第三,就算时间香料都充足,我不认为这么短时间内想出来的衙香方可靠。”

  众所周知衙香很复杂,而且不好做。苏白术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沉吟着,晏辞看着她,忽然开口:“其实我一直以来都有个疑问。”

  苏白术停下脚步看向他。

  晏辞沉思着,慢慢道:“以前,我是说以前的斗香会,每个人都会做衙香去参会,因为衙香味道重,最适合放在宴厅...而且应该是为了给县令品的缘故,众人都会首先想到选一个庄重的呈上去。”

  虽然县令不是什么大官,但相比于镇上一堆“草民”,已经是需要他们仰望的存在了,所以大家清一色选择衙香参会,就是为了表示对县令大人的尊重。

  晏辞盯着面前的药碗:“但是,斗香会从来没有规定要用什么香。”

  晏辞回忆着之前从陈昂手里拿到的那份之前几次香会的魁香名单,虽然上面大部分都是衙香,但也并非全部是衙香,那不是还有几道篆香吗。

  他再次开口:“如果我没猜错,第三道香比试时,参会的不仅是县令,应该会请一些有名望的香师一起参加。”

  所以虽然能比到第三场的大部分是镇上有些势力的,但不代表他们没有机会。

  “那如果县令根本不喜欢衙香呢?”苏白术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脑洞大开,“万一他每次都闻那么浓重的衙香,闻得都要吐了,迫不及待想要闻点别的呢?”

  晏辞听到她的这几个问题,眨了眨眼。

  “珠儿。”晏辞突然开口。

  苏白术看向他,大概因为余毒未清和连日疲劳,他的脸色有点儿白,眼神却是清亮的。

  他说:“帮我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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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

  杨安独自一人拿着麻布在柜台和架子前擦擦蹭蹭。

  这几日铺子里清净的厉害,如果不是之前人满为患的样子历历在目,杨安简直以为他们铺子里从没有过客人。

  他收拾完店面,然后开始百无聊赖地靠着柜台看着账簿上零星的几行字,开始打起了哈欠。

  余姑娘前两天跑了以后,听说很生气,并说再也不想到这里受气了,于是之前和他一起来铺子的余安也许久不来了,

  至于东家,倒是会和苏姑娘一起过来。

  不过这几日他每次来都搬个凳子在香房旁边坐着,一边伸着脖子留心香房的动静,等到苏姑娘出来再跟她一起回去。

  杨安一边干着手头的活,偶尔能听到香房里传来的交谈声,也不知屋子里那两人在讨论什么。

  他翻着账簿,没过一会儿,睡意便侵袭上心头,就在杨安的头垂下,并且一点一点的,已经开始见周公的时候,他忽然被店门口的喧闹声惊醒。

  他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就看见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一个长得很周正,穿着端庄的中年人从马车上下来站在门口,身旁还跟着一个一手拿着册子,一手提着毛笔的年轻小童。

  杨安还以为是客人,毕竟他们今天都没开张,于是连忙从柜台后面出来,迎上去:“客人想要买什么?我们铺子里什么都有,要不小的给您推荐一下?”

  那长相周正的中年人打量了他一番,接着笑道:“麻烦小兄弟了,不过在下不是来买香的。”

  他自我介绍道:“在下姓傅,奉家父之命,问主人要一份香册。”

  杨安张着嘴听着,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香册,突然想到这镇上只有一家姓傅的,就是镇上最有声望的一位老香师。

  名字杨安不清楚,镇上的人都称之为“傅老”。

  这位傅老如今已是耄耋之龄,年轻时也是随着商队走南闯北,听说还到在京都有名的香坊当过香师,年老之后便寻了依山傍水的白檀镇安度晚年。

  此人非常德高望重,曾经包括晏家赵家在内的很多铺子,都请傅他去自家店里任香师。

  不过这老人家表示已经不再碰香,无论谁请都没有用。

  因为这老者虽然性情孤僻,但是嗅觉敏锐,加之不与各个铺子交好,所以里正便请他主持每年的斗香会,专门参与主持评选第三道香的优胜。

  所以眼前这位应该就是傅老的儿子,但杨安还是没明白他来的含义。

  那中年人见他没明白,于是谦和道:“如今距离香会只有十天时间,其他参会的主人都已交上了第三道香的名册。”

  他顿了顿:“所以还烦请小兄弟转告主人家,今日是名册上报的最后一日,请主人勿要错过时辰。”

  “否则将视作弃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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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安急冲冲地来到后院,看着坐在墙边,贴着墙根的苏青木:“东家,外面有人找!”

  他补充道:“看着穿着挺正式的,好像是香会的人。”

  “他说所有参加的铺子就差我们没把香品的名单交上去了,问我们还参不参加。”

  “什么?!”苏青木正在扒着窗户往里面观望,闻言立马直起身来。虽然他很想进去,但是怕苏白术骂他,他听到声音看了看杨安,又看了看旁边紧闭的门。

  自从前些天与晏辞闹僵之后,回去苏白术把他骂了一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被骂,跟她吵了一架,并且没有吵过,感到很委屈,于是这几天都不敢说话,更不敢跟那两个人有交集。

  此时正好来了机会。

  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后,他赶紧站起身去敲门,推门一看,就看见晏辞正坐在桌子后面,盯着手里的一张纸条,也不知在看什么。

  那纸条是前些天苏白术送过来的,也不知上面写了什么,这几天他每次悄悄透过窗户都能看到晏辞盯着那张纸条思考什么,然后在纸上写写画画。

  今天苏白术不在,苏青木顿时感觉来了机会:“那个——”

  他一开口,空气都凝固了。

  晏辞闻声抬起头。苏青木咳了一声,赶紧伸手指了指外面:“香会的人要名册。”

  晏辞朝门外看了一眼,又转向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没开口,于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边杨安催促的声音又在门口响了起来,苏青木只能先转身快步走到门口。

  门外马车前等着的中年人一身暗红色袍服,正是今年斗香会主场的人。

  他看着苏青木出来,客客气气地问道:“主人家,到今日午时所有参加香会的铺子香品名册都要呈上去了,您方便的话就把名册给在下吧。”

  苏青木在门口踌躇了半天,他又转头往后院看了看,没人出来。

  于是咬了咬牙,只能硬着头皮想要拒绝:“香会,我们——”

  “等等!”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打断了。

  苏青木错愕地回头,就看到晏辞从后院跑出来,手里攥着一个册子。

  他快步过来,将那名册交给到中年人手里:“劳烦公子久等了,这便是这是我们这次参会的第三道香。”

  那中年人看了看晏辞,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名册,接过来展开了。

  他先是看了一眼纸上的香名,收回目光。

  下一刻立马瞪大眼睛,又看了一遍,然后抬头有些震惊地看着晏辞:“公子要用这道香参会?”

  他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道:“...确定没拿错?”

  “没拿错。”晏辞面色如常,“这就是我们这次参会的香。”

  那人又低头看了两眼,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到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让随行的小童用笔誊抄下来,看向晏辞点了点头,面色略显古怪道:

  “好吧...那就祝公子好运了。”

  眼见着香会的人上了马车,马车离开后,苏青木才收回目光,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晏辞:“你给了他什么?他怎么那副表情?”

  晏辞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第三道香。”

  “第三道香?”苏青木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晏辞的思路,迷茫地看着他,“可是第三道香不是——”

  晏辞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眨了眨眼,突然笑道:“这次斗香会我不仅要参加。”

  “我还要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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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前。

  苏白术第二次来找晏辞的时候,她一进门就看着他,样子就像一只狐狸。她说话从来都是干脆利落地,于是开门见山道:“我帮你打听到了。”

  晏辞从桌案后面抬起头,表示洗耳恭听,她这才说:“这次香会县令夫人也会跟县令一起到场。”

  晏辞重复道:“县令夫人?”

  苏白术点了点头,继续道:“听说县令夫人虽是一个哥儿,却是在县令大人还是布衣的时候就嫁给了他。”

  “大人虽然后来中举,然而直到如今,身边也只有这一位夫郎,而且听说——”

  她眯了眯眼睛,低声道:“感情非常好,伉俪情深。”

  她指了指窗外:“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镇子西边栽了那片梨树林。”

  晏辞想也没想:“因为县令夫人喜欢梨花。”

  苏白术本来还想卖个关子,见他如此不假思索,惊讶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晏辞淡声道:“猜的。”

  其实在他那日去榅桲林回来之后就有这个猜想,那片荒地不适宜作物生长,县令既然选择在那里种了一片梨花,要不就是本人喜欢,要不就是亲近的人喜欢。

  如今苏白术都这样问了,肯定就是后者了。

  苏白术自然不可能信的,但是她没有再追问:“你让我帮你打听的,我打听到了。我去镇上问了好几家以前经常找我买肉的客人的夫人,据她们的闺中秘闻所说:县令夫人平生最喜梨香。”

  “那片梨树就是县令刚上任不久,命人栽下的,就是因为他的夫郎喜欢梨花。”

  “所以——”

  “我们可以从县令夫人入手。”

  晏辞又回想起陈昂当时给他的那个名单。

  过去十次香会上的十支魁香,有八支是衙香,有两支是纂香。

  自从斗香会举办以来,所有人为了面子上过得去,所以不约而同选择衙香作为参赛的香品。

  然而所有人都忘了一点:斗香会上并不是只有衙香可以上场。

  他刚开始就想过一个问题:那除了衙香和纂香之外的香,是不是也可以拿上去?

  就比如他之前用梨子做的一支香。那道香在无论是在现世,还是千百年来,都很有名。

  不过既不是大部分人会首选的配料奢侈的衙香,也不是气味清远,样式繁琐的纂香。

  而是一款在这个朝代,被镇上所有香师认为上不得台面,甚至直接排除在考虑范围外的——

  帐中香。

  晏辞握了握拳,以往的香会从没有人拿帐中香参会。因为在这个朝代的人们似乎对帐中香抱有一种微妙的心理。

  就比如镇上的人认为帐中香是点在房中的,不是能上的了台面的香,既没有衙香大气,也没有纂香高雅。

  “香品本身没有好坏低劣之分。”晏辞吐出一口气,“评定品阶的不过是看待香的人。”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抬头看向苏白术,说道,“只不过这个镇上从没有人做过这件事。”

  苏白术弯起了眼睛:“从来没有人做过,为什么知道不行?”

  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用两根手指夹着,在晏辞眼前晃了晃,然后把那张纸条放到桌子上。

  晏辞打开纸条看了看,然后抬起头。苏白术扬了扬唇角,摆了摆手:“这是我能打听到的所有消息。”

  “反正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不如就赌一把。”

  她看着沉思的晏辞,他实在是平静地出人意料,毕竟先前她过来的时候就做好了看到他一副丧样的准备:“...你怎么和我想的不一样?”

  “你是不是早就想这么干了?”

  晏辞叹了口气:“这只是另一个计划。”

  苏白术看着他眯了眯眼,晏辞将纸条折起来抬头。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们的。”他拿着那张折叠的纸条轻轻敲着桌面,“之前我发现屋子里的香方被人动过了。”

  苏白术一怔:“什么?”

  晏辞回忆着:“就是,纸张有一点儿痕迹。”虽然不明显,他本来以为是谁拿东西的时候动过了,也没当回事,但是后来越想越不对。

  铺子里的香房一般只有他和顾笙会去,而且那方子放在几本书下面,就算因为拿书而碰到,也不应该有折痕,除非是有人拿了出来,并且带出香房过。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在心里酝酿了另一个计划。

  “这只是我的猜测,我没有证据,所以我只能做二手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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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门外的马车驶离后,晏辞这才展开手里刚才一直看着的纸条。

  苏青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张纸,他知道那是珠儿前几天送过来的,虽然只是薄薄一张纸,但晏辞研究了许久。他到底还是没忍住,实在是好奇,厚着脸皮问道:“那上面写着什么?”

  晏辞也不隐瞒,简短地把这些天的事与他说了。苏青木听完以后脸上的表情跟刚才的傅家公子变得一样古怪。

  “所以你刚才交上去的名册...是一支帐中香?”他看了看面色从容的晏辞,心里五味杂陈,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大概是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晏辞没有解释,而是朝他笑了笑:“这样吧...我屋子里的螺子还剩下一些,明天我把它带过来,看看能不能煮了,就当是加道菜。”

  “至于酒,就由你来准备了。”

  苏青木见他脸上没有丝毫责怪之意,一直悬着的心才渐渐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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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晏辞带着顾笙把剩下的螺子洗干净了,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回去的时候,一群去山里采野菜归来的少女看到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

  “你看他们感情真好啊。”

  “听我爹说,之前那郎君为了夫郎差点殉情呢...啧啧,可真是个情种...”

  “希望以后我的夫君也能对我这么好...”

  “他就是镇上的人啊,之前荟儿就是在他们铺子里帮工的,应该经常见到他吧。”

  “不知道...诶,荟儿呢?最近怎么不见她跟我们去山上了?”

  “谁知道,她心气多高啊...你没看最近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新的吗?也不知在镇上遇到什么人了,早就不跟我们一起了...”

  “可不嘛,以前还跟我打招呼呢,最近路上见到都不看我...”

  “你们在说什么?”

  几个少女八卦的声音顿时消失不见了。

  她们回过头去,看见余荟儿一身颜色鲜艳的红裙,面如豆蔻,明艳非常。

  无论头上的簪子,还是身上的衣裙,或是脚底的绣花鞋,都跟周围一切如此格格不入,

  只是本来见到人永远带着笑意的脸上,此时一丝表情都无。

  几个少女顿时噤若寒蝉,谁都不愿意招惹她。

  余荟儿眯着眼睛盯着她们看了一眼,转而又看向山脚下正驱车往回走的两人,她看着他们面上的笑容,不自觉捏紧了手指。

  ...

  半个时辰前。

  “我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

  桐木马车里,正中间的小几上放着一只紫木香炉,坐在对面眼睛又细又长的男人眯着眼睛,用细长的金针挑着香炉里的香灰。

  余荟儿坐在对面,柳眉微蹙。

  无论多少次,她坐在这里依旧浑身不自在。

  只因为这马车,坐着的垫子,和面前那香炉,每一件都抵得上她从前半年的吃穿用度。

  对面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说:

  “你只要听我的...以后晏家少夫人就是你。”

  余荟儿听到那个词,她似乎想到什么,微微坐直身子。

  她眯了眯眼睛,声音依旧清脆好听,只是语气中一直掩饰的急切微微冒了头:

  “你没有骗我?”

  晏方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你去打听打听,这镇上的人都知道我是个重承诺的大善人。”

  余晖儿抬起眼不说话了。

  片刻后,晏方冷笑道:“你内疚什么?”

  他将手里的金针随意扔在案上,眯着眼睛:“这是他自找的,他让你这么漂亮的姑娘难堪,他活该。”

  “可他。”余荟儿眉毛拧了拧,贝齿咬着唇,“他救过我弟弟。”

  晏方听完感到莫名其妙:“那又如何?”

  他脸上扭曲的笑容将那张还算英俊的脸彻底变了形:

  “你得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就是偷看了他一张‘纸’吗?给他个教训,让他长长记性。”

  “什么良心,什么恩情...比得上晏家少夫人这几个字吗?”

  “想想你家那条件,啧啧...还有你弟弟的聘礼,是不是都得你来想办法啊?”

  余荟儿抱着臂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她沉默良久,似乎在思考晏方的话。

  半晌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直攥着的拳缓缓松开了。

  晏方看着她的样子,暗地里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此时马车已经到了村子里,他一直看着窗外,似乎从来没来过这里,更不愿意在这小村子里多停留半刻。

  于是朝着余荟儿随意摆了摆手:

  “你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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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荟儿踌躇了片刻,即使不甘心,然而只能下了马车。

  她站在乡间小路上,看着那辆马车立马调转了方向离开,似乎在这里停留片刻都难受。

  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明明上一刻她还坐在马车里,那种感觉就好像那漂亮的马车也跟她有某些关系,然而下一刻她站在斑驳泥泞的小路上时,刚才的一切都仿佛幻觉。

  她慢吞吞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晏方只肯把车停在离村子很远的地方,剩下的路她只能自己走回去。

  她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上次苏青木送她回来时一直让她小心脚下,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才挥着手恋恋不舍地离开。

  余荟儿垂着头看着自己脚上崭新的鞋,直到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嬉笑声。

  她抬起头,看见正是之前关系要好的同村少女。

  曾经她还经常与她们一同上山采采野菜,经常在一起有说有笑。

  可是虽然表面如此,余荟儿认为自己和她们是不同的。

  她生的漂亮,无论在在哪里都是受人瞩目的存在,娘亲总是哀怨着她不应该出生在这样一个贫穷的家里,如果她出生在镇上哪个富贵人家,她应该过着小姐夫人的生活。

  余荟儿用手拽了拽衣摆,耳朵里却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那群少女口中传来。

  ...

  “你们在说什么?”

  她昂起头走过去,不出所料地看到她们在自己来的时候纷纷闭上嘴。

  “荟儿...”有一个姑娘小心开口,“我们没说你,我们在说那对夫夫呢...”

  余荟儿看了看她们身上朴素的衣服,又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到了她最不想看的两个人。

  尤其是那个男人。

  她不知怎么又想起七夕那个晚上,心里如同被压着什么东西。

  “你看他对他夫郎好好啊,我们都说若是以后嫁的人也是这样就好了。”

  “那又怎么样?”

  “他们有什么好看的?”余荟儿拢了拢头发,扬了扬嘴角,“专情有什么用呀,又不能当饭吃。”

  几个少女对视了一眼。

  听着她的语气,也不知怎么惹到她了。

  于是有人小心地问她:“荟儿你心情不好吗,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余荟儿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快感。

  她挺起胸,将漂亮的脸扬了扬,露出好看明媚的笑:“我很好啊,从来没有这么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