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顾笙一直紧紧靠在他身旁。

  晏辞驾着车,在夜里看不清身旁人的表情,直到身边传来很轻的一声吸气声。

  晏辞握着绳子的手顿了顿,声音柔和地问道:“怎么了,着凉了?”

  顾笙没有回答,用力摇了摇头。

  晏辞没再说话。

  他正目视前方努力辨认回去的路,忽听顾笙小声开口:“你的伤...疼不疼?”

  疼啊。

  晏辞心想。

  那几个家丁下手没轻没重,又不像他还知道避及要害,一脚下去差点把他五脏六腑移了位,到现在胸前的痛感都没减弱,肋骨八成要裂了。

  晏辞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逞强的意味地开口:“没事。”

  再次陷入沉默,半晌听到顾笙的声音:“...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被...”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晏辞用力地揉了揉头发。

  “你在说什么?”顾笙听到晏辞低低的笑声从头顶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清晰的不行,又好听的要命。

  “明明是我赢了,被你说的好像我输了一样。”他紧紧搂住他,尽量用体温为他驱散寒意。

  顾笙脸上滚烫地靠在晏辞的胸膛上,听着胸腔里缓慢而有力的心跳。

  “跟你没关系,我早就想打他了。”

  在原主的记忆里,从小晏父就对这个弟弟更加青睐,也因此晏方总是在晏父面前说原主的坏话。

  原主长大后更是处处被晏方欺负的还不了手,又总是被父亲挑刺,时间长了就渐渐地迷上了喝酒消愁。

  但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是他看到晏方对顾笙动手动脚,心里立马升起一股火。

  他不知道之前在晏家顾笙的处境如何,但看着晏方如此放肆的行径,晏辞心想刚才自己下手还不够狠。

  不多时便到了晏家的园子,晏辞把马栓进马厩,在食槽里添了把干草,又在院子里的水井打了一桶水倒进水槽,这才回了屋。

  顾笙正坐在窗边,望着漆黑的外面发愣。

  听到响声,忙看过来,见晏辞松松垮垮披着一件外衫,沾着水的发梢墨的发青。

  顾笙从床上站起身,走到晏辞面前,很自然地伸手要服侍他更衣。

  晏辞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一挡。

  顾笙动作僵住了,他的手有些无措地举在半空中,就在这时他心中突然想起一个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晏辞是不喜欢他的。

  今日之内的一切转变,让顾笙以为他终于接受自己了,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他亲近他,想与他像真正的一对夫夫那样。

  可或许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就像晏辞说的那样,他打了晏方不过是因为看他不爽,或者因为也像其他男人一样,不喜欢别人碰他的所有物,而不是因为晏方欺负了自己。

  他明明是个身份卑贱的哥儿,可偏偏晏辞对他露出一点善意,他就愿意像飞蛾扑火般迫不及待地扑上去。

  顾笙心里讨厌这样的自己,可这次被拒绝的失落却比以往任何一次更要难以忍受,难受的他鼻头发酸。

  晏辞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哪里不对。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这辈子还没被人伺候着更衣。

  但是当他看着顾笙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面色因羞赧红了起来。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他所认知的世界了。

  他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看见面前小兔子一样的少年尴尬地收回手,眼尾似乎又红了...

  奇怪,在原主的记忆里,顾笙并不是爱哭的人。

  不管是那个冷漠的新婚夜,还是后来被迫独守空房,或者被一些看不上他的晏家人当下人般训斥,顾笙都是沉默着忍受下来,照常做自己该做的事。

  所以这是怎么了...

  “喂。”晏辞小心地唤道,“你怎么了?”

  顾笙摇了摇头,听着他小心翼翼的语气,鼻子更酸了,他咬着唇:“我想伺候公子更衣的...”

  “哦,哦。”晏辞有点无措,掩饰般咳了一声,“这些我自己来就好,以后不用你干这个。”

  他说的很自然,但听在顾笙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意思:他的夫君不喜欢他,甚至不想让他伺候他休息。

  顾笙抿了抿唇,低声道:“好。”

  他看着晏辞雪白的里衣,还是忍不住道:“公子你的伤...”

  晏辞即使没看,也知道胸前一定青紫一片,他怕吓到顾笙,安慰道:“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又道,“你以后不要叫我公子了,我已经不是什么公子了。”

  顾笙用鼻子“嗯”了一声,小心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叫你?”

  他想到之前晏辞保护他的时候,一口一个“我的夫郎”,那时他虽然被晏方几人吓得害怕极了,可听着晏辞第一次那样称呼他,心里是如此高兴。

  晏辞穿过来以后,依旧觉得两个男人之间的“夫妻”关系有些奇怪,但看着顾笙雪白的脸,柔顺的眉眼,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要尽到原主的责任,想要保护他。

  他不知道顾笙心里对原主的感情如何,如果像是旧社会的包办婚姻,那两个毫无感情基础的人被绑在一起就是在活受罪。

  但是他还是怕顾笙会多想,为了照顾顾笙的感受,晏辞决定让他自己选择,便说:“随你喜欢,叫全名也行,像我的朋友那样叫我阿辞也可以。”

  他看着顾笙垂下头乖巧的模样,穿着朴素的衣服也难掩质里如玉般剔透的人儿,心里痒痒,就想逗逗他,笑着补充了一句:“或者叫我‘夫君’也不是不行。”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顾笙抬起头,白皙的脸上带着盈盈的粉红,一汪眸子如秋水般清澈。

  顾笙轻轻咬了咬唇,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张口唤出了两个字。

  那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可在晏辞的耳朵里却无比清晰。

  下一刻,一向不知道害羞为何物的晏辞脸皮瞬间红的如同煮熟了的虾。

  他脸上灿烂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感觉自己整个人被什么东西从内到外点着了。

  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声应道:

  “...嗯。”

  再然后,晏辞平生第一次发现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比较合适。

  他索性从床上站起来,指着外边结结巴巴地开口:“那个,马还没喂,我去喂马...你先睡...”

  说完这话他立马冲出了房门,只留下脸上红的滴血的顾笙。

  顾笙用手背按了按自己滚烫的面颊,心里狂跳不止,这厢反应过来,才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一个哥儿怎么能这么大胆,他到底在干什么呀...

  然而又想到那声低低的回答。

  顾笙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嘴角扬的好高,他害羞地抱住被子,将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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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辞冲出门后,直到夜风终于把他燥热的内心平静下来,他心跳如擂鼓,身体靠着马厩的柱子,脑子里不停回想着顾笙的样子。

  小棕马正在安静地吃草,突然看到一个人冲过来站在自己面前像个傻子一样杵着,嘴角快扬到耳根。

  被打扰了吃草的雅兴,小棕马非常不满地喷了喷鼻子。

  晏辞到是丝毫不介意,哼着曲又在食槽里放了一把干草。

  等到站起身时,呼吸急了一些,胸前一阵剧痛,他弯下腰捂着嘴咳了一阵,声音并不大,然而屋里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顾笙已经除了外衫,只穿了里面的单衣,在漆黑的夜里像一抹月光。

  晏辞把咳嗽的声音硬生生憋了回去。

  可是顾笙已经焦急地走上前:“是不是胸口疼,忘了看你的伤,你还没上药呢...”他拉住晏辞的手,因为心急都忘了害羞。

  晏辞沉默着跟他进屋,他掌心的那只手柔软温热。晏辞没敢用力,似乎生怕微微用力就会弄疼了他,就这样虚虚地握着。

  在解开里衣后,顾笙才发现晏辞胸前连着腹部全部青紫起来,青肿的痕迹高出皮肤许多。他心疼的说不出话,眼角又开始泛红,连带这眼尾那颗小痣殷红无比:“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晏辞生怕他会哭出来,忙道:“只是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事。”

  他说的很轻松,顾笙却白了脸,扶着晏辞躺到床上,晏辞靠在床头,看着他神色有些凝重,低声安慰道:“没事的,养两天就好了。”

  顾笙没有答话,从另外一个抽屉里取出各色药瓶,跪到晏辞身侧的床上,看着那一片青紫,难受的说不出话。

  他动作很轻柔,然而晏辞还是在药敷上伤口时身子轻轻颤了一下。

  顾笙咬了咬唇,不敢再耽误,快速地抹上药膏,然后找了干净的布条将晏辞胸前包扎的干净整洁严严实实。

  晏辞打破凝重的气氛,开玩笑道:“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好。”

  顾笙没接他的话,还瞪了他一眼,似乎在埋怨他不早点跟自己说伤情。不过他本就生的漂亮,这怒瞪的眼神不禁起不了威慑作用,还起了某些反作用。

  晏辞没敢吭声,也没敢动,只能盯着头顶斜上方那些破旧积灰的椽梁。

  他躺在靠外的位置,那边顾笙收拾好了药品,转过身看了看挡在外面的晏辞,有点犹豫要不要从他身上爬过去。

  晏辞相当贴心地收了收脚。

  顾笙抿了抿唇,这才爬上床。

  他只穿了一件里衣,一双白皙玲珑的脚还在外边露着,脚趾玲珑剔透。身子单薄轻盈,薄薄的里衣贴着玲珑的腰线,愈发显得腰肢纤细起来。

  晏辞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感受到身边的人安静地躺下,贴心地给自己往上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被子,又钻进被窝把自己裹好,随着他的动作,干净又好闻的皂角味萦绕在晏辞的鼻尖。

  蜡烛烧到底端,蹦出一点火星后,屋子陷入黑暗。

  晏辞盯着头上黑暗的房顶许久。

  他的嗅觉生来就比别人更敏感些,闻过那么多香料的芬芳,却在此时因为最普通的皂角香陷入失眠。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抵不过这一天各种起伏带来的劳累,他终于歪着头沉沉睡去了。

  听到身旁人呼吸声变得平稳,一直背对着晏辞的顾笙悄悄睁开眼。

  他小心翼翼转过身,正好能看见月光下晏辞安静的睡颜。

  他眉目修长,鼻梁笔挺,乌黑的发铺了满床,和自己的交叠在一起。睡着之后,清逸出尘的气质更加明显。

  他可真好看。

  顾笙第一次见到晏辞时就这么想的。

  那天晏辞掀开自己的盖头,浑身的酒气神色不耐地甩开自己想为他宽衣的手,吓得他从此以后再也不敢亲近他。

  除了他喝醉的那晚,今天是他们第一次同塌而眠,就像真正的一对夫夫那般。

  顾笙小心地裹着被子往晏辞身旁挪了挪,近的感受到身边人的温度。

  最终在那平稳的呼吸声中,他也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