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坐在桌子旁,捧着一碗乳糖圆子,小口小口吃着。

  碗里的圆子个个玉雪可爱,用白瓷勺轻轻一按,金黄色的桂花糖霜便从里面流出来,把汤水染成晶莹透明的金色。

  顾笙吃的很认真,殷红的唇瓣上因为沾染了糖霜的缘故,变得亮晶晶的。

  坐在他对面的晏辞一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顾笙看着他俊逸的面庞有点害羞,用舌尖舔了舔唇角的糖渍,犹如一只小猫,看的晏辞心跳慢了半拍。

  顾笙想来不知道自己不经意的举动有多么诱人,只是对晏辞说:“我吃好了。”

  “嗯。”晏辞点了点头,“还想吃什么?”

  顾笙张了张嘴,有点脸红地看向不远处卖糖人的小摊。

  晏辞微微扬了扬唇:“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爱吃甜的人。”

  他笑着起身:“在这儿等着。”

  顾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暖暖的,自阿娘去世后,他还没遇到过对他这么好的人。

  顾笙坐在原处安静乖巧地等着晏辞,忽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个带着刻意嘲弄的声音:“哟,这不是哥夫吗,怎么这么巧?”

  顾笙一听到这个声音身子立马僵住了,他忙抬起头。正好看见自己的小叔子,用一种毫不避嫌的目光直勾勾看着自己。

  晏方并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华贵的胖子,那人一脸肥肉几乎把眼睛挤成两条缝,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几个家丁模样的人跟在他们身后。

  晏方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容上前,径直坐到顾笙旁边,用一种又是同情又是可怜的眼神看着顾笙,又看了看他面前的碗,啧啧两声:“唉,哥夫,跟着晏辞不会只能吃这个吧?”

  顾笙看着周围几个人将这桌子围住,如同一堵墙。

  他攥紧袖口的手指微微颤抖,晏方看着他明明很害怕,脸上却强装镇定,笑的更开心了,得寸进尺地用手指勾住顾笙垂下的发丝。

  顾笙猛地站起来,怒视他:“我夫君马上就会回来!”

  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晏方笑的格外开心:“你是说那个废物吗?他回来做什么,等着我们拿他当沙包吗?”

  他伸手就去拉顾笙的袖子,硬是将他按在椅子上:“怎么,跟着我不好吗?要什么有什么,不比跟着他强?”

  赵安侨在一旁猥琐地笑着:“我就早觉得晏辞那废物配不上这美人,晏兄还是赶紧把他带回去好好疼爱才行。”

  顾笙用尽全力都挣不开晏方的手,只听晏方说:“你信不信,一会儿他回来看到我们在这儿,一定会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夹着尾巴就走?”

  顾笙下意识道:“你胡说,他不会的!”

  虽然如此,心里还是升起一丝恐惧,他想象不到,若是晏辞没有回来,自己会怎么样…

  他不敢在想,用尽全力把袖子扯出来,却被两个家丁一把推到椅子上。

  顾笙浑身颤抖,宛如一只被豺狼围住的兔子,却死死咬着唇,不敢露怯。

  晏方恶劣地看着他,对着家丁摆了摆手:“拖回去。”

  “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顾笙猛地抬起头,看见晏辞站在不远处。

  他一身墨蓝色衣袍,一只手还拿着一个小兔子形状的糖人,乌黑的长发松散地垂在肩头,俊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漆黑的眸子里的寒意几乎凝为实体。

  顾笙宛如看到光的飞蛾,不知哪来的力气冲过去扑到他的怀里。

  后者顺势搂住他的腰。

  男人有力的胳膊紧紧环住他的身子,身上好闻的寒梅香,伴着炙热的体温将他周身的冷意一点点驱散干净。

  晏方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扫了眼晏辞身上朴素的衣服,看了看他手上的糖人,用一种同情又可怜的眼神看着晏辞:“呀,成为丧家犬的滋味如何啊?”

  晏辞抬眼看向他。

  他的直觉不错,面前这个原主的弟弟果然跟原主有梁子。

  看着晏辞面无表情,晏方突然笑道:“真是不好意思了,其实是我把香方泄露出去的,可没想到爹他到底还是信我不信你。”

  他原以为说了这话,晏辞会立马暴怒,会不自量力冲过来,到时候自己就可以狠狠教训他一顿。

  却没想到对方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

  晏辞要比晏方高至少半个头,虽然以往他总是唯唯诺诺的样子,让旁人以为他们两个差不多高。

  然而此时晏辞站直了身子,挡在顾笙面前,那双被长睫覆盖的眸子里漆黑一片。

  接着他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语速不快,音调不高,却是字字清晰:“你想说什么?”

  晏方从来没见过晏辞这幅样子,他这个大哥从前被酒气伤了身子,面上永远是一副气色不足的样子。

  谁知从今天早上起,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虽然面上不明显,可偏偏让人从心底对其生出一股敬而远之之意。

  晏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上前伸手狠狠推搡着晏辞:“滚开。”

  面前的人一动未动。

  几个人的对话吸引了周围路人的目光,已经有不少人看了过来,交头接耳之声陆续传来。

  而晏方显然被面前这个本是处处低他一等的人的态度弄的恼羞成怒。

  他一推之下没推开,余光看到晏辞手里小兔子糖人上,趁其不备一把抢过来就往晏辞的面门上戳。

  他这一下动作又快又狠,根本不是单纯的吓唬人。

  那穿糖人的签子一端是尖的,若是被插中眼睛或鼻子后果不堪设想,吓得周围人都发出惊恐的尖叫。

  晏辞神色一寒,身体本能地朝后退了半步,腰部狠狠地撞到桌沿上,桌子的碗被撞的打翻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炸裂开数瓣。

  他垂头看着被晏方扔在尘土里,沾满灰尘的小兔子,一声未吭。

  身旁的顾笙害怕地攥紧他的袖口。

  而晏方和赵安侨对视一眼,哈哈大笑。晏方鄙夷地看了晏辞一眼,绕过晏辞就朝顾笙走来,伸出手就想抓他。

  接着他的手被人握住了。

  晏方皱着眉回过头,咒骂声还没说出口,下一刻什么东西狠狠地砸在他脸上。

  眼前顿时一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什么东西砸在他的鼻梁上。

  晏方只听得一声细微的脆响从鼻梁处传来,剧烈的酸痛从鼻腔传来。

  接着他被巨大的力量直接掀翻在地,一边挣扎一边强撑着睁开肿起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里,只看见他那懦弱的大哥面无表情看着他的的脸,然后一言不发地,再次提起拳头。

  晏方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惊恐地捂着流血的鼻子,大声尖叫:“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拦住他!”

  那几个跟在身后的晏家家丁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手忙脚乱上前按住晏辞。

  然而晏辞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手甩开扑上来的家丁。

  左手死死按着晏方的脖子,提起来的第三拳结结实实砸在对方的右脸上。

  一颗门牙伴随着鲜血飞了出去,晏方发出一声野狗般的哀嚎,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那几个家丁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个冲上来抱着晏辞的腰,另一个朝他胸口就是一脚。

  晏辞面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紧紧抿着唇,自始至终一声未吭,眼神里冷静地可怕。

  在一边本来是看热闹的赵安侨看着晏辞眼里几乎凝成冰的寒意,无法控制地朝后退了几步。

  向来都听晏方说他这个哥哥软弱可欺,更何况自己今早那般嘲讽他,他也没多大反应。

  可眼前这个人分明狠得像个豹子,和“可欺”两个字没有丝毫沾边。

  晏辞并不是体弱之人,前世独自一人前往的深山老林采寻香料,有时干脆夜晚在荒野搭营。

  那些野外的生存本领,或是自保的格斗技巧他或多或少都知道些。

  即使这副身体不如他本来的身体那般强健敏捷,但他还是很清楚怎样发力、攻击哪里能保证不伤及要害的前提下,让对方失去行动力。

  在人群不断惊呼的噪杂声中,有人大喊道:“干什么呢?当街打架,想坐牢吗?!”

  围观的人群闻声立马让开一条缝。

  两个戴着四方高筒帽,按着腰间铁尺的人拨开人群走进来,骂骂咧咧地推开围观的人,其中一个厉声道:“你们几个都叫什么名字,全跟我回衙门!”

  他旁边的同僚看了看地上四个半天起不来的晏家家丁,还有中间昏迷不醒的晏方,以及站着的嘴角带血的晏辞。

  立马认出来了镇上首富家的两个儿子,忙不迭地道:“原来是晏公子啊,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

  晏辞扯了扯嘴角,丝毫不慌张:“这人当街调戏我的夫郎,还想强抢良家子,我一时情急把他打了,不过分吧?”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似乎觉得这种家事不好插手。

  可是好不容易碰到两个富家公子,无论如何得让他们掏点银子把事情打发过去,其中一个于是喝道:“你说他调戏你夫郎,谁能做证?”

  围观的人群开始交头接耳,衙役将手中的铁尺狠狠在旁边的桌子上敲了敲,顿时没人敢出声。

  看着衙役凶狠的表情,生怕万一说错了话,会被一同关进牢里。

  赵安侨几个更是早就躲到人群后面去了,就算他们敢开口,说出的话也不会是利于晏辞的。

  晏辞在心里暗自冷笑,忽听人群中有人高声道:“我看到了,就是躺在地上那个先欺负那位小哥儿的!”

  一个二十来岁,生的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从人群中挤出来。一身粗布麻衣,一手拿着割草的镰刀,背上背着竹筐,看上去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

  衙役不满地斜了他一眼,只听晏辞悠悠道:

  “两位都听见了,这人有错在先,实在不行你们先把他带回去,有什么事等他醒了可以慢慢问他,没必要跟我这被赶出来的弃子较劲儿。”

  他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而且晏家会很乐意出银子赎回这个儿子的。”

  两个衙役交换了一下目光,看了看穿着朴素的晏辞,又看了看地上穿着不错的晏方。似乎也认同扣了晏方能多赚一笔的事实。

  权衡一番,警告了晏辞几句,拖着晏方,押着几个还在□□的家丁走了。

  人群见没了热闹也渐渐散去,赵安侨看见晏方被拖走,正想赶紧离开,却见晏辞的目光扫了过来。

  他咽了一口口水,有些害怕地往后退去,声音颤抖道:“这个,晏兄,都是你弟弟,他非要过来,跟我,跟我没关系啊...”

  晏辞却是连看都没有看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面色苍白,眼角含泪的顾笙,向他伸出手。

  顾笙想都没想,立马扑上来紧紧握住他的手。

  晏辞将嘴里的腥甜咽下,他微微侧头,漆黑的眸子扫过神色紧张不安的赵安侨,冷笑一声:

  “等晏方醒了告诉他,从我这拿的东西,我会全部讨回来。”

  “还有今天的事,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