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无情也可以算作成长的一种本质。】
“三天后吧。在杭州开会,顺便参观下我们的卖场。”
方棱就不像程闯这么多矫情,消息回得板板正正。程闯看了半天,渐渐坐直了。
“杭州有没有好吃的?”
对方沉默一会儿:“我找找看。”
“你今晚吃什么?”
“今晚没时间,只能买几个小笼包凑合。”
“你们公司咋回事啊。”
“甲方催得急。”
……
程闯一路发着消息回到方棱的家。这种相处模式他反而很熟悉,他和方棱之间的交流,如果打出文字稿算一下字数,他相信比他和父母哥哥的聊天记录加在一起都要多得多得多。
“滴”地几声密码锁轻响,他盯着手机,低头用肩膀撞开房门。他知道方棱的大多数密码。很久以前,方棱的一切就对他不设防了。
还得程闯去了英国,进了大学校园,才有人提醒他:“你和你手机上那个人,是不是太暧昧了一些?”
那也是程闯第一次开始思索,自己和方棱到底算个什么关系。
他从小活得太无忧无虑了,在哥哥程瞻出柜之前,他的家还有一片虚假的和睦。而他出柜之后,家里最“叛逆”的罪魁祸首又还有他哥哥顶着。这导致他在感情上,一方面比同龄人都要迟钝,另一方面却又异常猛烈而不计后果。
而今他发现,如果他想把这种暧昧的关系延续下去,原来方棱也是会配合他的。
方棱不会跟他绝交的。因为那太孩子气了,方棱不可能做到。
方棱只是不允许他再多前进一步。
“你呢?今晚吃什么?”方棱甚至会主动地问他。
“小炒肉!”
“你会做小炒肉?”显然,四年不见,方棱问这话时已有几分刮目相看的神色。
程闯嘴硬地回:“这不是最简单的菜吗!”
他打开冰箱,拿出方棱之前买的猪肉,很熟练地放进微波炉解冻,却没发现猪肉的一角都快被烤熟了。又去切辣椒,是最普通的北京菜椒,因满不在乎地抹了把脸,导致从脸颊到眼角都痛得烧了起来。眯着眼睛去寻烫伤药胡乱抹了,再往锅里随意丢了几块大蒜,油锅却噌地往上蹿火——
程闯手忙脚乱地关了火,又“砰”地盖上锅盖,半晌,才敢小心翼翼地揭开。
大蒜辣椒都糊了,锅倒没有烧穿,只是散发着一股要罢工的气息。
他面色平静,拿起手机,打开外卖,下单小炒肉一份。
方棱:“你记得把锅擦干净再下油,油锅不要离人。”
程闯:“……”
方棱:“有伤情?”
二十分钟后,程闯发出照片一张:。
方棱:“嘶,你手艺这么高了?”
程闯:“不吃了,不好吃。”
方棱:“自己做的还不好吃?”
程闯:“你可快回来吧。”
方棱许久没回话。不知是在忙碌,还是不愿意回。
程闯无意识地勾了勾嘴角。
玩不起。
他又开恩一般加了一句:“孩子要把厨房炸了。”显得是撒娇,让方棱减轻些心理上的负担。
方棱:“你报警吧,我就不用上这个班了。”
程闯嘴角微勾。
本来他在厨房闹出事故也不是第一次了。高二为了给杨爱棠做个蛋糕,家里的烤箱都被他熏黑透。后来去了英国,想尝试在公共厨房的灶台上做点小菜,谁料锅上骤然起火,旁边一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孩指着灶台卖弄:“Fire!Fire!”而视频里的方棱还在哈哈大笑。
笑笑笑,他就知道笑。程闯就从没有见过方棱横眉竖目的模样,最多也只是冷静地拉下脸来。结果还是方棱远隔重洋地指导着他拿锅盖灭火,再盯着他好好收拾了一圈,最后还陪着他吃英国的中餐外卖。
方棱有点儿太“好”了。这绝不是得了便宜卖乖的意思。程闯吃着无甚滋味的外卖,只是在想,自己所谓的喜欢方棱,是不是也就因为他对自己太“好”,以至于自己下意识认为,即使要跟方棱谈恋爱上床,方棱也不会拒绝?
可是他却错了。
他的生日在八月的月末,已经接近开学。四年前,他曾经多么期待方棱为他准备的生日礼物啊,不仅时不时明戳暗点,甚至还偷偷在房里摸索了好几回。通过他的实地勘验和理论推考,他认为方棱会给他做蛋糕吃。他都看见蛋糕模具了!到他生日前三天,厨房甚至出现了搅拌机、裱花袋和喷笔,摆出了一副“我再也不装了”的架势。
可到了生日当天,他还是逃了。
他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他清晰地记得方棱在自己怀中,两人呼吸相闻,他清晰地记得方棱也有感觉。方棱拒绝了他还能一如既往地照顾他,那是方棱水平高,他做不到。
大胆地索要礼物是小孩的特权。而方棱既已不再允许,他再充小孩也没有脸面了。
他从下午出门,到附近闲逛了一会儿,脚下一拐,竟拐进了一座公园。
十九岁的盛夏,公园里都是放假的孩子和散步的老人和狗。
他找了一处树下的草地坐下,手撑在身后,长腿叠起来,脚上的运动鞋一摇一摇。抬起头,看向树叶缝隙间的太阳。
阳光很好,这是他出生的日子,他出生在一年中最灿烂的时候。
所以他的性格也像是没心没肺没有忧愁。
可是,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难道连方棱都不能理解吗?
那天方棱找他找到夜里十点。
这也不怪方棱。方棱是没想到,程闯郁闷了并不是去抽烟喝酒夜店K歌,反而是在家附近的公园里看别人遛狗。后来还把自己的鸭舌帽扔出去给狗叼着玩儿,是那狗一路挟帽扯绳带主人地飞驰到了公园围墙边,他拔腿追过去,方棱才终于发现了他。
两人隔着公园的围栏相望,狗狗被他追上了也不恼,反而摇着尾巴绕着他打圈儿。夜色已很深了,狗主人慌里慌张地把牵引绳又收紧一圈,从狗嘴里抢出帽子还给程闯。
方棱穿着一身与夏夜格格不入的灰,双手插兜,平静地望着他。
啊。他一定生气了吧。
路灯把方棱那双总是温和微弯的眼睛照亮,他那么好看,连生起气来都像是有很深刻的缘由。他一定会怨怪自己,会终于忍耐不住和自己大吵一架,然后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说出那些藏在胸中已很久的话。
那就是我喜欢你,我改不了了,你要接受不了,你就放我自生自灭吧。
方棱往前迈了一步。程闯没有动。
方棱做出一个无可奈何似的表情。他脸上的深刻一片片地碎了,他又变回程闯最喜欢的那副纵容他的模样。
“十点了,公园要赶人了。”方棱说,“距离你的生日特权到期还有俩小时。”
程闯这才回过神来,四下已经一个狗影都无,后头有手电筒的光一摇一晃地传来,是公园保安在巡逻着撵游客。不知怎的他脑子一抽,脚往围墙上一蹬,就从上头利落地翻了下来。保安的大呼小叫响起的刹那,他已经抓起方棱的手要跑。
“……”拐过一个街角,光线更暗了,他看不清方棱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你不装逼会死?”
程闯说:“我有特权吗?”
方棱看了看表。
程闯说:“只有今天有特权吗?”
方棱说:“还有一小时五十九分钟。”
程闯说:“我可以——”
但想想说话不如行动,他一手按住方棱肩膀防止他逃跑,一个猛子就咬住了方棱的嘴唇。
方棱显然被他吓住,将将要后退,程闯将他径自按在了路边的白色石墙上,双腿也欺压上来,限制住方棱的行动。方棱的口腔打开了,他不知餍足地在里头转了几圈,手还想往方棱的衣服里钻,想去触碰方棱的肌肤,想感受方棱此刻的温度。
然后他就要撤离。
他算得清清楚楚,他的头脑从未如此刻这样高速而冷酷地运转。这一回,他要扳回一城。
他在方棱几乎要举手投降的刹那放开了禁制,精准得仿佛掐了表一样,他看见方棱微微张口,惊讶的眼神深处,已经掺进了一些颤动的恳求。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一击必中。
少年已很高了,低头俯视的时候连眉眼都很无情,如果无情也可以算作成长的一种本质,那么他在这一刻,就是真正地长大了。
“我玩够了。”程闯说,“我们退回从前吧。”
*
“嘀”。
会议室中,方棱的手机响了一下。但坐在主位的方棱正为下属的会议报告皱着眉头,尚来不及去看。
“——我又要过生日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一早就出门,差点儿给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