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我只活到三十岁>第43章 | 43

  【“以后不要来了。”】

  我的恢复速度比想象得快。虽然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是矿谷的黑医生技术精湛,也可能是穆则帕尔对我手下留情,做完手术之后一个月,我就能慢慢下地了。

  诺苏一直陪在我身边,刚开始我大小便还得靠他用盆帮我接。虽然他把便盆放好以后就很贴心的出去了,但是我在床上躺着使劲和看着他进来收拾的时候,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在擂台上豁出命去和穆则帕尔厮杀的时候有多爽,现在瘫在床上起不来的时候就有多后悔。

  到了能下地的时候,我很坚决的拒绝了诺苏准备扶着我尿尿的要求。他说我胸口还打着石膏,单手扶墙容易摔地上,我说你看着我我尿不出来,我摔地上总比憋死了强。

  诺苏的脸顿时就黑了,一声不吭的走了。我猜他心里应该是用彝语说了一句,憋死你活该。

  我能下地的那天,祁之晨来过一回。他似笑非笑的靠在墙上,嘴里叼着一根烟没点,看了我半天,颇有深意的说:“裴少爷,真人不可貌相啊。”

  时至今日,我再没想明白他那天故意误导顾北知、逼得我不得不上擂台搏命,我就是大傻逼了。

  我死在擂台上,顾北知也没办法找他算账,因为他是给了贵客豁免权的,是顾北知自己不用;我活着走下来,顾北知还是只能和他合作,因为我已经彻底和顾北知撕破脸了。他想拿到金矿,通过和我合作,是完全不可能,只能找祁之晨。

  他知道我和顾北知什么关系,所以在顾北知来伊犁找到我、握手言和之前,先一步绝了我们两个的后路,逼得我不得不上台送死。

  真是个狠人。

  我晒着太阳,也看着祁之晨:“得感谢穆则帕尔给了我一个机会,没准备让我死在台上。”顿了顿:“当然,您当然也没对他下过类似的指令,对吧?”

  祁之晨笑起来:“我怎么会舍得呢?裴少爷漂亮又聪明,还有股死都不怕的倔劲儿,我最欣赏这样的男人了。”

  我的脸慢慢冷下去:“那我现在,有资格和祁家主坐在一张桌子上谈一谈了吗?”

  “坐下来,可以;可是要坐一张桌子,你现在,还是不够格。”祁之晨懒散道:“顾北知是过江龙,我是地头蛇,你是什么东西呢?拳脚打不过,头脑耍不过,如果不是你爹运气好,先我一步找到了矿脉的坐标,你早就在踩进新疆的第一天被扔去填矿坑了。”

  他的语气很悠闲,但是那股杀意掩盖不了。

  他始终对我爸找到金矿的事耿耿于怀。或许在他心里,新疆哪怕落地一抹阳光,都得听他的分配。这里的矿脉是祁家几百年来发展的根基,绕过他去动伊犁的黄金,就等于是在他的饭碗里抢食。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感知到祁之晨的杀意,我心中的忧虑更添一层——我爸是在这里倒腾煤矿发家的,他对新疆的情况必然了如指掌,如果他明知道祁家和祁之晨的处事作风,还要冒险来染指这里的金矿,那就说明雨华资本的危机已经把他逼到了最后一条路上。

  毕竟我爸是个行事非常稳当的人,他已经五十岁了,他不会再去像年轻的时候一样,拼了命去捞带危险的钱。

  他只是想保住雨华。

  我交叠双手,说:“我想找到我爸,你想找到矿脉,这本来就是两不冲突的事。先找到我爸,再说服他跟你谈合作,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如果你盲目的引顾北知入局,到时候再想甩掉他,可就没那么好说话。”

  我不信他是真心想分顾家一杯羹,他不过是用顾家驱逐虎视眈眈的楚家而已。

  祁之晨说:“是啊,可是谁叫我的手下不争气,走漏了风声,引来了顾家和楚家两尊大佛呢?现在金矿的影子还没找到,我这里就先来了两个大麻烦,我难道不恼火吗?裴少爷,这可都是跟在你的屁股后面闻着味儿找来的。”

  他用词很粗鄙,我下意识粗了蹙眉,随即被另一件事吸引了心神:“两个?楚白秋也要来?”

  “快了。”祁之晨一摊手:“顾北知回去了半个月,估计是铆足了劲准备下一次过来的时候,把金矿和你一起带走呢。我就算在锦市没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那么大动静,楚家也早就知道了。楚董本人不来,儿子总不能不走一趟。”

  “再说了,”他似笑非笑看我一眼:“就算不为了金矿,也为了你吧。我打听过了,锦市谁不知道,你裴醒枝就是楚家的少夫人?要不然,裴安这个泥腿子,能这么快搭上楚麒的东风在锦市站稳脚跟?”

  我倏然沉默下去。

  他说的一点没错。

  “准备准备吧,裴少爷。”祁之晨站起身,手里拿着打火机甩来甩去:“你可是我手里现在最值钱的砝码,把你挂在中间,顾北知和楚白秋肯定能咬起来。你最好赶紧养伤,因为等他俩咬出个结果,我一定会把你送到出价更高的人的床上。”

  我冷冷道:“不劳你费心。”

  祁之晨看出了我的敌意,嗤笑一声,甩着打火机转身走了。我盯着他的背影,眼睛越来越冷,直到诺苏进门,才恢复成常态。

  诺苏把汤放在桌上,抬头看了我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神还是不由自主的透漏了一点担忧。

  我冲他摇了摇头,笑了一下,示意没事。

  既然我能下地了,那就可以出院了。虽然医院很舒服,但是我更愿意去住我和诺苏冷得透骨的山洞。

  说好来接我的那天,诺苏却来得很晚。我等了他两个小时,他才匆匆赶到,脸色比平时看起来苍白一些。他进门的时候神情匆匆,低下身挽起袖子就帮我收拾行李,但是刚挽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把袖子放下去了。

  我注意到这个动作,问道:“诺苏,你怎么了?”

  他随口道:“今天去打疫苗了,手上有针孔。”

  我“哦”了一声,没再纠结,跟他一起收拾起东西,往楼下等我们的车里搬。

  现在想想,很多细节,其实都透露着秘密。但是,当时身在其中的人,总是来不及去深思的。只能在往后的时光中,忽然有一天想到了某个前因,才恍恍然的悟过来。

  我和诺苏下车的时候,祁之晨居然在山底下等。我印象里他是很忙的,最起码不会因为我出院这么小的事情出现。

  诺苏上前了一步,挡在我面前,把我挡得严严实实。我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背影,看不到祁之晨的脸。祁之晨脸上不知道什么表情,应该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死出,声音倒是带着笑意:“诺苏,小少爷的东西都拿回来了吗?没漏下吧?”

  诺苏回答的声音带着谨慎:“......是,哥。”

  他在祁之晨面前总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谨小慎微,我想大概是因为从小就被祁家教养,习惯了对祁之晨这个态度。

  可是我不喜欢。诺苏和我差不多的年纪,就算不爱与人说话,可是他不应当在任何人面前保持一种驯服,哪怕这个人是他哥。祁之晨只是他哥,不是他的主子,诺苏不应该这个态度。

  我拉了拉诺苏的袖子,他顿了顿,让开了一点,让我和祁之晨站了个对面。我说:“祁家主有什么事吗?”

  祁之晨自然看出来我那一点不耐烦,我也没有掩饰得很好,他笑了下,那种狼性的假笑:“小少爷,我就是来关心你一下,不至于这么戒备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还是那种嘲讽的语气叫我少爷,但已经不带姓了。和“裴少爷”比起来,“小少爷”好像又多了一点似有若无的亲昵,但是这点微妙的差别实在是太细微了,我没心思去分辨。我只是想离祁之晨远一点,如果可以,最好是完全不见面。

  我加重了语气:“我们要去放行李了,你还有事吗?”

  没事就滚吧。

  祁之晨显然是听出了这一层意思,笑意消失在眼底:“行吧,既然小少爷这么不想看到我。”他站直了点:“诺苏,晚上过来,老地方。”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一点都没有再纠缠的意思。我转头看了诺苏一眼,虽然有点想问这个老地方是什么意思,但是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涉及到了他们家的机密,拿捏不准能不能问。诺苏的脸上很平静,有一种和刚刚不一样的平静,我形容不出来,但是就在那一瞬间,他好像是从和我在一起时候的那种轻松中倏然脱离出来、梦醒了接受现实一般的平静。

  我莫名的就有点慌乱,下意识拽了拽他。

  诺苏回过神来,看我一眼,说:“没事。”

  好吧,那就没事吧。

  诺苏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头脑、身手、经验和阅历都远胜于我,他说没事,我也没办法再继续追问了。我知道很多事情我也应该少管,那反而会给他带来麻烦。

  我沉默下来。

  那天下午整理东西的时候,诺苏一直很沉默。我们先把毡毯和被子拿出去挂起来曝晒,新疆的太阳实在大,无论是什么布料,晒一下午就全是阳光的味道。然后把山洞里每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小桌几、栏杆、壁灯全都用抹布沾水擦了一遍。等到山洞里焕然一新,夜色也渐渐落下。

  诺苏看了看天色,换了出门的靴子,跟我说:“我晚点回来。”

  我看着他不同于平时的平静,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心慌,但是只能点头说好。

  门已经不上锁了,我拥有了在矿谷自由活动的权利。诺苏出门几分钟,我在毡毯上坐了半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去看一次吧,就稍微看看......我并不是在窥探诺苏的隐私,但是我确实有点放心不下他。

  我一边给沙地靴系鞋带,一边跟自己说,我就看一眼,他没事我就回来。

  走去大厅的路还是到处飞沙,晚上的烈风呼啸而过,刮得脸一阵一阵生疼。去大厅的门口站的是两张生面孔,看到我想进去,犹豫了一下。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他们,他们对视了一眼,但还是让开了。

  这就是靠自己的拳头和伤口拼出来的尊严。

  穿过长长的甬道,还没走进去,就听到了欢呼声。我知道,晚上开放的是另一半大厅,拍卖娼妓的雕花栏杆。

  我站住了,不想往里去。

  “小少爷?”

  我诧异的回头,在阴影里看见了阿由拜。他皱了眉头,汉语说得很费劲,腔调重得我几乎听不出来:“你来、干什么?”

  “我找诺苏,你看见他了吗?”

  阿由拜的脸上现出很浓重的犹豫,隐隐还有些挣扎。我疑惑的看着他:“诺苏出去了吗?如果他是出去做事了,不用告诉我,我这就回去。”

  阿由拜沉默了好几秒,然后说:“没有,他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阿由拜没理由骗我。

  “楼梯,你顺着,这个楼梯。三楼,诺苏在。”阿由拜比划了一下:“别让看见。”

  他的意思是让我上去的时候小心点,别让人看见,我猜这个别人应该是祁之晨之类。

  我又点点头,谢过阿由拜,转身上了楼梯。

  楼梯非常长,我猜楼上是直接挖空了山腹,用混凝土加固了内里的结构,然后硬生生造出来的一座楼。不知道用了什么材料,隔音效果非常好,从楼梯上了二楼,就根本听不清楼下大厅的喝彩声了。

  二楼上三楼的楼梯比较短,我拐过一截之后推开门,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壁居然不是用的电灯,而是非常传统的壁烛,羊脂白玉一般的温润光泽。烛台也是典型的西亚雕花风格,精致又繁丽。墙壁上挂着连绵的毡毯,上面是手织的图案,我看了一会儿,好像还是人物画。

  当地的文字我不认识,但是应该是维吾尔文。连绵不绝的沙漠,高旷壮丽的雪山,驼队、矿车、璀璨的黄金,显然就是祁家的家史。

  看来,这应该是祁之晨的住所了。

  我的脚步落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几乎无声无息。那条走廊很长,每扇门都长得一模一样,我不知道诺苏在哪里,也不敢出声,只好在这里无措的徘徊。

  吱呀一声,门开了。

  我带点欣喜迅速回头,“诺”字才发了一个音,眼里的笑意在看见祁之晨的那一瞬间迅速消散。

  他头发还沾着水,湿哒哒垂在眉眼间,手里夹着一支烟,靠在门口,懒洋洋没骨头似的。穿一件浴袍,系带系得几乎没系,勉强能遮住他下半身,裸露着带着水珠的胸膛,饱满的胸肌在烛光下显得光洁无比。

  “小少爷,你摸到我房门口干什么?”他另一只手往后很随意的捋了一把滴水的头发,似笑非笑看着我:“家长没教过你不要在别人家里随便乱转吗?”

  我莫名其妙就有点脸热,垂下眼睛不敢看他:“我来找诺苏。”

  “他可没空理你。”他笑了一声:“他比你忙多了。”

  我说:“谢谢,那我走了。”

  “等等,小少爷。”祁之晨往我走了两步,恰好堵在我和楼梯之间:“你上来就跟我打个招呼?不坐下来喝杯茶再走吗?这显得我可太不礼貌了。”

  我后背一凉,迎上祁之晨的眼睛,忽然就觉得有种被大型动物盯上的感觉。我知道自己必须、立刻、马上走,脸上不免就带出了一点惶然:“不、不喝了,你让让,我要回去。”

  祁之晨笑着逼近了一步,我下意识退了一步,他再往前,把我堵在了另一扇紧闭的房门口,抬头撑住,鼻尖在我耳根上很轻慢的一擦:“人都上门了,我再放走,显得多傻逼啊。”

  我暗暗深呼吸一口气,抬臂架住他低下来的下巴——这两个月我已经习惯了,越是惊慌,越要冷静:“我没有卖身给你,祁之晨,我现在是矿谷的打手,你最好别动其他的心思。”

  “谁告诉你,矿谷的打手我就不能碰了。”他被我抵在咽喉上,依然笑着,一点惧意都没有:“只要我愿意,这片地盘上任何一个人都是我的。”

  他用了点力,我竟然架不住他,他就在这股暗暗较劲的力气中强行低下了头,唇瓣贴在我侧脸上,声音很喑哑:“你迟早也是,小、少、爷。”

  “小少爷”三个字,被他含在唇齿之间,喊得旖旎又粘连。

  我的脸彻底的红了,用力的抵住他,偏头侧开脸,语气很冷厉,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听上去多少有点色厉内荏:“你离我远点!”

  祁之晨笑了一声,直起身子,漫不经心道:“我接到消息,过不了几天,楚白秋和顾北知可就一起到了。小少爷,你的风流债怎么收,你自己想好了吗?”

  我说:“用不着你管。”

  祁之晨挑了挑眉毛,做出一个“ok”的手势,撤后一步主动离开我,在我身前两步站定:“希望你能做出最清醒的选择。”

  我知道,他是在威胁我,不要妄想和楚白秋、顾北知联手,把他踹出这个局。

  我沉下脸,不说话。

  “诺苏,小少爷来找你了,回去吧。”祁之晨扬声说了一句,我惊讶的回头,我站着的那扇门忽然打开,诺苏站在门内,换了一身衣服,好像刚刚才洗过澡,头发还带着水汽,依然是沉默的样子。

  祁之晨不再搭理我们,开了他自己的房门进去了。

  我回过头,戳了戳诺苏。他心事重重的样子,被我戳了戳才回过神,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旋即他就低下头,好像在躲避我的眼神。

  我小声道:“诺苏,我们回去吧。”

  他的声音也很低:“你来找我的吗?”

  我点头:“你出门以后,我自己睡不好......我有点担心你,阿由拜说你在三楼。”

  诺苏看着我,脸上有种难以形容的神情,又像是哭,又像是笑,但是我来不及去分辨,那种神情就一闪而过,再无踪影了。他抬起手,第一次主动抱了抱我,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肩上,说:“以后不要来了。”

  我很听话的说:“好。”

  作者有话说:

  你们边看边哭,我是边哭边写,唉......